云端以前从未想过会迎来与商粲交战的一天。

  但向她席卷而来的天火却不由得她不接受, 云端旋身避开,无忧剑光一闪斩断火焰,她从被斩开的缝隙间看到商粲平静的面容, 双眸灿灿, 却丝毫看不出那人的心绪。

  商粲态度的转变和出手都来的突然,仿佛只是因无聊而率性而为般。而云端却毫无战意, 迎得束手束脚, 而随着时间流逝,她更是赫然发现,身体开始渐渐变得迟钝起来,灵力也有些不听使唤。

  从商粲离开后发生的所有事她都想不明白。云端心乱如麻,想要一个对话的机会,面前人却默不作声的全盘否决, 只用细密的天火去纠缠她。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 她腕上那条细细的火链没有被主人收回, 也没有作怪,只是安静地伏在她细白的腕上, 随着商粲的攻势时明时灭。

  云端突然感到难言的疲惫, 剑尖一抖, 与要迎上的天火擦了过去,她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等待着受击,周遭的火焰却倏忽间停滞在半空中。

  心中的希冀重又燃了起来, 云端抬眼向商粲看去,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正稍低着头, 没有看向她, 像是在发呆般垂着视线。

  “你醒得早, 但药力还没全消。”

  姿势不变, 商粲淡淡开口道:“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妄动灵力,惹得药效行遍全身。”

  “……”

  云端有些无措地握紧了无忧剑柄,她拿不准商粲的意图,却还是私心将这句话归为关切,于是稍带急切地开口问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算不上。”

  回应意外来的干脆又利落,商粲摇了摇头,终于抬眼看向她,视线漫不经心:“我只是想说,你打不过我的。”

  云端喉头哽的难受,好半晌才轻声回道:“……我没打算和你打。”

  “是吗。”不知这话里是哪处惹得商粲发笑,云端看到她唇边勾起浅浅一丝笑意,懒懒道,“那你不打算带我走了吗?”

  话语中明晃晃的蕴着“谁打赢了就能带另一个人走”的潜台词,云端心中纠缠难言,商粲的莫测让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商粲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想要带她走的呢。是因为她是云端,还是只因为她是无瑕仙体?

  但云端只要看着商粲的眼睛就知道,就算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也只会得到那个让她心如刀割的答案罢了。

  那双眼睛太平静了,让人觉得空旷又辽远,像是在看着星空,却没办法伸手捉住。

  商粲的眼睛里没有波澜,没有情绪,更没有……她梦寐以求的爱意。

  像是终于从梦中惊醒过来,周遭一地狼藉。

  怎么办呢,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究竟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云端只觉得脑中空荡荡的,视野都泛起白来,没有了天火持续的攻势,周围的温度迅速地降了下去,隔着单薄的衣物传来透骨的寒凉,像是有绵密的冰碴凝在血液里,让她觉得周身僵硬又沉重。

  她稍动了动手指,无忧忽的从她手中落下,静静跌落到焦黑的土地上,像柄凡铁般了无生气。

  “……师姐。”

  重新捡起这两个字来比想象中更困难,久违的第一次呼喊总是艰难,云端只觉得喉咙都泛起铁锈的味道,她没有勇气去看商粲,只感受得到自己的嘴唇不像话地颤抖着,要用尽全身气力才能提高一点音量,重新唤了一次:“师姐。”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吐出话语时比想象中更加痛苦,云端缺氧般深深吸着气,却还是感到窒息。过于快速的呼吸频率让她看起来像是在抽噎,那些语焉不详的贪求,那些午夜梦回的妄念,几乎横亘了她大半的人生,但她可以不要——可以不要。

  “我不会再做什么了,也没有什么所求,你想要怎么样都可以,我只要、只要……”

  向来清冷自持的声音带着难掩的干涩,云端轻声道:“……师姐,我只要你留下,或者我随你走。”

  “都可以……都可以。”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轻,云端悲哀地发现她根本没有什么能拿来留住商粲的筹码。她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算公平,只要商粲皱一皱眉,她就能亲手斩断她那些持续多年的非望,还在担心商粲会为此感到满意吗。

  “……”

  对面的人沉默了半晌,云端辨别不出她是在出神还是在思索,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一个宣判。

  “……行啊。”

  像是过了很久,云端终于听到商粲轻声回了话,那双熔金似的双眸浅淡地向她看过来,然后慢慢走到她身前。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商粲说着,手上慢条斯理地钳住了云端的下巴,稍用力迫使她抬起头来,“那就跟我走吧。”

  云端温顺地顺着她的力气动作,失神地看着商粲的脸,似乎是看的太久而让这人不耐烦起来,那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缓缓开合,吐出不近人情的字句:“闭上眼,然后睡一觉。”

  放弃了去思考商粲的用意,云端只是听话地闭上了双眼,感受到身前的人似乎迟疑了片刻,然后慢吞吞地将她虚虚揽进怀里。

  不知是不是体内仍残存的药效作怪,云端觉得自己真的涌上了些睡意,她小心地动了动,偷偷将头更加紧密地埋进商粲的怀里,在商粲的衣襟上嗅到清苦的药味。

  在青屿时,这人身上是玉衡独有的焚香气息,再重逢之后,身上却总是萦绕着挥不去的药味,偶尔还会夹杂着血气。但只要是商粲的气息,就都足以让云端感到心安。

  只要是商粲就好,她已经别无所求。

  还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获得一个怀抱,云端没有抵抗这股睡意,在商粲怀中沉沉睡去。

  *

  商粲没什么地方可去。

  她这些年的活动范围看着挺广,但只是在为寻道心莲子而四处奔走,往往都是风尘仆仆的一击即退,实际能称得上落脚点的地方只有一个碧落黄泉罢了。

  但现在显然是不能回去的,商粲想,毕竟挽韶应该也已经醒了,现在大约正在大发脾气吧。

  就连客栈可能也不会欢迎她。就算她自己能用面具糊弄一下,但大名鼎鼎的云中君太过惹眼,怕是走在路上就会被人认出来。

  商粲低头看了看正软软躺在她怀中沉睡着的云端,很快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手上不动声色地收紧了些。

  ……更何况她刚刚才将鬼界与修仙界的通路打通了,想必很快这世间就要迎来大乱了吧。

  而她这场仗打的太过声势浩大,招式又具有相当的标志性,被猜出是罪魁祸首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商粲理智上知道自己这番行为一定会造成相当程度的后果,但感性上却并提不起几分关心。自己心里的某个部位可能确实地病变了,商粲想,即使能明白会有无辜的人为此受害,她此刻却只想着至少让修士们晚一点找过来,能让她过两天清净日子。

  无论如何,现在最要紧的是,她好像无处可去。

  真是有点凄惨,商粲想。她对落脚点的要求也没多高,只要能遮风挡雨就够了,反正也待不了多久。

  她怔怔站了半晌,突然想起个地方来。

  商粲在夜色沉沉时到达了目的地。

  没有灯火的山上一片漆黑,只有商粲这双眼睛灼灼如焰火。她将云端稳稳抱在胸前,小心地踩着茂盛的野草向前走去,最终来到一处狭窄的洞口前。

  这洞口生的隐蔽,被植被遮挡,不易察觉。但商粲却知道,这处狭窄的缝隙后面的空间意外的挺大,能轻松容下两个人,甚至还有块能拿来当床用的大石头。

  她没有迟疑,轻巧地穿过洞口,洞中栖息着的夜行生物们被惊扰,纷纷没命似的往外逃去,商粲也不去理,耐心待洞中的窸窣声消失后才走进深处,在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时还是禁不住脚下一顿。

  ——当年,她该是就躺在那块石头上,头下枕着云端的腿,身上的伤已经重到了让她出气多进气少的地步,但她心中却只记挂着洞外逡巡不去的妖潮。

  *

  多少费了番力气,商粲勉强将洞内收拾了一番,生起了火。

  有了火光,夜里的凉意也褪去几分,商粲坐在火堆旁发呆,盯着火看了一会儿,视线很快不自觉地向旁边飘去。

  云端仍在睡着,躺在被铺了层厚厚草席的石床上,很明显能看出布置的手法有些笨拙。

  早知道在离开碧落黄泉的时候该把被子也带走。商粲闷闷地想着,她实在是很不擅长做手工。

  商粲尽可能地在其他地方下了心思,比如怕石上太过阴冷而小心调节着用了天火,将冰冷的石头化为散发着热量的石床——毕竟云端身体也不算好,刚才抱起她的时候只觉得轻的惊人,让商粲生怕风会将她卷跑了,飞行的速度都硬生生降了三成。

  心知云端短时间内不会再醒来,商粲终于能如释重负地看看她。

  沉睡的人看起来比往日褪去了几分清冷,她鸦羽似的眼睫似是濡湿了,正微微颤动着,不知是做了怎样的梦。

  未免太听话了些。商粲想,都跟她说了自己是半妖了,怎么还想着要靠过来。

  商粲心中情绪纠结,她拿不准自己该不该高兴,毕竟这该算是件好事——她本来就是需要云端的。就算云端没提出要跟她走,她大约也会真的用武力把人掳走吧。

  商粲不安地动了动鼻子,稍稍向远离云端的方向退了些。

  眼睛变成这样的时候,她的感官要比平时敏锐得多——尤其是对云端。

  云端闻起来太甜了。

  商粲自觉自己没什么自制力,她烦躁地拧起眉,第不知道多少次恼恨这次的半妖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原状,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揉着眉心深深地叹了口气,沉默地将手搭上腰间非望的剑柄。

  ……本来是想着需要一柄武器才带出来的,但打秦意的时候根本没拔剑,倒是现在这种时候才想起它来。

  商粲飞快地扫过云端一眼,反手拔剑而出,剑锋凛冽,带来冰霜似的寒意。商粲眸光沉沉,安静用力划下,温热的鲜血涌出,很快沾染了素白的剑身,滴落在地。

  她轻吸了口气,默不作声地抖落剑上鲜血,归剑入鞘。

  掌心传来阵阵激烈的刺痛,被主人毫不留情自己割开的伤口正汩汩往外流着鲜血,她的衣袖很快缀满潮湿血迹,看起来颇为可怖,商粲却只是安静看了半晌,然后毫不在意般将袒露着伤口的手伸入锦囊中,用力握住她今日的战利品。

  道心莲子微微发着热,妥帖地贴在她掌心的伤口处。不知秦意用什么样的办法除去了那层坚硬外壳,此时的道心莲子摸起来真的就像是棵莲子,光滑坚硬,硌的她感到阵阵剧痛。

  商粲抿紧了唇,唇色都微微发起白来,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云端身边蹲了下来,轻声嘟囔道。

  “……好疼啊。”

  但她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后才皱着眉放松了用力握紧的手,看到自己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而匪夷所思的,她原本血迹斑斑的掌心此刻却干净了大半,道心莲子看起来倒是饱满了几分。

  商粲屏住呼吸,向云端看去,稍有些歉疚地牵过她的手。

  “就一点点。”

  她低声致歉道,伸手触在云端的指腹处,动用灵力迫出一滴鲜血,然后极快畩澕地将它拭去,抹在道心莲子上面。

  掌中的灵力一瞬间暴涨,随后又慢慢内敛回去,想必算是成了。商粲想,总算是搞成了药引,没白活这十年。

  她怔怔盯着道心莲子看了半晌,它其貌不扬,小的可怜,却让她心头生出大石落地般的安然。

  商粲将道心莲子重又小心收回锦囊中,带着狰狞的伤口老实坐回火堆旁,不敢再靠近云端半步。

  疼痛让她保持理智,也驱散她的睡意,商粲不禁会回想起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事,她那时欠了云端一条命,还傻到最近才从秦意的幻境里知道了真相。

  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她这人真是差劲的很,明明是救命之恩,她却只干些以怨报德的事情,已经数不清惹云端伤心难过了多少次了。

  哎,现在亡羊补牢,多少也算是有点用处吧。

  商粲呆呆盯着跳跃的火光,这个理由好像也说得通,她想。

  她既然是欠了云端一条命,那当年只还了半条,当然是不够的。

  作者有话说:

  悲报,这周加班加的我要死了,只能抽空写点儿,还不太甜(

  喜报,下周可能就能忙过这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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