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 告诉挽韶我已经平安回到修仙界了,如果没什么突发事项的话会尽快抽空回碧落黄泉一趟的,让她别担心。”

  离开天外天后意外和来自碧落黄泉的夜鸦取得了联系, 年轻的妖族一惊一乍地用翅膀抱着商粲的手臂哭哭啼啼, 让商粲硬生生从满腔愁绪中挣出来一些,从他那了解到了自她失去音讯后碧落黄泉方非常焦躁。

  “我知道了。”夜鸦挥翅抹抹自己鸟脸上激动的眼泪, 问道, “粲者大人现在不能跟我们回去吗?”

  “……”商粲沉默片刻,摇摇头道,“不能。我这两天都有很要紧的事。”

  夜鸦扁着嘴讷讷称是,一步三回头地准备飞走。

  “等一下——”

  突然又被出声叫住了,夜鸦一喜,忙回过头去道:“粲者大人改变主意了吗?”

  “……不, 没什么事, 你走吧。”

  明明面上显出些若有所思的踌躇来, 但对方还是轻叹着向他挥了挥手,让夜鸦立刻沮丧起来。他又刻意磨磨蹭蹭地待了好一会儿, 但商粲自顾自拧着眉发起呆来, 再也没有要喊住他的意思了。见状, 夜鸦只好振翅离开,很快振奋心情把心思放到了将粲者平安归来的好消息带回碧落黄泉上,勤勤恳恳地飞走了。

  商粲恍然不觉, 揉了揉眉心,却揉不散眉头萦绕的忧思。

  她本想着是不是该把云端的事同挽韶说一说, 但很快摒弃了这个想法。这毕竟是她和云端之间的事, 总归是要由她做出决断的。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来……大约是她纠结太过, 她现在很想要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但她又想从挽韶那里得到什么样的建议呢。

  在夜鸦离开后又变回了独自一人, 商粲在寂静的夜色中默默走着,四周很安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回响着。

  如果挽韶知道了的话,多半会提出“做些能让自己开心的事不就好了”之类的不负责提议吧。

  如果事情真的能这么解决的话也好。她回到云端身边,甚至回到青屿,挽韶会慷慨地放她离开碧落黄泉,或许粲者是商粲的消息会在修仙界引起轩然大波,但这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她只要能和云端在一起,就足够开心了——

  但总有些难以忽视的问题横亘在这条路中间,比如她曾经尝过的血腥,比如她日渐破败的身体,都在争先恐后地告诉她:此路不通。

  商粲寂寂地笑了笑,她停下脚步,笑意没停留多久就渐渐隐去。

  “……秦意,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她有些疲惫地开口道,寂静的街道上很快突兀传来一声哼笑声,从她前方巷口空无一物的阴影处施施然幻化出个人形来,缓缓走到道路中间。今夜是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商粲召出团火来,映亮对面那人含着嘲讽笑意的面庞。

  “之前被南霜那女人横插一脚,暂时搁置了我们的事,我可没有就此放弃的意思。”

  秦意似是随意活动着手腕,商粲却立刻感受到周围迅速变得阴冷下去,森森鬼气不断聚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我现在没什么时间浪费在你这里。”

  烦躁情绪涌上心头,商粲稍有些不耐烦地踏前一步,身后骤然展开巨大的火焰双翼,带着强大的压迫感看向秦意:“要打就去城外。”

  谁知秦意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退后了一步,轻声笑道:“怎么,跟你师妹分道扬镳了?”

  “……”

  商粲面色一沉,抬眼便要出手,却听得秦意长长叹了口气,冷笑道。

  “商粲啊商粲,早知道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说你当年分给她半条命……又是何必呢?”

  *

  商粲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而云端同样一整晚都没能合眼。

  她在商粲房中枯坐,茶水早已冰凉,她却毫无所觉地端起茶杯,机械地沾湿自己难以遏制住颤抖的干涩唇瓣。

  窗外已经破晓,朦胧的天光从窗户透进来,云端愣愣看着窗外,心中的惶恐不安一刻不停地越发无法忽视。

  不如说她一整晚都过的坐立不安。尽管在鬼界时就隐约猜到商粲可能已经察觉了端倪,但当真的被问到时还是难免慌了手脚。她曾那么多次模拟过当自己隐瞒的事情败露时该如何应对,最终却仍然只能全部坦白,将一切她所知的真相都告知商粲。

  或许是罪恶感在作祟。云端想,毕竟这些日子她都是怀着这样说不出口的心事跟在商粲身边,在商粲面前做出淡然自若的模样来,其实心底早就化成一团乱麻,或是一池温水。

  她明明知道。她明明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师姐,她的……阿粲。

  云端猛地站起身来,快步出了门。

  时间还很早,她在天外天遇到几个出来晨练的弟子,对方纷纷诚惶诚恐地向她打招呼,云端脚下不停,只轻轻颔首。她在心中为自己的失礼感到抱歉,但却完全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

  看不到商粲生出的焦躁比想象中更甚,无论做多少次深呼吸都于事无补。云端快步出了天外天,待她走到烟阳街头时才骤然停住脚,惶惶然地左右环顾一圈。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商粲。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瞬间,巨大的恐惧和窒息感就淹没了她。云端稍稍屏住呼吸,在袖中用力攥紧了自己的那枚青玉牌。本就生出裂缝的玉牌禁不起她的力气,咔嚓一声碎裂开来。玉石破碎的尖锐边角扎进了她的掌心,并不算多痛,却让她喉间忽的泛起一阵酸涩。

  昨天晚上,她该把这块玉牌再想办法放到商粲身上的,或者不管用什么手段也好,跟踪商粲、或是死缠烂打同她一起出门,都好过她现在这般无所适从,提心吊胆——

  得而复失这四个字怎么想都未免太过残忍了。

  云端呆呆站在街口,出众的容貌让她吸引了许多视线,她却恍然未觉,只一次次绞尽脑汁地想着商粲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直到忽然有温热的火舌舔上她的掌心。

  “……!”

  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是腕上的天火突然自行活动起来。没有意识的天火没法理解云端此时的心情,只旁若无人地从她腕上温吞地伸长了姿态,缓缓蔓延至她方才被玉石扎伤了的掌心,在她的伤口附近盘桓了半晌,那道伤便悄无声息地结了痂,连血迹都被打扫干净了。

  云端怔怔抬起手,看到功成身退的天火正在老实地慢慢褪去。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这让人闻风丧胆的天火不知何时被附上了疗伤的仙咒,想必是在赠予她前被它的主人动了手脚。

  云端眼睫轻颤,稍有些失神。腕上这份若即若离的热度,总觉得很像是那个人这些日子来的作风。

  突然间,她腕上天火褪去的动向猛地一滞,随即赤金色大涨,不受控地变得灼热起来,只堪堪勉强保持在不会伤到云端的范围内,稍显难耐地吞吐着火星。

  它这样子似曾相识。

  云端心中一动,猛地向火焰倾向的方向抬头看去,赫然看到远远的天际边绽开了赤金色的花火。

  *

  是烟阳郊外。

  云端御剑落下,在扑鼻而来的焦糊气息中蹙起了眉头。

  眼前的景象已经不复她记忆里的样子,曾经和商粲一同来过的地方如今仅剩一片焦土。

  距离它变成这样似乎并没过去多久,造就此景的罪魁祸首还零星地在某几处尚未燃尽的树干上静静燃着,云端知道那与她腕上的天火本出同源。

  云端静静扫视过一圈,目能所及处都是触目惊心的废墟,没看到半个人影。所幸也没在其中看到什么残骸。

  她紧紧抿住嘴唇,御剑飞过这片焦土。

  但天火蔓延的范围远超云端的想象,她已御剑飞了约一盏茶的工夫,尽管她为了寻商粲的踪迹而飞的不快,但至少也已经飞出了好几里的距离,周围仍没看到任何活物,只有一片天火肆虐过后的死寂。

  时间过去越久,云端心中就越发沉重。她没有闲暇去想商粲到底遇到了什么才会召出这样规模的天火,单是对商粲的担忧和寻不到商粲的无措就足够占据她的整个心神。

  载着她的无忧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心思已乱,忽的发出长长一声剑鸣,竟不受控地转了方向。

  云端一惊,沉下心神去遏制它,谁料它此时却不听话起来,只嗡鸣几声便继续执拗地向前方飞去。尽管飞行方向不再受云端的控制,但载人倒是载的四平八稳。

  自她将非望投入忘川之后,云端便一直用着无忧,从来没见过它这般自行运转的样子。她下意识摸上腰间的非望,在重新御剑前突然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看向无忧,没有继续动作。

  最终来到的地方很眼熟。

  之前的肆意妄为像是假的一样,无忧温顺地贴近地面让云端走下去,随后便老实地收了剑芒不再动弹。云端收回无忧,轻轻呼出一口气。

  此地距离烟阳郊外十里开外,曾经有两个人在躲避天外天修士时来这里做过烤鸡。

  这里似乎并没受到天火的波及,仍是云端记忆里的那副模样。心头的跳动渐渐变快,云端无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拨开比之前更加茂盛了的枝叶,走向那个地方。

  不远处的树下坐着那个她找了许久的人。

  商粲就在那里,她背靠着树干安安静静地坐着,身上没什么异状,只是双眼不知为何缠上了条白布,将那双向来多畩澕情的眼睛遮的严严实实。

  比之她们刚刚重逢的时候,商粲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此时正懒懒披在肩头,发尾沾到了地面也毫不在意。从枝叶缝隙间漏下的清晨日光在她的衣袍上,映出明明暗暗的光斑,为她平日里就显得苍白的皮肤添上些白玉般的莹润光泽。

  云端本觉得商粲是个适合在人群簇拥中开怀笑着的人,现在却突然觉得她同样适合安静山谷里的温煦日光。

  她没有意识到云端的到来,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眼前的白布,确认似地动了动指尖,沿着眼睛的轮廓摸过一遍后才重又放下,似是有些疲惫般松了口气。

  “……”

  找不到她的时候心急如焚,待终于找到时却又莫名有种近乡情怯的胆怯。云端想开口唤她,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才好,于是便犹豫着慢慢向商粲走去。

  这次终于被察觉了,商粲耳朵一动,向她的方向抬起头来。

  “云端?”她的声音温和清朗,“你怎么来了?”

  “……来寻你。”

  她的声音听起来并没受什么伤,让云端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到腹中。

  商粲半张脸都被布条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轮廓清秀的下半。看不到她的眼睛让云端辨不出她此刻的情绪,禁不住上前几步蹲下身去,克制住自己想去掀开布条确认商粲情况的心情,轻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受了些伤。”语气中并没什么负面的情绪,商粲温声解释道,“是秦意,运气不好,出门之后又碰到她了。”

  “你别担心,不是什么重伤,过一阵子就好了。只是暂时不能见光罢了。”

  大约是察觉到了云端在听到她受伤后突然变乱的呼吸,商粲忙又多补充了几句,苦笑道:“她应当伤的比我重很多,只是她逃命的功夫堪称一流,我没能留住她。”

  “……而且,我兴许有点做过头了。”

  商粲稍显懊恼地抿了抿唇,低声道:“好像烧了很多地方……抱歉。我那时神志……不算很清楚。”

  “我本想早点回去的,但视线受阻比想象中还要麻烦些……”她说着突然紧张起来,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向云端靠近过来,“天已经亮了吗?我又害你担心了是不是?是我不好,我……”

  她显然的确完全看不到周围,也并没有完全掌握失去视力后的行动方式。她靠的过近了。

  无数个日夜都在追寻的端正面容近在眼前,云端心跳倏地乱了一拍,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让商粲意识到此刻的距离。

  “……你没有不好。”即使心中怀着这样说不出口的心思,云端仍轻声对商粲的话做出了回应,声音轻柔又坚定,“你很好。”

  “……”商粲安静了片刻,她似乎在布条背后眨了眨眼,然后毫无所觉地又靠近了些,犹豫着开口道,“……你不要担心。我说过会回去的,不会自己溜走的。”

  不合时宜的热度从脖颈一路向上,云端不得不仓促地移开视线,下意识开口道:“以后都不走了吗?”

  话出口时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云端稍有些无措地看向商粲,低声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什么失言?”

  出乎意料的,商粲平和地开了口,她唇边浅浅勾起一丝安抚的笑意,轻叹道:“你不用这么怕也没关系的。”

  “我昨天想了很多,”她略低下头,自嘲道,“其实还没有想的很明白,但至少想明白了一件事。”

  云端微愣,问道:“……什么事?”

  猝不及防的,面前的人突然抬起了手,大约是在触碰到云端身体的同时才惊觉二人的距离有多近,商粲稍显困惑地顿了顿,但仍有些笨拙地向云端张开了手。

  “认出我之后的这些日子,端儿想必很难受吧。”商粲露出浅淡的笑意,低声道,“我昨天晚上就该这么做的。”

  “我想、我至少应该以青屿商粲的身份抱抱你……”她说着突然卡住了,语气稍显困窘道,“当然,你可能也不一定想要——”

  话音未落,商粲就感到身前的人用力扑到了她的怀里,她下意识圈紧了手臂,惊觉自己方才和云端的距离似乎格外的近。

  但她很快没有心思再去想这事,怀里的人明显在颤抖着,稍用力揽紧了她的后背,像是想要更用力又不敢似的一点点动作着,紧贴着的身体能感受到云端急促的呼吸。

  “……我找到你了。”云端比之平常更加缥缈的声音从她耳侧传来,声音很轻,像是怕惊了梦似的,“是不是?”

  “……”

  商粲看不到,脑中却已经能想出云端此刻的样子,那双眼睛该是像琉璃般脆弱又绮丽,整个人都像是从梦境中的云上走下来的谪仙般,带着某种虚幻的、破碎的美。

  她寂寂地笑了,轻声道:“是啊,你找到我了。”

  作者有话说:

  没什么好说的,就祝这对新人百年好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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