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重逢的喜悦和对南霜话语的理解, 最先涌上来的是剧烈的疼痛。

  在云端清丽的容颜映入眼帘的那一刻起,商粲就感到体内像是在被刀绞动般尖锐地痛起来。在争斗中因无暇分心而显得不温不火的痛感顿时变得无比难耐,让她低喘着捂住胸口, 忍了又忍仍是没能遏制住, 猛地俯下身去吐出几口鲜血。

  “阿粲!”

  她听到云端的低呼,明明是她最喜欢的声音, 此刻却像是最烈的毒一般从耳朵渗入脑中。商粲因力不从心而生出燥意, 胸口那股盘桓不去的戾气又开始因她的迅速虚弱而蠢蠢欲动起来。

  ……真是糟透了,自己怎么整个人都破破烂烂的。

  与凶暴的戾气共存,商粲感到自己心中又生出一股新的情感,贪婪,渴慕,无比急切地想要触到云端。

  在这种状况下见云端, 不是一定会害她担心的吗。

  商粲脑中模模糊糊地想着, 眼前突然伸来只白皙手掌, 轻柔地抚上她的面颊,小心拭去她唇边的鲜血。

  熟悉的冷香传来, 商粲顺着对方力气抬起头, 终于将云端的面容真切地收入眼中。

  “阿粲、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

  眼前的其他事情通通被商粲抛到一边, 胸口灼热的痛苦也好,一旁虎视眈眈的强敌也好,她定定看着云端带着焦虑的精致脸庞, 几次张了张嘴,却都没能发出声音。最终话到嘴边只得一句:“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话显然并不是云端现在想听到的。她本就轻蹙着的眉头锁的更紧, 干脆不再继续询问商粲的状况, 只稍稍抿紧了唇, 取出身上药瓶来冷着脸直接往商粲嘴里塞药丸。

  商粲老实地张口吃了几个, 到底是被入口即化的药丸苦的皱起了眉,只得抬手握住云端的腕,哑声道:“我没事的,你别担心——你这些日子一直在鬼界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秦意她——”

  “噤声。”

  云端打断了她的话,挣脱开来,将手中药瓶塞到商粲手里,深深看她一眼,沉声道:“把药吃完。”

  ……又来了,明明她没做什么亏心事,但就是总觉得在云端面前抬不起头来。

  商粲犹豫着接过药瓶,云端面色稍霁,转身拔起无忧,挡在商粲身前,远远看向立在一旁的南霜。

  “……”

  从抢剑失败后就一直没有动作的南霜随意立着,原本有些烦躁的表情如潮水般退去,兴致缺缺地扫过云端一眼,视线在云端手中的剑上多停留了几秒。

  “……你能用这把剑。”她饶有兴致地挑起了眉,越过云端看向她身后吃了药站起身的商粲,竟毫无紧张感地笑了出来,“倒是件稀奇事。”

  商粲心中咯噔一声,脑中从与云端重逢的喜悦中渐渐恢复理智,迟迟地回忆起南霜之前的话。

  ‘生出了除主人之外谁都碰不得的剑灵’……

  她心中隐隐慌乱起来,看向那柄安安静静被云端握在手中的无忧,尽管此时剑光内敛,却仍掩不住它的如霜风华。

  无忧在她手里的时候还是普普通通的一柄武器,是上好的灵剑,但并不拘主人是谁。想必是在到云端手里之后才生出了剑灵认了主,性子看起来相当高傲,其他人都触碰不得——

  ——其他人都碰不得?

  “……”

  商粲呼吸一滞,指尖忽的不受控地颤抖起来,下意识看向云端,又逃避般迅速移开了视线。

  即使再怎么不愿承认,商粲仍能在脑中回想起许多与之相悖的情景。或许是该找云端问一问,但现在——

  “粲者——咦,南……”

  正当她踌躇时,忽的听到从云端出现的空间扭曲处传来了满是讶异的熟悉男声。

  商粲循声望去,看到是同样数日不见的裴琛从裂缝处探出身来,正惊疑不定地看着南霜的方向。大约是注意到了她投来的视线,堪堪改口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你又怎么会……和粲者交手?”

  南霜眼都不抬一下,全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而商粲的心思被裴琛的出现所吸引,皱着眉直接向他问道:“你们两个这些日子都没出去吗?”

  裴琛不错眼地看着南霜,反应都慢了半拍,低声喃喃应道:“……不错。”

  他只说了两个字就没了下文,面上慢慢变为掺杂着难以置信与失魂落魄的复杂神情,这对于这位稳重自持的天外天代掌门来说很是少见。但商粲没什么去体谅理解他的心情的余裕,疑虑重重地抿紧了唇,想要继续追问,却忽的从身前传来了声音。

  “只是一直在寻你。”

  似乎是判断南霜此时并没有方才那样旺盛的攻击欲望,云端稍稍向商粲侧过头,墨色眼底晦暗难明。

  “我们得到的说辞是你了无音讯,极有可能已经葬身在忘川里了。”

  云端淡淡说着,手上用力握紧了无忧的剑柄,白皙瘦削的手上隐隐显出淡青色的脉络,清冷声音里似蕴藏着强烈的感情般。

  “所以你听到的是她说我们已经离开了?”云端低低敛着眉眼,低声道,“看来阿粲相信了。”

  她的表现太过明显,让商粲可以轻易地看出她此时心情极为不快,于是怎么都没能把嘴边那句“确实算是信了”这句话说出口,只像心虚般躲闪开视线,转而向南霜怒目而视。

  而被商粲瞪了的南霜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转向云端搭话道:“她信是无可厚非,倒是你,小小年纪就这么疑心,想来心里藏了不少事。”

  “……”

  “事到如今,也不妨把这些事都跟你们说清楚。”

  见云端不理,南霜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身上在刚才的争斗中变得破破烂烂的长袍,坦白道:“我也是鬼族,又从一开始就没存着什么好心思。从你们踏入我的鬼王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进了我的幻境了。”

  商粲心中一紧,转头看了看那交叠着的空间,回道:“你把我们分别放到了两个幻境里?”

  “嗯。”南霜坦然地点了点头,“每个幻境都是鬼界的完全复刻,还得每天在两个幻境里来回穿梭各自露露脸,可真是耗费了我一番力气,好在我是鬼王。”

  商粲忆起曾经听到过的“鬼王拥有可在相当程度上改变鬼界的力量”,又听得南霜带着疲意叹道:“话先说在前面,我没有想害他们两个人的心思。”

  “正如我刚才所说,我的目的完全只是和使出全力的你——和天火做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而已。”她话中似是隐隐有些不满,皱着眉道,“所以我也只是想阻止你们会合,除了把你们隔开之外什么都没做。不如说我可能是最希望他们尽快离开鬼界的人。”

  “早知道现在我的对决会被他们打断……”

  南霜顿了半晌,慢慢露出一个森森的笑容:“之前果然应该不要那么嫌麻烦,直接把他们杀了就好了。”

  被她话语中的杀意所慑,商粲和云端顿时周身紧绷着警惕起来。独独裴琛像是还没能完全理解现状,他无措地摇着头,直直看着南霜,目光中竟似有哀求:“你在、你在说什么,南霜、你到底怎么了……”

  大约是对方才听到对方亲口说出的话语感到震惊,裴琛此番连在商粲二人面前掩饰都做不到,口中也只直呼南霜的名字,不再以师父相称,像是整个人都陷入了混乱当中。

  商粲几乎看的有些于心不忍起来,但南霜却完全不为所动,不耐烦道:“你们行行好吧,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来打扰我?一定要我分心先解决你们吗?”

  她话中的杀意越来越认真,商粲一凛,下意识想踏上前去,却被云端抢先拦住。

  云端默默挡在商粲身前,执剑的手逐渐转为蓄势的架势,直视着南霜,开口道:“她身上的伤,是你做的吗。”

  “我?”南霜哼笑一声,有意向云端摊开被天火烧的不成样子的手掌,意有所指道,“现在伤她最重的……应该是你吧。”

  看到云端身姿因她的话而稍稍一僵,南霜饶有兴致地挑起眉,缓缓向二人走近几步。

  “对了,你来了也好……”

  她语气恍然,眼中重新迸发出看到猎物般的欣喜,毫无顾忌地继续靠近着。

  “是该跟你打一架的,省的她总是像刚才那样畏首畏尾。”

  “我还头疼怎么让她抛掉顾忌,这下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南霜的话语跳脱,商粲脑中却猛地炸开般嗡的一声,她电光火石间已下意识向南霜疾驰而去,掌心化出比方才规模大了两倍的火焰长剑,在地上倏地划出一道漆黑焦痕,向南霜用力刺出。

  这一剑来的凶猛,但南霜似是早有准备,尽管没能完全接下,但商粲的剑招仍被她奇快无比的反应卸去大半力气,只削下了她肩头的一大片皮肉,并未伤及筋骨。

  战斗重开,二人的立场却似调换了一般,换成了商粲在不要命般狂风骤雨似的攻击着,而南霜却左支右绌,只能顾得上防守。只是她面上没有半点不虞,反而显出喜出望外的神情,在二人交手的间隙间轻声笑道:“没错、就是这样……!”

  “不想让我碰她吧?不想再让她置身险境吧?”南霜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眼不知不觉间竟已经全部变为黑色,形容狰狞,嘶声道,“那就更加、更加认真地动手,用你的力量、让我再看一遍吧,商粲!”

  原本像是被压制了的南霜不知从何处又爆发出一股气力,猛地挣出了商粲的攻势,使着步生莲款款落到忘川边上。

  “作为回报、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她擎着狂气的笑容,背对着忘川河缓缓抬起双手。

  “我原本还不知道这忘川里的端倪,但是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你会被忘川卷下去。”

  她背后的忘川河随着她的动作忽地响起沉闷的汩汩声,本想上前追击的商粲骤然停下,当机立断地重新向天空伸出手,空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绮丽金色迅速重新聚集起来,在天际逐渐成形,显出在修仙界凶名远扬的天火模样来。

  “阿粲、等一下,你的伤……”

  脑中嗡嗡作响,云端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商粲头痛欲裂,勉力睁大了眼睛,用变模糊了的视野努力地捕捉到云端焦急的面庞。

  商粲沉默了半晌,伸手握住了云端的手。

  “……不要怕。”她低低地说道,“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下一秒,从南霜背后腾空而起的忘川河水与天际迅疾落下的火流星撞在一起,难以交融的水火相触的瞬间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响,在众人身侧激出大量雾蒙蒙的水汽来。

  忘川河水像是无穷无尽,商粲不知道这场对抗持续了多久,只是拼了命地不停召出能与之匹敌的天火。直到她的视野都被水雾所蒙蔽,这让她又有了种误入幻境的错觉,只有手中握着的触感是真实的。

  “……真厉害啊。”

  从比想象中更近的距离传来了南霜的声音,商粲一惊,抬起头却没能在水雾中看到南霜的身影,耳边却又传来对方的一声轻笑:“别看了,我是在给你传声。”

  她的声音明显比之前虚弱许多,但却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满足感,抛去了许多执念,倒更像是商粲原本记忆里的那个南霜。

  “我接下来说的话想必你师妹一定不想让你知道,但就当是感谢你让我看到了那么美的力量吧,我告诉你一件事,关于忘川。”

  她语气淡淡,似有几分感慨:“忘川河底有件东西。”

  “我原本以为那东西没有用,只是主人太过失望伤心而弃掉罢了。”

  “但是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南霜顿了顿,道,“你仔细往前看,往忘川河底看。”

  商粲此时正处在种十分混沌的状况中,她剧痛的脑中忽的获得了一线清明,下意识按南霜的话努力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突然不可思议地清晰起来,像是水雾都听从谁的差遣而给她让出了一道缝隙,让商粲得以从缝隙中看到南霜口中说的那样东西。

  忘川河水似是都被她烧干了,商粲远远看到目力能及的地方是干涸的河底,视线前方是一柄斜斜插在河底的长剑。

  片刻之前还模模糊糊的视野此刻清晰至极,商粲愣愣看着那把长剑,它不知在忘川河底藏了多久,直至现在才重见天日。剑上一尘不染,长久的浸泡也无损它的泠然,反而像是添了几分洗练。剑柄上的刻字并没在水流的冲刷中变得模糊,仍是那与无忧剑柄上一脉相承的隽秀字迹。

  是“非望”二字。

  “……无忧的剑灵傲气,主攻忠心护主。”

  南霜悠悠道:“这柄非望的剑灵……想必自诞生起,就只知道要寻你吧。”

  作者有话说:

  哇,我真的是不会写打戏(瘫

  但终于写到这里了!我心心念念的感情戏不远了!(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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