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粲话中毫不掩饰的威胁之意让秦意面色一僵, 半晌过后才重新扬起笑来,语带安抚道:“别那么急嘛。”

  “这么久不见,”她刻意缓缓自下而上扫过商粲全身, “我们不该先叙叙旧吗?我这些年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见商粲面带厌恶地皱起了眉, 秦意也不恼,自顾自地把话题继续了下去。

  “你看, 我那时候带着的十几个人, ”她信手指了指正在火中坍塌的楼阁,“全都在那时候死在你手里了。”

  她语气轻松,不像是在说仇恨,倒像是在闲聊。

  “……”商粲抿了抿唇,沉声道,“但你没死。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话说的真难听啊。”秦意稍皱了皱眉, 很快大度地摆了摆手, “但是算了, 我现在心情挺好的。”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她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商粲看到它倏忽消失又出现, “大概算是……半鬼吧。”

  “……不可能。”

  商粲顿了半晌, 断然否认道:“这个世上的种族是没有‘半’这个概念的,种族之间没办法混合——”

  “是啊,一般来说是这样。”

  “不管是人、鬼还是妖, 都只有纯种的家伙。”

  秦意笑吟吟点头应了,突然面无表情续道:“但我现在这个样子, 却又没死, 你说我还能是什么?”

  “……”

  商粲一时无话, 秦意的言辞更加尖刻:“自从当年那日被你烧透了以后, 我就是这个鬼样子——你现在倒来问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又该去问谁?”

  随着秦意的话音落下,周遭的景象像烟雾般缓缓消散,仅留下她们两个处在一片混沌的空间里。

  大约是被商粲无言蹙眉的样子取悦了,秦意气势汹汹的态度又忽的缓和了,笑道:“我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到哪都只能躲躲藏藏。”

  “然后、你成了魔修粲者——呵,真是挺好笑的。”

  秦意低声笑了笑,话中蕴着一丝凉意:“早知道你会去参加天外天论道会,我那时就该……”

  商粲一凛,追问道:“道心莲子是不是在你手里?”

  “是啊。”秦意也不遮掩,坦然点头道,“传闻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道心莲子——它兴许也会对我这副样子有什么用呢,我是这么想的。”

  “你也想要吗?”

  她说着又细细看了商粲几眼,了然地点点头:“也是,就你现在这副千疮百孔的样子,再不想办法的话,估计是活不了几个月了吧。”

  商粲不屑地冷哼一声,并不理睬她,只在心中默默盘算着。

  秦意既然敢这么直接地承认道心莲子在她手上的事,想必现在一定没将它带在身上。这人现在不知怎么的似乎很有谈兴的样子,或许该再从她嘴里套套话。

  还有云端,秦意如果是从她们来到幽冥鬼界的时候就已经潜伏在侧的话,那云端她有没有——

  商粲正想着,突然感到胸口剧痛难当,有相互纠缠冲突着的寒气和热气顺着经脉席卷而上,如争斗般在体内大肆破坏,她喉头一热,猛地吐出口鲜血。

  “……”

  身体的异状突如其来,商粲勉力抑制住体内的暴动,而秦意束手立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太不讲礼数了,商粲。”

  她面上慢慢冷了下去,没头没尾地开口道。

  “——你落入忘川那天,是在落水之后进了我的幻境。”

  “不管你相不相信也好,你被忘川卷走不是我做的手脚,我只是趁机行动而已。你在落水时看到的幻境里的‘秦意’就是由我亲自去扮演的。”

  “但我好像扮的不太好。”秦意勾了勾唇,眼中竟似有几分柔情,“你能破了幻境,大概就是因为我被你看出了端倪吧。”

  “也没关系,我不后悔,毕竟能再见到那时候的你是很稀罕的事情。”

  商粲听的一阵恶寒,面上露骨地显出嫌恶。她体内冷热交替,让她颇为难受。好在此刻剧痛已经过去,身体的状况似是又有好转的趋势,商粲抓住眼下秦意不知为什么突然讲起这些事的时间,暗自调息。

  “而且……虽然最后没能成功,但你确实喝了幻境里的药。”

  秦意自顾自说着,看向商粲,微微一笑道:“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在你身上种下了一重未启动的术式,只做个后手用。”

  “……”

  心中的警戒感瞬间升至最高,商粲抬眼看向秦意,看到她面上忽的隐去了笑容,面无表情道。

  “本来一直没想好该怎么使用它比较好,但在把你带到这里来之后就突然有决定了。”

  “——现在,在你身体里有一重……只要你想到你师妹、就会让你的经脉受伤的术式。”

  “——”

  秦意这话放在这个情景中实在显得荒谬,商粲理解的速度慢了半拍,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迟迟地意识到秦意在说什么鬼话。

  只要自己想到云端的话——

  在这个名字在脑海中出现的瞬间,原本已经趋于平静的血气就立刻不讲道理地翻涌起来。商粲胸口如遭重击,抑制不住的鲜血自唇角流下。

  在疼痛和不适中,她却像是被自己的这副荒唐景象逗笑了,低低笑了几声。

  “笑什么?”

  商粲的笑似是让秦意的心情更加恶劣了。秦意冷声道,突然欺身上前,伸手去拭商粲唇边的鲜血,被商粲毫不客气地捏住手腕,顷刻间就烧掉她半条手臂。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痛呼,只是像感觉不到似的歪了歪头,身子微微一动,就将手臂连带衣物都重新生出,慢慢活动着手腕。

  “诚然。”尽管没再试图动作,但秦意仍直直看着商粲,像是自言自语般缥缈地说着,“我设下这重术式的时候,是想着要削弱你的,好方便我取你的性命。”

  “但是、但是商粲。”

  她深深看着商粲,从对方漠然的双眼看到染了血的唇,又缓缓移到这人被自己吐出的鲜血染红了的前襟,缓缓勾起唇角,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但是挺奇怪的,我现在、好像不太开心。”

  那可真是太好了。

  商粲才没心思去管秦意突如其来的情绪低落,她抬手用力抹去唇边血迹,没拭干净的深红色在唇边拖出长长血迹,衬得她常年苍白的脸色倒有了几分艳丽的气色。

  只要想到云端就会受伤……真是不讲理。

  逐渐习惯了细密的疼痛,商粲直起身来看向秦意,唇边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秦意皱着眉,眸光渐渐沉下去,“还在和我说话的时候就去想她,商粲你、是不是太失礼了?”

  商粲不禁失笑,道:“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大费周章地把她带到这个幻境里,让她重新看一遍这段伤痕一样刻在脑海最深处的记忆。

  她脑子里当然会全都是云端。

  商粲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成功的陷阱。就算是已经点明陷阱主旨的现在,她也完全没有办法在心中隔绝云端这个名字。

  云端现在在哪里?她怎么样?有没有被秦意袭击?

  ——在那个七月十七日,她被无忧所伤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这个问题商粲恍恍惚惚想了十年,她自知再没机会问出口,所以只能作为一道锥心刻骨的罪责,日夜不敢忘。

  灼烧般的疼痛渐渐化为如影随形的苦楚,商粲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胸口,唇舌之间满是腥甜。

  她恍然间突然觉得,无论身上有没有被下这道术式,对她来说好像也都没有什么区别。

  “……”

  一直看着她的秦意沉默了半晌,突然自嘲般地轻笑一声,刻意地鼓了鼓掌。

  再抬头的时候,她面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最开始时那副似笑非笑的高深莫测,语气中满是浮夸:“对了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来着——”

  “你师妹的血、好喝吗?”

  瞬息之间,秦意面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踉跄着退了两步。

  没有武器,也没有任何花哨的架势,商粲只是纯粹地挥动了拳头,然后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再度追击,又将猝不及防的秦意拦腰踢开几步远。

  “……急什么。”

  冷不丁挨了两下,秦意在商粲再次面无表情地挥来拳时堪堪避开,闪身离她远了几步,冷笑道:“就这么听不得这个问题吗?”

  商粲似是半点都不想和她多费口舌,一个响指召出数条手臂长的火龙,咆哮着向秦意冲过去,自己则向天空伸出手,幻境的天空再次扭曲,有明亮的赤金色从中隐隐显出。

  秦意旋身躲开火龙追击,抬头看了看天上异象,忽的笑了。

  “看来你是想立刻置我于死地啊。”

  她话语中辨不出是什么情绪,重新看向眸色沉沉的商粲,示意地指了指对方的胸前。

  “……在这种状况下强行动用灵气,可是会很疼的。”

  商粲没有回应,只冷冷地看着秦意,全然不管喉间不受控地涌上来的腥甜和自己身上越来越浓的血腥气,在偏头吐出鲜血后在背后破茧般生出了夺目而炽热的火焰双翼。

  她缓缓振翅飞到半空,头顶的天空从未停止轰鸣震动,连带着整个世界都颤动起来,像是将天际生生撕开了一样,那抹赤金色越来越亮,渐渐照亮整个世界,映的她半空中的身影恍若神祇。

  秦意看不清她面上晦暗难明的表情,却还是笑了,低声道。

  “……你是在为我惦记她的血、还是在为我提起你喝过她的血……而生气?”

  “……”

  商粲依然没有回应秦意。秦意觉得她身体里的那道术式理应已经将她身体里的经脉破坏的差不多了,但商粲面上却完全不显,只静静立在半空,那双漂亮眼睛只余漠然。

  她伸向天空的那条手臂慢慢放下,然后指向秦意。

  世界安静了一瞬,然后有近乎恐怖的气息直直扑面而来。秦意感受到自己的幻境骤然崩塌,熟悉的火流星自天际而来,携着毁天灭地的热度,一如曾经那般向自己飞驰而来。

  这个人这次是认真的想杀她。

  秦意忘了闪躲,她抬头看向半空中那个因逆光而模糊了脸孔的人影,很难理解自己胸口涌动的是什么感情,却莫名生出种狂喜。

  强大,炙热,无可匹敌——是在商粲的躯壳中潜藏着的未知戾气。

  她被巨大的杀意席卷,手上不自觉地颤抖着,却放松了力气。

  杀了她吧,杀了她吧,这样的话——

  电光火石间,秦意突然面色一变,尖声道:“什么人?!”

  没有人回应,而她周遭被商粲击碎的幻境再一次泛起波纹,如雾气般渐渐散去。

  这次眼前出现的是她原本身处的幽冥鬼界的景色,暗红色的天幕,一望无际的忘川。

  有个宽袍大袖的白衣女子正站在她身前,出神地抬头看着飞速落下的火流星,像是要触摸般缓缓抬起了手。

  她只是这样不起眼的一抬手,那冲在最前的火团就突然去势一滞,在僵持片刻后就在半空中猛地炸开来,像是个巨大的烟火。

  “离我远一点。”

  南霜缓缓说道,瞬也不瞬地看着空中的商粲,说话的对象却不是她。

  “——秦意,我说过很多次了吧,不要在我之前对商粲出手。”

  南霜向来懒散的眼眸此刻却亮的摄人,她带着某种非同一般的狂热,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商粲。

  “该我了,商粲。”

  宽大的道袍无风自动,她对着商粲露出有些扭曲的笑容。

  “这样的你……我已经等了快十年了。”

  作者有话说:

  啊,前阵子加班加的昏天黑地,终于有点空回来写写文了(瘫

  虽然很对不住追更的各位,但是我也不确定我后面还会不会接着像上周那么忙……这篇文可能等完结之后再来看会有更好的阅读体验(肯定会完结的这个大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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