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的白纯到遮住视野中的大片湛蓝, 草坪绿得浩荡和浓稠,树冠曝晒在阳光下,留出庇护下的阴影。

  桑絮坐在窗前, 回顾她写的东西——上次裴思渡来, 被她藏进抽屉里的纸。

  萌生复合念头的那段时间, 她是快乐的,轻松的, 也是自卑的,彷徨的,她恨不得将裴思渡的微表情和潜台词都碾碎了吃进肚子里。

  分析一通, 得出个自以为是的结论,裴思渡对她的喜欢或许是次“免死金牌”。

  她赌对了。

  那几个月里, 裴思渡的冷淡都是刻意表现出来的。

  她给自己准备了生日礼物,把自己的打火机放在床头柜里, 闻她抽过的烟。

  这些纸上的东西, 再没了存在的意义,桑絮不需要再去找裴思渡喜欢她的蛛丝马迹。现在, 它们堆成了汪洋的海,托举着她扬帆历险。

  舍不得扔,又折在一起, 放回抽屉里。

  只一张纸上, 记着不太正经的经验和教程。

  裴思渡说要找别人的那番话刺激到了她,她没有完全当真,却忍不住多学了点东西, 想借此去讨好。

  桑絮自认为是个学东西很快的人, 现下这张纸上的东西, 她已然掌握了。

  于是撕毁, 扔进纸篓里。

  她喝了口才送来的杨枝甘露,手机震动,桑城打来的电话。

  自从她清明假期急匆匆离开云城,家里彷佛明白些什么,恢复了从前的安静,一个电话都没有给她打过。

  桑城这样突然打来,桑絮以为又是他妈在后面使唤。

  于是冷淡地问:“你什么事?”

  出乎意料,那边不是不情不愿的不耐烦声,兴致勃勃地起哄:“哎,姐,你谈恋爱了是不是?”

  应该是看见了那条朋友圈,按耐不住,终于来问了。

  嘴里芒果的香味混着冰凉的果汁,桑絮平静地承认:“嗯。”

  “卧槽,真的。”桑城脱口而出,又是笑又是“啧”,吵个没完。

  “不要说脏话。”桑絮拧着眉头制止他,心生不快:“你早恋的时候我没说什么,你现在干嘛?我不能谈吗?”

  “能啊能啊,我没说不能,我就是好奇。”

  桑城兴冲冲地吃瓜:“能让你谈恋爱,她一定长得很漂亮,别狡辩,我们家都这么肤浅。我要做家里第一个恭喜你的人,祝你们百年好合,嘿嘿嘿……”

  “漂亮”二字让桑絮确定,桑城说的是“她”。

  七年前他还小,日记的事炸开,没人有心思特地讲给他听。不知道他是无意间听了几句后自己体会出来的,还是家里父母这两年说漏嘴过。

  对于桑絮的性取向,他从来没明说过,但曾问过她有没有给女人买过口红。

  虽然被他的“我们家”给代表成了肤浅,桑絮却不想否认,的确,裴思渡漂亮。甚至不止是漂亮,她美得让人心跳失常。

  心情不由得好了一些,“谢谢。打电话就说这个?”

  那边安静两秒,也不知是被桑絮提醒了,开始谋算,还是原就心思不纯,“恭喜完,我都没有奖励吗?”

  桑絮语气又淡下去:“你倒是不做一件无用的事情。”

  “哦,忘了,也做的,做过不少。”

  她讽刺了几句。

  桑城被她说得难为情,稍稍炸毛,跟她要东西。

  本以为桑城要狮子大开口,怎么也得是鞋或者电子产品,没想到只要两个皮肤。

  要的太贵,桑絮就要掂量了,他那两句祝福值不值。

  但三位数的东西,显然是值的,大方地给他买了。

  谁让,他还真是家里第一个祝福她的人——在明知她性取向的情况下。

  虽然他的祝福没有用,但桑絮听了舒服,高兴给他些打赏。

  她的剧本反响很好,在两城的店里主打,很快就推出去。花了很多心血,测了无数场,又修改无数次,质量完全有保证。

  因为是自己花心血写的故事,桑絮尝试自己做d,主持玩家来体验。

  此前她不愿意做d的一个原因是懒得与形形色色的人交际,看人脸色让她很抗拒。但为了这家店她已经挑战了许多,待人接物也在不断修炼。

  这个本子不需要她太多情绪,只需要控住场就好,她愿意主持。

  不少玩家选这个本,理由恰恰是有她主持,以至于桑絮在短期内快速地适应和成长。

  很多拼车的玩家事先不会选本,都是到场后商量,有时让桑絮分配。每回她都把杜思佩那个角色,给场上看着最聪明的女人。

  只有聪明人才会玩好这个人。

  一次跟裴思渡聊起这事,裴思渡说:“万一大家都很木,你看不出来谁聪明呢?”

  这也简单,桑絮直接答:“那就给最漂亮的女人啊。”

  大约静了几个回合,视线交互后,裴思渡微笑着,轻声问:“最漂亮,有多漂亮?”

  “没你漂亮。”

  “真的吗,有比我漂亮的,你会动凡心吗?”

  最后一句话,是杜思佩的人物简介,将这个危险角色包裹成一个为爱疯狂的女人。

  桑絮往她怀里蹭,她还不知道这样算作撒娇,只知道裴思渡喜欢。

  “明明对自己有自信,干嘛总是要说这种话让我为难呢?你冤枉我。”

  别人不知道她,裴思渡最知道了,她这人要是好搞定,也不用到今天才好好谈恋爱。

  裴思渡被她蹭得想笑,搂住了人,安抚性地摸摸头,揉揉背,但是沉默。

  桑絮享受被她哄的过程,替她回答:“因为你想骗我一遍遍地跟你说,‘我只喜欢你’,‘只要你一个人’。对不对?”

  裴思渡亲了亲她,“桑小姐真聪明。”

  五月份的每周,桑絮乐此不疲地往淮城跑。裴思渡最近忙新的项目,每周几乎无休。但是为了桑絮,周一晚上,她一定不会加班。

  桑絮通常一早就回淮城,到裴思渡家里待着。家里足够整洁,有阿姨定期整理,不需要她忙活。

  晚上去公司找她,帮她开车,一起回家做饭。

  看桑絮忙活,裴思渡心血来潮,每次偏要下厨做道菜,次次发挥得很平常。桑絮吃得勉强,但是也面不改色,尽量配合下去。

  吃完饭,她们在家里消食,一起追部电影。

  桑絮发现裴思渡的情绪比她还平,那些催泪的,惊悚的片段,裴思渡都只是观阅,没有太大反应。

  反而桑絮会不留神地被画面吓到,哪怕她能做到不吭声,但身体反应出卖了她。

  裴思渡笑着抱紧她,“不怕不怕,姐姐保护你。”

  桑絮:“……”决心下次再也不看这类题材了。

  裴思渡工作量小,精神好时,也会拉她外出散步,旁若无人地与她十指相扣。

  她引导着桑絮跟她说店里好玩或者无语的事情,桑絮就老实地讲。但她发现,只要提姜蕊提多了,裴思渡就会假装生气。

  桑絮只好哄她:“我只喜欢你。”

  愉悦完精神,就该安抚彼此的身体。一周一次的活动,双方都毫无保留,做到满足才舍得停。

  桑絮的初次发挥被否定过,很注意这方面,会耐心地跟她沟通过程,生怕她哪里疼了又不讲。

  甚至会问出“弄外面舒服还是里面舒服”这种裴思渡不想回答的问题。

  做完还要复盘,复到一半,保不准再来一次。

  去岁五月,时隔五年再次重逢,黑心阿羽成功引起裴总的注意。

  今年五月,甜甜蜜蜜地谈了一整个月的恋爱。

  满三十天时,桑絮心里松了口气,这意味着后面的相处彻彻底底跟之前的协约不同了。三十天过去,她们还是彼此喜欢,一点儿也不腻。

  月末赶上周末,桑絮两天要带四车,一边欢喜自己的本子好玩,一边嫌弃乏味。再有意思的故事,每天重复,也够疲倦的。

  尤其是,有的“杜思佩”实在是瞎玩,没隐藏好自己被杀,让桑絮心疼死了。

  下午到了后半场,玩家最后一轮私聊,桑絮得了闲休息。

  姜蕊好像正在等她,高兴地跟她说:“裴小姐来了,等你呢。”

  桑絮平静地“哦”了一声,好似完全不惊讶,她预感到裴思渡只要闲下来,就会过来找她一次。

  但是脚步藏不住,小跑着去她跟姜蕊的休息室找人。

  裴思渡坐在里头,头发挽髻盘在后,穿了一袭素雅的收腰长裙。裙摆下,是双杏色的高跟鞋,链子绕在脚腕上。

  投入地翻桌上姜蕊刚才在预习的主持人手册,表情彷佛在看合同。

  听到开门声,款款地将手册置于桌上,明眸善睐,望人时亮堂得像月光从窗隙漏进屋子里。

  桑絮确认没有收到任何短信,欢快地坐过去,“你怎么没提前告诉我啊?”

  裴思渡留意到她下意识反锁门的动作,挑眉逗她:“查岗。”

  桑絮坦荡荡地笑:“我把钥匙给你,你去家里查。”

  “不去。”四五天没见,裴思渡想她想得厉害,真见了人,却舍不得动手,只是仔细地看她,“你乖,不用查。”

  再腻歪的情话也听过,但回回裴思渡用温柔到哄孩子的语气说“乖”时,桑絮都又羞又恼。她喜欢得很,又不免生出抗拒,哪有这样哄人的。

  她二十五了。

  百感交集,招架不住地撇开脸,不去看那双迷惑人的含情眼,

  “你想喝饮料吗,我去冰箱帮你拿。牛奶,绿茶,气泡水还是碳酸饮料?”

  裴思渡笑说:“喝水就好。”

  “哦,我去拿。”桑絮才起身,却被她抓住手腕,又跌跌撞撞地坐下来。她不解地投去目光。

  “刚才锁门干什么?”

  “……”桑絮朝门看去,“我顺手。”

  “顺手是什么意思,每次跟人进到这里,都把门反锁吗?”裴思渡故意扭曲她的意思。

  桑絮瞪大眼睛:“我跟别人反锁干什么?!”

  “那你跟我反锁干什么?”

  桑絮答不上来,裴思渡抬头望了一周,“有摄像头吗?”

  “没有。”说话间桑絮会意地将她按在沙发里,近距离地看她,低声回答刚才的问题:“可能是因为,我看到你就想做不好的事情。”

  轻笑了声,裴思渡拿指尖描她的唇线,“辛辛苦苦跑来陪小朋友过六一,结果发现是坏小孩。”

  小朋友,六一,坏。桑絮提取到关键词。

  “所以呢?”她问。

  “坏小孩就没有糖吃了。”

  “可是我不坏,我喜欢你,你说我坏。”桑絮把目光放软了一点,看上去较真到委屈。

  明知她在装,还是要哄,“好,不说了。”

  “给我糖吃。”

  哪里真带糖了呢,外面公共区域摆的倒是多,供顾客随意拿,桑絮会吃吗?

  指腹在她唇上游曳,指尖往里碰,“给。”

  不作考虑,桑絮低头,温柔地吻她指尖。

  裴思渡的眸光越来越沉,呼吸声随着她的吻不匀,指尖上的酥痒顺着骨血四下流窜,点燃初夏。

  她腕上一颤,将手指收回。“糖好吃吗?”

  桑絮笑:“你尝尝。”

  裴思渡垂眸照做,煞有介事道:“一般。”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起来,桑絮意识跟着清醒几分,坐起去把闹钟关上,“时间到了,我要过去了。你等我一个小时,忙完带你去吃饭。”

  “晚上没有事情了?”

  “没了,走得开。”身为老板,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裴思渡坐直理平衣褶,将桑絮碰过的手指攥着,“不如直接回淮城,我把你的车开来了,今晚我在旁边,看着你开。你开一次试试,下次就有胆量了。”

  也对,今天周日,明天周一。她不上班,裴思渡要上班的,只能晚上回去。

  “好,你等我。”

  “当然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