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渊念出下半句时,太清宗的弟子们接二连三开始抽气。

  他们抽得十分不整齐,于是在沈折雪听来,这些瓜娃子就和要鼓不鼓的气球一样,一边漏气一边喷凉风。

  尤其是每个人发音吐气风格还不一样,于是此起彼伏间,就在他耳边交织成了一首奇妙的曲调。

  “嘶——”

  “嘶——”

  “嘶——”

  “嘶——我去!”

  咋还去上了呢,去什么去!

  沈折雪恍恍惚惚,不知想到哪里去,却见时渊低下头,一双清明的眼映出他的身影。

  因着他一身朱红的缘故,便将时渊的瞳底染出一层淡淡胭脂色。

  若有似无的药草香萦绕过来,夹在徐徐吹来的风中,是他曾闻过的气息,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嗅见。

  时渊清隽的眉目含着几分笑意,唇角翘起,轻声问道:“诗接的可对?师尊。”

  ……他的声音怎么和个搓板一样。

  沈折雪的神思胡乱地发散着,没有半点逻辑,连他自己都意识到,这样的时刻太过罕有了。

  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比喻,一茬一茬冒出来,却盖不住腔子里砰砰的跳动声。

  时渊的声音已不再是少年的清脆,而是青年男子的浑厚低沉,唯有尾音轻轻地扬起来,仍是他所熟悉的发问方式。

  而沈折雪仿佛被放在了坡锋层叠的板子上来回地摩擦,具体效果就是时渊唤一声师尊,沈折雪就感到身子麻了半边。

  “我居然是个颜控,还是个声控?”沈折雪在心底反问。

  但眼下他已回过神来,答道:“无错。”

  转而向旁侧迈开了半步,看向那已傻愣在原地的弟子,道:“这位同学,你的情意沈某已知晓,只是我无意于此,怕是要令你失望了。”

  “是我冒犯了!”那弟子大抵觉得已经走到这一步,还想再争取争取,正色道:“我有幸旁听沈长老半月的授课,回去后细思长老所言,灵光顿悟,醍醐灌顶。沈长老风姿不凡,学识道术亦使我心驰,不知我日后可否去厌听深雨拜会,求教一二?”

  这瓜娃子也真会挑,大庭广众的就这样冲上来,却还算沉得住气,自己要是直接撂狠话驳了他,先是失了师长的体度,也开了个极不好的头。

  沈折雪正思忖如何回他,时渊长腿一迈,横来一步,顶高一人直接杵到了他们之间。

  他面朝着这位高他两届的师兄,礼貌地合袖请礼,道:“厌听深雨向来是求教者不拒,只是师兄修习得是乐道,时某于此道上亦有许多不解,择日还请师兄指教。”

  沈折雪下意识联想到时渊学弹琴时的景象,尽管知道时渊是在替他这师尊讲话,却还是不禁想:你是准备用你嘹亮的歌喉嚎死师尊突如其来的桃花?

  那弟子与他对视几吸,亦回了一礼,道:“自然。”

  围观的弟子互相交换了眼神,知晓这二位是打算用太清宗的方式解决,但不能在长老面前,于是纷纷向沈折雪问候,也就三两成群的散去。

  倒是沈折雪见过的那个来敲门的新生想上前来和时渊说几句话,还在犹豫观望时就被同门师兄拉走了。

  宗门里桃花开得若天边烟霞,沈折雪垂落的宽大袖中的手攥住了一片布料子。

  熏风吹的头顶枝叶簌簌作响,他蔼然笑道:“回来了啊。”

  青年眼底的清冷化开成脉脉的温和,如今时渊站的地方倒算是个小斜坡,故而抬眼便可与沈折雪平视,亦笑道:“是,师尊,我回来了。”

  他腰间还悬着未还回去的任务令牌,沈折雪见了便道,“唔,那一道去把你的任务交了再回去,我留了吃的给你,到时候热一热就行。”

  两人便一同向戒律堂所在的山峰走去,宗门里的任务令牌都是在戒律堂旁的小楼里取还,距离此处不算太近。

  沈折雪在路上与时渊说起了年年被冯长老抱走的事,时渊也有些惊讶,又与沈折雪道:“师尊也很喜欢小动物。”

  “是啦,我以前养过一只黑猫。”沈折雪和他比划,“刚捡来时只有这么大,浑身都是黑色,后来又这么——”沈折雪比了个更大的圆,“这么大,实在是太能吃了,不过也非常可爱。”

  沈折雪说完便觉得有些脸热,也许是徒弟忽然窜得这么高的缘故,他居然也一时忘记了为人师表的严谨,虽说平日里他没有刻意端着师尊的架子,却也不会如此随意。

  在徒弟面前炫耀自家的猫主子什么的,实在是太幼稚的行为。

  但时渊似乎没有在意,只是眼底笑意愈深。

  两道时不时有在草地上席地而坐吃喝的弟子,频频与他们打招呼,路过谢逐春在的场子时,这人见二人皆是红衣,还向沈折雪打趣道:“我就说这个色儿好看!时渊你眼光也很好,师徒一起很般配!”

  和他同坐的便都哄然大笑起来。

  乔檀伸手在周二面前一晃,“周大哥,你咋了?”

  周二抿了口茶,摆手道:“无事无事,想起些旧事而已。”

  旁侧秦姑真见乔檀拿了本书就要上前,赶紧拉住她,乔檀委屈巴巴道:“他拖更好久了,我要当面催!”

  “噢,那你去吧,顺便帮冷师姐催一催新开的那本。”秦姑真以退为进,“不过我看你现在上去,某位笔者怕是要从此弃文不填了。”

  她朝那边的两人挑眉,他俩对面迎面走过来的是位穿湖蓝长裙的女子,乌发以青簪随意挽着,有清水出芙蓉般的好样貌。

  沈折雪“咳”了一声,心说今日我俩师徒桃花开得有点旺盛。

  遂拍拍时渊的肩,道:“这位阿蘅姑娘我见过,来厌听深雨寻你,还把我当了师兄,要不你两谈,为师且先回避回避。”

  正要转身运灵气去谢逐春那边避避,沈折雪忽感袖上一紧,他一低头,时渊骨节分明的指正牢牢将他的袖边拉在手里,一如他少年时常做的那样。

  沈折雪心中不知为何一温又是一酸,眼见着阿蘅走来,笑吟吟道:“师兄。”

  时渊与她见过礼,道:“家师,沈折雪长老。”

  沈折雪歉意道:“那日出关不久,倒未能解释清楚,是我的不是了。”

  阿蘅“呀”了一声,却也清丽的笑了起来,大大方方问了声:“见过沈长老,是我以貌取人,还请长老不要怪罪。”

  沈折雪眼瞅着时渊又和她寒暄了几句,阿蘅有意请他去一同赏花,也被时渊婉拒了。

  这姑娘有些沮丧,仍是道:“师兄借我的几本书我已看完。”

  直接从储物囊中取出来,交与他道:“几次都未能在厌听深雨见到你,总是碰上了一回,多谢。”

  时渊接了过来,阿蘅又笑说:“不知师兄的新书写的怎样,我翘首以盼呢。”

  她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有个梨涡,是个美得自然且极有灵气的女子。

  沈折雪在二人间看了个来回,垂下眼想,暂不说徒弟究竟有没有与之交往的意愿,但论样貌确实是很般配。

  想到“般配”这词,方才谢逐春那嗓子喊话不知为何突然杀了出来,将沈折雪冲的头晕目眩。

  他忽而想着哪能这样乱用,再看二人几乎要碰到一块儿的朱红的衣边,以及朱红与湖蓝的映衬,胸口愈发沉闷,又忽然想要舞剑。

  “写好了。”时渊笑道:“到时再送与你们便是。”

  阿蘅听得这个“你们”,不知为何,郁闷之余又像是松了口气。

  时渊指的是从前他说的要给悬壶峰新弟子们送的书,言下之意之前的那些册子也不过是寻常师兄妹间的往来。

  对方早早表现出了拒绝,不过是碍于她低上一辈,没有挑的太明。

  阿蘅缓缓舒了口气,来之前她便有了几分犹豫,觉得自己前些日子是上头了,对时师兄有好感不假,但到底是模模糊糊,加上峰上师姐们一撺掇,便想着试上一试。

  如今一想,比起这个结果,要是事成了,她反倒觉得有些麻烦。

  眼下她居然是释然大于难过,便道:“那么我便代峰上的道友们谢过时师兄啦。”

  阿蘅不做留恋,再与沈折雪告辞后就翩然离去了,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一丛花木后,沈折雪才猛地回神,时渊却道:“师尊,我们走罢。”

  沈折雪是赞赏阿蘅这般女子的,进退有度,存着理智,情爱之事本无错,只是如何识得良人是永恒的谜题,毕竟“淇则有岸,隰则有泮”之一课已是鲜血淋漓的例子。

  当年他讲这课时,也是望着班上的学生能等到足够强大,再从容地去取舍一段感情。

  时渊这样做亦是干脆利落,沈折雪在认可的同时,又为自己方才的异状感到心惊。

  他这是受沈峰主的影响太深了?可是为什么并不觉得违和,而那套剑法在他心念闪动时,竟自然而然浮现在脑中。

  “师尊,我只当她是师妹。”时渊见沈折雪沉默不语,道:“她曾读过我匿名写的话本子,后来偶又在春祁的书行发现了我,算是认了出来。”

  时渊在写话本子的事情沈折雪之前在桃灵秘境里听乔檀提起过,彼时情景也未往心里去,后来一昏便躺了五年,倒是时渊主动说起来。

  “看她方才神色,也许早在说出口时,就已经明白了过来。”时渊道:“师尊从前说,如果选择不出来,便问一问旁人,在对方答复前,心中所想就是早已定好的结果。”

  沈折雪不经笑道:“原来我还说过这些。”

  “只是弟子是个没意思的人,除了写些故事,其他终究是做不得数的。”时渊笑道。

  沈折雪摇头,“那我是真的很想看看你的故事了,我平日里闲下来读的也不少,从前亦是靠着些他人杜撰的故事纾解心绪,说不定之前就瞧见你的,你起的什么笔名,可会让我知晓?”

  他不过随口一问,因为戒律堂眼见就快到了。

  沈折雪停下脚步,时渊本慢他一步,忽而让他这样一站住,止步不急,而沈折雪正要回头,一停一进,两人一时靠得极近。

  沈折雪耳畔是徒弟一声卷着气流的笑音。

  “那师尊便猜猜罢。”

  而后时渊似乎也觉这距离有些不大对头,赶紧让开一下,不至于整个人碰到沈折雪身上去。

  山头上戒律冯长老还抱着年年猫,站在小楼前面无表情看着他俩。

  尽管知道冯长老是个平日里就这脸色的人,沈折雪还是不免有种被教导主任抓包的错觉。

  问题是他已是师长了,这感觉就来的好生奇怪。

  冯长老接了时渊的牌子,给他消了任务,将已经麻木躺平的年年还给了沈折雪,显得有些意犹未尽,道:“帝子降兮开宗大典的日子定下来了,按理新入门的弟子皆要去参加,就麻烦沈长老严加看管着他们,帝子降兮那地方……”

  顿了顿,难得添了一句担忧,“一言不合就赶人,实在是很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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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阿蘅:幸好老娘恍然大悟了,谈什么恋爱啊磕纸片人西皮不香吗,当未来修真界的医圣不香吗?!

  本章出场的阿蘅是之前一篇构思的同背景短篇的女主哈哈哈,也是相同的情景,她对时渊是更多是志趣相投的感觉,还达不到爱情的程度,但看时渊不错可以发展发展,她自个也处于恰好想试试谈恋爱的时期,想着互相了解着,合适了就谈不合适算了。

  有点三分钟上头,去找时渊大抵是为了印证自己的心意,后来慢慢热度退却冷静了,正好时大大也无意,就各种忙各种的去了。

  沈折雪遇到她的那天主要因为沈老师自己也乱糟糟的,就觉得:啊…她好喜欢他!(其实并没有…)

  以及后来她确实成了名动一方的医修,也遇上了个会在她因为话本子西皮BE掉哭唧时,抱她入怀哄哄贴贴的道侣爱人,两人相识于修真界的大动荡时期,经历许多终得圆满。

  另:本文除师徒主CP外,有一好几对副CP(猜猜看还有几对以及谁是单身汪),这几对剧情上有多有少,毕竟主线CP跑的已经够慢了(捂脸)……

  以及,帝子降兮副本正式开启!本副本含千年前回忆线,讲讲双向暗恋的醋缸子们的故事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