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层贫民区里，白光在头顶疯狂闪烁，照亮每一个阴暗角落，强行让已经沉睡的贫民区苏醒过来。
江佑捂着胸口，回头看坑底渐渐枯败的藤条，那一根根藤条自中心开始呈放射状，在黑白交替的光线下，诡异得好像一群倾巢而出的黑蛇。
视线缓缓转向韦一暝，他正微微垂着头，高耸的眉骨在眼眶上投下一片阴影，从江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
由于咬牙咬的太过用力，江佑双颊的线条有点紧绷。
他刚刚从“蜘蛛”总部的楼上跳下来，胸口很疼，应该是有骨折，这会儿正在自我修复中，但这并不耽误他握起拳头向韦一暝的脸猛砸过去。
“嘭！”
韦一暝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牙齿咯破了嘴里的软肉，殷红的鲜血溢出嘴角，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十分刺目。
“韦一暝，你这个混蛋！疯子！骗子！”
一股邪火直冲脑海，他一把拽住韦一暝的衣领将他强行拉向自己，金色眼底遍布着可怖的红血丝。
“这种力量就让你那么崇尚吗？”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怪物！”
“你这样和死在直升机里有什么区别……”
在看到眼前一闪即逝的受伤目光时，江佑及时闭上了嘴，但说出口的话就好像刀子插进肉里，就算收得回来，也免不了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洞。
韦一暝抹了一把嘴角，在脸颊上晕开一片红，被江佑打到的位置很快红肿起来，却都比不上他的心里的疼。
他抬起眼，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扯出一个牵强而疲惫的笑：“我不想总是被你保护，我也想保护你，我也想和你一样，有永恒的生命，这样才能……反正，就算只是修复身体，医疗费我也付不起，干脆多加点项目。”
江佑攥着韦一暝衣领的拳头由于用力过猛而微微发抖，他的指甲直接把脆弱的布料戳出了两个口子，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火烧火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韦一暝转头看到正在旁边看热闹的流浪汉，他看他们的目光好像是在看两坨行走的金矿石。
他拍拍江佑的紧握拳头。
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江佑也看向流浪汉，目光中的阴冷让一身褴褛的可怜人打了个哆嗦：“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江佑放开韦一暝，盯了他几秒：“不，你看见了，报警拿赏金吧。”
流浪汉拼命摇头，目光中露出乞求，像是笃定“通缉犯”会杀他灭口一样，毕竟，他疯起来连自己同伴都打，而且明显一副没打够还想接着打的样子。
他担心自己要成为炮灰。
江佑懒得再多看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一眼，拉着脚步僵硬的韦一暝消失在白光闪耀的巷子里。
或许是流浪汉真的报了警，又或者他们是被下层为数不多的监控系统拍摄到了，贫民区里，警报声咆哮起来，无人机射出的具有强大杀伤力的光束几乎要将他们路过的地方都夷平了。
两个人越过乱七八糟的障碍物，又撞开几个试图上来堵截的居民，他们的出现引起一阵阵惊叫，狂奔的身影带着身后不断放出死亡射线的无人机，破开贫民区的宁静。
韦一暝感觉很奇怪，他渐渐发觉江佑的每一次转弯都不是随机的。
江佑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无人机的追踪，而且能准确找到人少的路。
韦一暝喘着气：“别跑了，我跟他们打。”
“十个你也打不了。”江佑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遥远的城市中心那根连结着上下层的撑天柱子，“联合政府警力快下来了，别停下。”
C市是联合政府的驻地，这个城市集中着这个世界的最高进攻和防御力量，就算是魅影指挥官那样级别的怪物进来也未必能毫发无损地出去，何况是连身体还操作不熟练的韦一暝？
又转进一条巷子，这里的环境要好上很多，两层都是砖石水泥砌成的独栋洋房，很古旧，或许它们在这座城市变成这样之前就在那里了。
前方到了巷子尽头，江佑回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紧追不放的无人机，停住脚步，在无人机调整好攻击角度之前，对韦一暝说：“毁了它。”
韦一暝搞不清楚，为什么被他追了一路都不干掉它，偏偏要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但他相信江佑。
江佑看到他的手里忽然多出一把黑褐色的种子。
江佑问：“这是什么？”
韦一暝茫然：“不知道，就是想着干掉它……”
江佑无语，这状态跟他刚刚被改造后一样，对自己的身体几乎是完全的陌生。
一排激光排山倒海般射来，两个人擦着光柱堪堪躲开。
一大片烟尘里，江佑灰头土脸地拽着韦一暝，音波余威震荡中，他的声音是吼出来的：“黑作坊就没给你说明资料吗？”
“就说是植物系，我哪知道！”韦一暝用同样的音量回答。
江佑震惊：“那你就敢从那么高往下跳？”
韦一暝理直气壮：“刚才那招我偷偷试过！”
无人机再次盘旋在他们头顶，烟尘迷蒙中，红外装置清晰地把两个人的身影呈现在它的锁定程序里，它的前端再次蓄起强大的能量。
砂石激起的尘霾渐渐平息，骤然间，从韦一暝手里猛然弹出两粒黑色种子，被弹至半空中时，种子中瞬间生出几条藤蔓，“刷”地一下向无人机卷过去。
几秒钟后，无人机成为一堆废金属，零件“噼里啪啦”落到地上。
江佑：“……”
他余怒未消，也不想对韦一暝的能力多做夸奖，回头望向死路上拦着的墙壁。
那道墙有三米高，真材实料的石垛，像是一道壁垒隔开两个区域，正常人力无法破坏。
江佑助跑几步，一下子窜上墙头，然后向韦一暝伸出手，却发现他已经借着藤蔓的力量动作优雅地爬上来了。
“……”
江佑气呼呼跳下墙，确认周围再没有无人机后，一闪身进了旁边的房子。
这样做，无人机会报告他们最后的位置在“7区”，而不是围墙这边的“9区”。
和墙的另一端一样，这边也是两排老房子，干干净净的，显得很温馨，只不过他们进入的这一栋，大门没锁，很久没人打理过的样子，围栏和背阴侧墙壁上覆盖着满满的爬山虎，绿油油的一片。
江佑带着韦一暝悄悄进去，没有开灯。
不需要。
外面的夜空仍然有规律地闪着白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今夜注定是个无眠的夜晚。
在江佑的带领下，他们穿过大半个房子，直奔地下室。
进入漆黑的地下室，江佑轻车熟路地摸起架子上的手电筒打开，然后在地下室的一个不起眼角落拉动一个把手。
“轰”的一下，厚重的墙壁向两侧打开，洞口像一只长着漆黑大口的巨兽，要将人吞噬。
手电光往里照了一圈，确认没有异常后，江佑拉着韦一暝的胳膊走进去。
身后墙壁合拢，房子里重新归于宁静。
冗长的通道倾斜向下，像是通往地底很深的地方，手电光线在前方荡来荡去，幽深密闭的空间里，韦一暝感觉有些透不过气。
他打破沉寂：“这是什么地方？”
江佑停了几秒才回答：“我家。”
韦一暝在进入房子时就有点预感，只不过他没想到江佑居然住在贫民区，而且，他问的也不是这个。
“我是说这下面。”
“下面才是我家。”
“……”
江佑的声音似乎带着点神秘的笑意，韦一暝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感觉，他应该没在开玩笑。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墙上的开关被打开了。
眼前骤然雪亮一片，晃得韦一暝紧紧闭了一下眼。
过了半天，他才适应光线，缓缓拿下手臂，发现他们正身处一个客厅里，身旁的沙发上一尘不染。
不仅仅是一个客厅，在这个位置，他能看到卧室，书房，厨房，卫生间……
上面废弃的房子只是一个掩体，这里才是他的家，很温馨的一个家，如果不是处在地底的话。
难怪他那样热衷住在三十层烂尾楼，死都不愿意离开，那里能看到他最爱的星空，还有日升日落。
最为普通的景色，却是他在原先的家里看不到的，就算走出家门，一抬头，看到的也只是上层世界高贵居民的地板。
这个觉悟让韦一暝忽然感觉喘不上气。
江佑巡视着熟悉的一切，目光有点涣散。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回到这里。
发现他的心情似乎很低落，韦一暝走到他背后，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用力捏了捏。
江佑轻轻一笑，像是自嘲。
他回头和韦一暝对视，瞄到他脸上的红肿，立刻垂下眼睛把他按在沙发上，默默在柜子里翻出一条已经成咸鱼干的毛巾，进到卫生间。
冰冷的地下水源源不断从水龙头里流出来，江佑打湿毛巾，回到沙发上，把韦一暝轻轻按在靠背上，帮他冷敷。
“嘶——”
韦一暝倒吸一口冷气，从他的手里拿过毛巾，自己用合适的力度按压在脸上，盯着他趋于平静的眼睛，心里叹了一口气。
狗脾气！
“我不是特意瞒你，我知道你肯定不高兴，但是当时我真的……”
江佑的手指轻轻按住他的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
“对不起。”他说。
“学会道歉了？”韦一暝笑了一下，扯动了脸上的伤，笑容又马上消失了。
“没事的，不用为我担心，你看，这回我不会再拖你后腿了，进攻逆光世界时，我起码可以自保。”
他的说法让江佑心情好了一点，他帮韦一暝把落在伤口附近的头发往后拢了拢，点头。
“对，等一切结束后，再让刘随心帮你弄回来……对了，还有罗远……”
他扭头看向客厅的一处角落。
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韦一暝看到那里摆着两个古旧的相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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