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随心并没有百分之百信任江佑,他身边的警卫跟来时一样,仍然端着音波枪对他全神戒备。

  江佑并不在意,他打量着沙堡的内部结构,有些唏嘘。

  进入居住区,又转过几条通道进入专门提供给猎杀者们的临时居所——蓝区。

  眼前是个偌大的暗厅,是去往蓝区的必经之路。

  几名警卫停下来,交给江佑一个纽扣状的手牌就离开了。

  通道顶端交错着光怪陆离的色彩,像是充斥在贫民区夜晚那些廉价的灯红酒绿。

  猎杀者们喜欢这些,他们大多是社会最底层,活不下去了才会拿生命冒险,以怪物换取赏金,再用一个晚上挥霍掉一大半——谁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来?

  炸裂的重金属音乐不断冲击着人的耳膜,江佑微微皱起眉头,打扮的奇形怪状的猎杀者们在房间里来回穿梭,有的还带着武器,看向陌生人的目光十分不善。

  迎面一个叼着粗烟卷儿、满头满脸刺青的光头斜着身子撞上来,怀里女人的脂粉味都掩盖不住他的浑身酒气,江佑侧身避开,那个光头就“砰”的一下扑倒在墙上,在空气中搅起一丝酒臭,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遇到江佑之前,这个世界的罗远也是这样的。

  以前领赏金的时候他跟罗远来过这里,偶尔也会住上几天,那时候是以同行和客人的身份,现在,算什么?

  在FA81115享受惯清静的日子,他居然对这种混乱厌恶起来。

  他加快了脚步,从不断变幻的光线下走到阴影里,在即将踏出大厅的那一刻,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女人,头发松松垮垮地盘着,还有一些散碎的垂下来,乱蓬蓬的让人看不清面容。

  她一头撞在江佑身上,江佑皱眉,推开她。

  女人的笑容显得有点神志不清,脸上厚厚的粉底掩饰不住皮肤上的褶皱,颈间的丝巾一角还破了个洞。

  这是一个老女人,一个被烟酒和沙漠折磨得不轻的老女人,看起来起码有五十岁,浓妆艳抹的样子像个巫婆。

  她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打量江佑,“啧啧”两声:“新来的吗?可真嫩,小哥,看在你这么好看的份上……”

  她从胸前的夹缝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透明包装袋,夹在两指之间在江佑面前晃了晃:“第一包免费,怎么样?吃下这个,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江佑微微仰了一下头,避开差点怼上自己鼻尖的两颗小颗粒,似乎想到了什么。

  以前罗远提过,这是猎杀者们的小秘密。

  他扫了女人一眼,没吭声,侧身绕开她光溜溜的肩膀,径直往居住区走去。

  女人愣了一下,不死心地缠上来,再次挡在江佑的面前,用极其妩媚的姿态贴近他的耳边轻声问:“你没有想做的事吗?你不想体会一下王者的感觉?你没有怀念的亲人吗?吃下去,它都能帮你实现。”

  江佑顿了顿。

  大红指甲衬得那两颗半透明的褐色颗粒有点单薄,但在听到“亲人”的那一刻,它们就如同被赋予了魔力一样,让江佑忍不住伸出手。

  修长的指尖微颤,在半空挣扎了很久。

  看出他的矛盾,女人嗤笑,把小袋子往他手边送了送:“凡事都有第一回 ,小哥,蓝区里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江佑一眨不眨地盯着颗粒,良久,小心翼翼避开那两根纤细到近乎干枯的手指,将那个小袋子捏到手里。

  “免费?”

  老女人笑的似乎有些得意:“嗯,记住我这张脸就行,脸就是我的招牌,我会一直在这里,欢迎下次光顾。”

  攥着圆形颗粒的手用力裹了一下外套,江佑离开暗厅,它们太小了,他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虽然还是有三三两两的怪人从身边路过,但这里的光线明显正常多了,他停下脚步,捏住透明小袋子的一角冲着灯光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会儿。

  罗远提到过,蓝区有人常年兜售一种口服颗粒,能满足人类的一切想象,是很多人的精神寄托。

  女人是个老道的商人,随便一句话就能戳进他的心里——他的确有怀念的人,很怀念。

  江佑咬了咬牙。

  任性一次又能怎么样?反正这里也没人能威胁到自己的安全!

  撕破包装,他闭着眼睛把它们吞下去。

  颗粒入腹迅速融化,顺着神经和血液一直冲向他的大脑,他没想到这东西起效这么快。

  一个踉跄扶住墙壁,瞬间,眼前变得迷蒙起来,身体轻飘飘的,像是喝醉了酒。

  他跌跌撞撞地找了一个角落,腿软的支撑不住身体,就贴着墙壁滑坐到地上,眼前的景物先是分成无数个,再汇聚到一起,来来回回。

  他用力甩甩头,忽然笑起来。

  他真的看到了那个人。

  虽然背着光的脸是模糊的,可他认得出,那是韦一暝。

  他像以往一样,身材挺拔,步伐稳重,嘴角绷得很直,还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就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江佑眼珠不错地看着自己想象出来的影子,笑得很难看,笑着笑着就哭了。

  完全顾不上这是在蓝区的通道里,随时可能有人经过,他盯着韦一暝的身体,还有他模糊不清的面容,转眼间,满脸都是泪痕。

  努力扶着东西站起来,眼睛哪怕在流泪,也死死盯着眼前的幻象不舍得挪开,生怕自己稍稍一动,虚幻的人像就会在面前消失。

  暗厅里的重金属音乐隐隐约约萦绕在耳边,一阵阵天旋地转,他“咚”的一下又靠回到墙上,接着,他感觉自己似乎在走,又似乎在飘,不过不管怎么样,韦一暝的脸始终近在咫尺。

  虽然一直在努力压抑着,但他真的很想念他,时时刻刻都在想,或许正因为这样,现在连他眉尾的那道小小伤疤都显得那样真实。

  头脑里一片混沌,他挣扎着稳住身体,一把用力抱住眼前挺拔的身躯。

  真好,连拥抱的感觉都是真实的。

  他能感受到怀抱里的身体传来的温暖,和之前的几次拥抱如出一辙,他记得他们的每一次相拥带来的温柔触感和安全感。

  他从他的颈间抬起头,近距离看向他的脸,头脑有些恍惚,看得不是很清楚。

  缓缓抬起手,指尖珍而重之地抚上他微耸的眉骨,继而轻柔的如同一片羽毛一样顺着鬓发缓缓滑落,掠过他温软的唇,分明的下颌,最终颤巍巍停在笔直的脖颈上。

  他盯着他的下巴,回忆起他的味道,缓缓张开唇,咬上去。

  头顶似乎传来一声惊喘,像是烈火,一下点燃了埋在他心头的那一把早已干枯的种子,大脑轰然炸开,眼前一阵金星闪烁。

  太真实了!

  他用力眨眼,试图看清他的样子。

  他如愿看清了幻想中的他的眼神,充满悲哀和怜悯,记得是在照镜子时——那是他自己这段时间常常会露出的眼神。

  恍恍惚惚中,他的余光看到了周围场景倏然变换。

  身边变成了一个简洁的房间,有床,有桌椅……

  很真实的幻境。

  他突然发起了狠,用力把韦一暝推倒在床上,在他的暴露在外的各处皮肤上胡乱亲吻,从额头到脸颊,再从脸颊到下颚,沿着下颚一路向下,势头不减。

  随着炽热的亲吻不断落下,他仿佛听到被压在下面的人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抽吸,与他狂野而蛮横的气息交缠在一起。

  偶尔,对方会喊他的名字,喊声灌在耳朵里针扎似的,很轻很细,在脑子里持续的轰鸣中显得不太真切,反倒让他更加疯狂。

  他感觉到对方的推拒,但对他来说,他的那点力量简直微不足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的衣领被撕裂,露出一大片麦色肌肤,他忽地清醒了一瞬,发现自己正像饿了几天的野兽一样啃噬他一侧的手臂。

  他的动作顿了顿,像无家可归的狗子护食似的,只露出一只眼睛偷看他的脸,脸却却仍贴着他的胳膊不放。

  韦一暝胸膛起伏不定,脸色微红,和那次“游戏”时一样,屈辱中带着几分忍气吞声,还有那么点若隐若现的纵容。

  实在是真实的幻觉,江佑想。

  泛着赤金色的眼瞳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对视片刻,忽然,他看到韦一暝用手肘撑起上半身,顺手抄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哗啦”一下把剩下的半杯水泼在他头上。

  被冷水淋了一脸,他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

  “呵呵,韦一暝,真有你的……就算是在幻境里……你也不让我亲近是吗……”

  他癫癫地笑了几声,又带上浓重的哭腔,仿佛嗓子里同时熬着冰霜和烈火。

  “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泪眼朦胧中,他看到韦一暝的嘴唇似乎剧烈颤动了一下,立刻就像被困在黑暗里的人抓住一缕阳光。

  “韦一暝,让我抱抱吗……就这一次……好不好,就只有这一次,我不想碰那种药的,我只是想再见你一次……好不好?就一次……”

  他几乎要神志不清了,很难想起眼前的人实际上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幻象,只知道又哭又笑的,语无伦次地反复念叨这几句话。

  终于,他看到韦一暝点了头。

  他的眼底光影交叠闪动,温柔的眼神无比清晰。

  记忆中那只熟悉的大手慢慢抚上他的背,沿着脊椎缓缓攀上他的后脑,五指插进他柔软的发丝,轻轻揉了两下。

  “好,但是,触须不可以。”

  他听到他嗓音嘶哑地说。

  过去的回忆随着低喃在他脑海里来回闪烁,这话让他泣中带笑,同时又感叹这幻境的真实美好。

  然而,随着那只手的动作,他仿佛感到有电流从那些指尖不断溢出,让他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剧烈颤抖。

  头脑里似乎有喧嚣的江河在奔腾,每一根毛发都在散发着热量。

  他任由自己坠入无边的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