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亮到天黑,江佑除了怪物之外,一无所获。

  黑夜一点也影响不到他,但他意识到,黑夜或许会对营地有威胁。

  现在附近的S级和A级怪物都被他料理掉了,但难保没有远距离移动到附近的,或许还有媒介刚刚传送过来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黑暗有时候代表恐惧、无措和死亡。

  营地周围的自动防御装置微微闪动一下,江佑通过了远程虹膜扫描,没有触发它们。

  夜已经深了,营地里一片安静,几支五人一组的巡逻小队在营地周围巡逻,见到江佑纷纷点头致意。

  江佑回礼,径直走向唯一亮着灯的帐篷——韦一暝住的那间。

  王刻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地打瞌睡,门一分开,凉风贴着地皮窜进帐篷里,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发现眼前多了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王刻清醒过来:“江……”

  江佑抬手制止他,指尖一转指向外面,示意他去休息。

  王刻把声音压得极低:“傍晚老大烧得厉害,文队长给打了针,刚退不一会儿。”

  江佑看了眼床的方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江哥你忙了一天了,快去休息吧,这里我盯着就行。”

  他知道江佑不用休息,只是觉得过意不去。

  江佑朝外头扬了一下下巴,无声地赶他走,王刻只好叮嘱了几句文佳的医嘱,默默离开。

  江佑也不是非在这里不可,不过,明天他还想让王刻带队出去找原力合金,他想要他保持清醒。

  他转向韦一暝的方向。

  房间里只有桌子上的简易台灯亮着,床贴着帐篷边缘角落摆放,那里是光照的死角,暗沉沉的,韦一暝的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他身体模糊的轮廓,似乎起伏得厉害。

  这个世界没有你韦一暝就要毁灭了是吗?

  江佑记得这个念头曾经几次在自己脑子里出现过,现在更是确信这一点,这个工作狂,真不是一般的拗——当然,通常来说,他的手下们认为这叫“有原则”。

  轻轻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床边,一点点用眼神描摹着他的五官。

  可能是什么都要亲力亲为的原因,这个世界的韦一暝在生活的磨砺下变得有点糙,比自己最早认识的那一个显得更加硬朗。

  他没那么完美,但似乎更为可靠,没那么彬彬有礼,但骨子里那点不太明显的倔强却给人感觉更加真实,气质上的种种差异让他更像是个完全不同的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江佑刹那间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把眼前的韦一暝从原先的那道挥之不散的影子里剥离开了。

  眉尾那道淡淡的疤痕下,是更为立体的脸颊,连着下颌流畅的曲线,让江佑一下子想起那天在浴室中的情景。

  他的目光移到他的下巴上,他品尝过那里的味道,只不过代价惨重。

  他惹火了韦一暝,就像点燃了火丨药库,爆炸余威几乎波及到无辜的六组。

  在巴山雨的偷偷解释下,他终于知道了韦一暝为什么会生气。

  他一个外来者,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人嘴里所说的“游戏”不仅仅是个游戏。

  搞清楚一切后,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对于他和韦一暝这样的关系来说,他的所作所为对韦一暝来说是一种侮辱。

  尤其,还是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强行……

  难怪他一再强调——不准强行。

  知道真相后,江佑从来没那么懊恼过,恨不得连夜回到WF98155去。

  后来,他发现在韦一暝那里,似乎当这件事完全没发生过,在他隔天跟他郑重道歉时,他只淡淡地说了句“为什么事道歉?那天红酒劲儿有点大,记不清了”,然后依然不爱理他。

  的确,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是让两个人都能保持体面的唯一方法。

  他只好把甜美的滋味埋藏在心底,当成个极为珍重的秘密,小心翼翼地守护着。

  不过从那之后,江佑终于确定,韦一暝生气更多的原因是自己关于逆光世界及其相关事情的隐瞒,对于中心长陆北陵就是魅影指挥官这件事,他始终耿耿于怀。

  韦一暝的心里肯定很难受。

  江佑打算解决掉这一切,然后留在这个世界重新开始。

  留在这个世界——这本来就是他最初的计划,现在再提出来,内涵却完全不一样了。

  原先的目的是逃避,现在,则是希望。

  忽然,韦一暝的头几不可查的动了动,呼吸渐渐炙热,喉咙里发出几声近乎破碎的轻吟,掀开一角的薄毯子下,床单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攥得皱巴巴的。

  江佑摸了摸他的额头,却摸到一片冰凉。

  他连忙把被子掀开了一点,就看到敞开的领口里,皮肤泛着从内而外透出来的暗红,摸起来却比江佑的手还要冰,那是强烈高烧即将来临的前兆。

  内部高烧带来的不适让他微张着嘴巴,从身体里呼出的气息越来越热,殷红的唇肉眼可见地出现干渴的细纹。

  江佑连忙回到桌子上拿起他的保温杯,发现里面是空的,又到门口接了杯水,插进去金属吸管给他喝。

  感受到嘴里的凉意,韦一暝本能地吮吸几大口,随着喉结的上下滑动,甘甜温凉的纯净水快速入腹,他顿时被激的哆嗦一下,十分排斥地别开头,嘴里残存的水顺着嘴角无意识地滑落下来。

  江佑把杯子挪开,顺手帮他抹掉水渍,却被韦一暝胡乱一把抓住了手,因为贪凉,他散发着强烈热度的掌心紧紧贴着他的手背,像是落水者抓住救命稻草。

  随手把杯子放到地上,江佑反手握住他开始变得滚烫的手,韦一暝的力气很大,紧紧扣着他的胳膊,身体扭动两下,隐约有想向这片凉爽探索过来的架势。

  发烧的病人需要随时调整身体温度,否则会异常煎熬,江佑在几个月前常常经历这样的不适,深知这一点的他,于是轻手轻脚掀开韦一暝身上的毯子。

  韦一暝已经被换上轻薄的病号服,隔着衣料,江佑能感受到他身体也开始散发出蛮横热量。

  他想去拿条湿毛巾给他擦身体降温,轻轻抽手,没抽回来,就顺理成章地放弃了想法。

  四周一片寂静。

  江佑在“叫医生”和“自己来”两个选项里反复横跳半天,终于向后者举起白旗。

  对,医生也是要休息的,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了。

  在韦一暝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中,江佑俯身,搭着床沿侧身躺到他旁边。

  单人行军床很窄,这让他的半个身体都悬空在外,他浑然不在意,轻轻搂着怀里的人,把自己身上的凉意传递给他。

  颈间传来一阵长时间的酥痒,像是怀里的人呼出一口悠长而满足的气息,江佑感觉韦一暝松开了自己的胳膊。

  韦一暝的手臂抛弃了被捂热的部位,开始寻找新的凉爽栖息地。

  那双手充满渴望地挤进床缝,环绕住江佑深夜雨林森冷气息还未散尽的身体。

  虽然不是第一次拥抱,但江佑的身体还是僵了一下。

  如果现在韦一暝醒着,那么江佑一定会开心地抱回去,可是现在他神志不清,醒来之后会不会又要发飙?

  他警告过自己,不许“强行”……

  他认真思索片刻,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也不能算是“强行”。

  江佑盯着韦一暝随着呼吸略微颤动的睫毛,稍稍低下头。

  由于空间太窄,他们近在咫尺,他能感受到韦一暝的呼吸频率,滚烫的鼻息有规律地撞上他的脸,很轻柔,却让他感觉到一刺一刺的,越来越疼。

  江佑伸长胳膊,轻轻环住他的身体,把下巴搁在他头顶上,他突然发现,韦一暝的身体很软。

  老是以强悍面目示人的行动组组长,果敢当先,雷厉风行的,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整个人居然软的像一片云。

  他恍然想起第一次跟他一起封闭完下水道虫洞,副作用来临陷入昏迷后的那个梦境。

  那时,他似乎陷入一大团云朵里,那团云轻柔绵软地将他包裹住,让他度过了有史以来最舒服的一次副作用。

  那应该是他的怀抱吧?

  江佑的心随着他的身体一起软化了,他低头,恨不得把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刻在眼睛里,最后终于忍不住,将唇轻轻印在他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上。

  韦一暝闷哼一声,略微偏开头,像是身体本能对“下巴”这个位置的保护产生了某种执念,却无力反抗。

  低低的轻笑撩动他略有些汗湿的头发,江佑闭上眼,把自己变成了一只冷血动物——皮肤温度适宜的,绵软到不会刺破云朵的,真正的冷血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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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韦一暝身上的病号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直到淡橘色的阳光从丛林缝隙间照进营地,他的体温总算是正常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有些模糊,隐约间感觉自己抱着一个软绵绵的大抱枕,只不过质地冰凉凉的,就像一个大号的退热贴。

  当他的目光渐渐聚焦到对面的脸上时,顿时大吃一惊。

  是江佑?!

  关键是,他的脖子往下完全变成了一种难以描述的,苍白、黏腻、半透明的软体动物,韦一暝看不清全貌,但通过身上的斑点分辨,应该是一条八爪鱼。

  就他么离谱!

  “……”他震惊地把脑袋往后挪了一个头位,僵直了一整晚的颈椎发出“咔嚓”一声,接着他发现,自己身后正靠着八爪鱼的腕足,上面的几排吸盘硌得他头皮发炸。

  “……”江佑眨了眨无辜的眼睛,和他对视。

  “你——”

  韦一暝支起身子咆哮起来,却只发出一声软绵绵的呻丨吟,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感觉大脑缺氧,头猛地眩晕了一下。

  他不喜欢触须。

  想起这一点,江佑连忙变回人形,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还不小心踢翻了放在地上的保温杯。

  “我去洗杯子,顺便叫文队长。”在韦一暝的怒目注视下,江佑捡起保温杯溜之大吉。

  真没想到,那个无感甚至有点讨厌的女人,现在竟然成了自己的挡箭牌。

  哦,还有这个韦一暝亲人一样的旧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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