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迫自己入梦之后,江佑如愿见到了母树。

  它依旧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像是一个干瘪的垂暮老人,身上除了沧桑的褶皱,什么也没有。

  母树无奈地问:“你多久没睡觉了?就那么不想见我?”

  江佑轻松地笑了笑:“只是没想清楚一些事,而且,确实不怎么想见你。”

  “为什么不想见我?”

  “你说起话来像个神棍。”

  母树不满地晃了晃枝杈,审视他片刻,问:“那怎么又来了?”

  江佑顿了顿,直接质问:“有一种黑色金属,表面有紫色的光,那是什么?别说你不知道。”

  草地上似乎是起了风,周围野草刷刷作响,良久,母树睁开眼睛,叹了口气。

  “是原力合金。”

  意外的表情僵在江佑脸上,他没想到母树真的知道,而且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母树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无奈地说:“你证明了你自己,你证明了我们之间的意志是相同的,现在我可以信任你了。”

  江佑想了想:“你说的是胶囊的事吗?”

  母树重新合上眼睛,似乎现在想起的是它不愿意面对的痛苦回忆,沉默许久,才开口。

  “我讨厌基因不纯正的人类,我讨厌逆光世界和它的住民!”

  “如果你为了加强自己而变成和它们一样的东西,我就不会再见你了。”

  “几万年了,逆光世界蚕食掉我所有的养分,当我无法再提供更多的养料时,它们终于把爪子伸向了平行时空的其他世界。”

  “这是早晚的……我早就预料到了……”

  “它们想要消除多重时空,所有的时空,它们想独占我的养料,你明白吗?”

  “我是滋养平行时空的母树,它们却想要独占我!我的养料因此失衡,这反倒造就了更多的平行时空,宇宙马上就要失控了——”

  说到最后,母树有点歇斯底里。

  江佑被震惊到了。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眼前这棵半死不活的树,每次都神经兮兮的,居然真的是“母树”?

  母树喘了口气,继续说:“那种金属,坚不可摧,它来自逆光世界,可以根据逆光世界的意志而变幻。”

  答案并不意外,江佑早有心理准备,他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它可以操控生物吗?”

  “可以,一切生物,包括逆光世界的生物,这也是怪物军团的由来。”母树回答,“其实,原力合金是我的种子,它蕴含着我的精神力和所有见闻,当然也带有我的印记。”

  母树声音变得悲怆:“我的一切……我的精神,我的能量,我的子嗣……都被夺走了。”

  江佑捋了捋。

  “所以说,原力合金现在是属于逆光世界的东西?”

  “没错。”

  “那为什么会出现在其他时空里?”

  “当然是逆光世界的主人送过去的!”

  逆光世界的主人。

  这个词汇第一次进入江佑的词库里,不过想想也挺正常的,那么大规模的怪物,当然应该有一个领导者。

  两个不同时空的组织,却都拥有逆光世界的东西,这是不是说明,他们和逆光世界有联系?

  江佑脊柱里升起一片凉意,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被改造的那些人,包括自己,包括罗远,是不是都是阴谋里的牺牲品?

  想到罗远,江佑问:“被原力合金操控的人,有没有办法从操控中脱离?”

  “意志力坚定的人可不那么容易被操控,或许还有短暂的自我意识,不过就算是意志力强的人,肉丨体或精神极端脆弱的时候很容易被趁虚而入,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因素,原力合金植入体内的大小跟操控效果成正比……怎么,有什么人被操控了吗?”

  【原力合金植入体内的大小跟操控效果成正比。】

  不知道为什么,江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螳螂人身上缀着的密密麻麻的黑色甲片,心脏顿时像被捏住了,窒息般的疼。

  “你怎么了?”母树的声音低沉下去,感受了片刻,哀伤地说,“你很难过。”

  江佑脸色有点难看,强撑着摆摆手:“如果他没法自行脱离操控,我要怎么做?”

  “杀死操控者,或者,杀死被操控者。”

  “我怎么才能知道,谁才是躲在背后操控的人?”

  母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可能是一个人。”

  “谁?”

  “逆光世界的主人。”

  -

  川流不息的马路上,黑色越野车飞快在车流中穿梭。

  韩鲤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订了明天一早去往地球另一端的机票。

  车缓缓驶入豪华别墅区,停进一栋三层别墅前的院子里,韩鲤终于松了一口气。

  总算到家了,安全了!

  他小跑到二楼书房,开始收拾东西。

  证件,现金,手表,小金饰……一切值钱的东西。

  他不打算再回来了。

  韩鲤快五十岁了,仍然是一个人,他不相信任何人,更不想有一个女人时时刻刻睡在自己身边,并且来分享自己的财富。

  现在,他更加庆幸这一点。

  东西被整理成一小箱,韩鲤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手机——晚上九点三十一分。

  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地球的另一端去过安逸的生活了,什么研究中心,什么怪物,谁爱抓谁就去抓,反正有钱就等于拥有一切,包括换取别人的生命和自己的生命。

  转头,书房门下面的缝隙里没有透进来一丝光,院子里也是一片漆黑。

  他这才想起来,他回来的时候是傍晚,他已经在书房里呆了四个多小时了,晚饭还没有吃。

  伸了个懒腰,脊椎发出骨节的脆响,舒服惬意,一如他此刻放松的心情。

  正当他打算去厨房搞点吃的,走廊里忽然响起了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

  是谁?

  韩鲤心底忽然涌起不安。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院子的铁门,严丝合缝地关着,还上了锁,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转念间,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前,书房门整体都是实木的,他看不到外面的人,外面的人也看不到他。

  “咚,咚咚!”

  外面的人居然在敲门。

  这礼貌来得突然,让韩鲤忍不住颤巍巍地问了一声“谁”?

  问话居然得到了回答:“老韩,我。”

  是陆北陵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对现在的韩鲤来说,如同噩梦。

  他是怎么进来的?

  韩鲤的冷汗涔涔而下,他想求救,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手机,却忽然想起来本应该住在楼下的寇飞衔已经死了。

  是的。

  他的外甥,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寇飞衔,他已经死了。

  韩鲤的脑子里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他分明记得这件事,却好像很遥远似的。

  是的。

  在寇飞衔死后,他居然一直在跟韦一暝和那个基因改造人纠缠,而不是替他伤心,就像是被权力和面子蒙蔽了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情感。

  是的……

  韩鲤的脑子突然一阵剧痛,那些消失了几个月的声音再次涌脑海。

  他惊恐地望着那扇门,甚至不清楚刚刚外面的脚步声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老韩,开门?”

  韩鲤摇着头后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瞥到了书桌,连忙钻到下面,浑身抖得像筛糠。

  不对劲,不对劲!

  所有人,所有事都不对劲!

  “吱呀——”

  门开了,陆北陵得不到他的回应,慢慢推开房门,书房里通亮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投进走廊里,拉扯出诡谲的人形——又不完全是人形。

  他勾起嘴角,阴恻恻的笑声就传遍整个房间。

  “老韩,要出远门吗?”

  他慢慢走进来,长长的蝎尾竖在身后,顶端的弯钩上淬满黑色的毒液。

  悠闲的脚步在屋子里慢慢转着圈,就算路过韩鲤眼前也没丝毫停留,轻松的语气像是在聊家常。

  “既然你都看见了,就别活了。”

  “其实我早就看到你手里拿着的东西了,你还遮遮掩掩的,真是可笑,那么为什么我在总部不杀你呢?想不想知道?嘿嘿……”

  “因为你制服上戴着记录仪啊,傻子……如果不离开总部,按你原先打算的去找韦一暝问清楚,说不定你还能找个借□□下来,可是你急于找死,我就只好动手了!真是个蠢货!”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主管行动组吗?正是因为你蠢啊,你够蠢,胆小,贪财,这样才容易操控,那位大人的传送地点才安全……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中坚力量了?”

  “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把六组交给韦一暝吗?因为你看不起的那个基因变异人……因为韦一暝对他来说很特别啊……想要留下江佑,寇飞衔不行,只有韦一暝。”

  “呵呵呵——”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以韩鲤的智商,一时之间很难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但他捕捉到了一个讯息,韦一暝是关键人物之一。

  韦一暝……

  韩鲤惊恐地看着几条节肢动物的腿从自己面前经过,他捂住嘴,眼睛瞪的滚圆。

  趁它刚刚过去,他抬手摸到桌边的手机,颤巍巍打开微信,却想起因为双方一直以来的矛盾,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朋友间才有的联系方式。

  他又慌慌张张打开研究中心内部通讯录,找到韦一暝的号码,拨通。

  没人接。

  韩鲤绝望了,他的手抖得更厉害,连手机都拿不稳,点了几次才按中了“信息”图标,给韦一暝的号码发消息。

  信息才写到一半,余光突然扫到一个硕大的头颅。

  陆北陵弯下腰,脑袋几乎要伸到桌子底下,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嘴巴几乎要咧到耳根。

  韩鲤浑身一抖,手机掉到地上。

  下一刻,他被陆北陵的蝎钳夹住胳膊,硬给拖出了桌子底下。

  “啊——”

  韩鲤惊叫起来,在被拖出去的那一瞬间,他胡乱抓挠着,救命稻草一样想要抓住什么,却只在落在地上的手机屏幕上留下几个模糊的指印。

  “不,不不——啊——”

  叫声停止了,鲜血顺着地板的缝隙向四面八方扩散,慢慢流到房间各个角落,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有吊灯不时发出几声痛苦而嘶哑的呻丨吟。

  “啪!”

  日头升起,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