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路都不可能没有尽头。
韦一暝和江佑回到临时基地，一路上收到不少注目礼，六组没人不认识江佑，也都知道自从骨骼链条解决后，这人就不在六组呆着了，听说期间他跟组长去了L市一趟，可是见过的人不多。
对于大伙儿的热情，江佑微微点头回应。
韦一暝的房间在住宅区顶层，环境和所有普通干员的房间一样，没有任何特殊待遇，唯一算特殊的——他单独住一个双人间。
房间里被取暖设施烘得暖意融融，韦一暝摘下围巾，回头看到江佑睫毛上挂着几颗发光的凝霜，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冰天雪地里，江佑一直穿着他那件招牌一样的黑色夹克。
他塞给他一个暖宝宝：“不冷么？”
江佑动了动嘴角，一脸的无所谓：“不冷。”
韦一暝觉得自己又问了一句废话，他怎么可能冷呢？
又听他说：“不过还是热一点好。”
韦一暝愣了一下，笑了笑，只不过笑容仍旧十分拘谨。
江佑看得出，他好像很不安。
连最最不擅长观察人的江佑都看出来了，韦一暝担心的是他的态度。
或许，自己就是个不能给人安全感的人吧，他想。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他平复心底的伤痕，放下一切的固执和偏见，想不到，放不下的那个人反倒是韦一暝。
江佑不太会安慰人，可是看着韦一暝这样，他心里有点不忍心，就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应该挽回一下。
他扫了一眼床头柜上的保温杯，盖子打开着，里面的水估计早就凉透了，杯子旁静静躺着着一部黑色手机，屏幕上还沾着一些指纹划过的痕迹。
“你的消息我都看到了。”
韦一暝一愣，停下了脱厚外套的手。
“哦，那……”
那你怎么不回话？
话卡在喉咙里，他迅速闷声脱下外套，拿出纸杯到饮水机旁给江佑接了一杯热的：“那你喝水吧。”
见江佑不接，他有点局促：“没有咖啡，要不你将就一下。”
江佑盯着冒热气的纸杯，他觉得今天这杯水自己要是不喝下去，韦一暝就得纠结上三天三夜。
他接过来一口气喝光，抿了抿唇上的水渍：“家里的咖啡过期了，什么时候拨点经费给买新的？”
“啊？现在……不，等回去就买。”韦一暝有点语无伦次地拿过他手里的空杯子，指尖不经意划过江佑的手背，立刻像触电一样弹开。
江佑低低地哼笑一声：“那得快点把这边解决了。”
淡金色的眼睛里全是坦率的笑意，韦一暝被他眼底的光芒晃得有些头晕，不敢相信他真的就这样忘记过去的不愉快，甘愿重新回到研究中心，回到自己身边。
江佑指指简易写字台前的椅子：“我能不能坐下？”
“当然！”韦一暝连忙帮他把椅子拉开，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很快，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表现得太生疏了。
他忽然惊觉，这次江佑回来后，跟想象了无数次的重逢场面一点也不一样。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给自己任何压力，所有的压力来源都是自己那颗忐忑的心，而他就跟从前一样，淡定，从容，总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
没错，自己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从头到尾就只有自己在利用职务便利偷偷追随他而已，至于那天印在额头上的吻，也不过是他从楼上跳下来的恶作剧延续罢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有些低落，又有些庆幸。
就算恢复到最初那样，也好过整个人从眼前消失掉。
“现在这边什么情况？”
江佑严肃的问题打断他继续胡思乱想，韦一暝回过神，打起精神说正事：“溶洞里面地势复杂，还没发现虫洞，我们的人试图往里面压一压。”
江佑望向窗外思索起来，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铅灰色，山中又飘起细碎的雪。
“不觉得似曾相识？”
“什么？”韦一暝一惊，立刻醒悟，“你是说……海底？”
江佑无奈，他最近肯定一直都心不在焉的，这么简单的关联，他早就应该想到的。
韦一暝眉头紧锁，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
江佑：“如果是和上次一样的情况的话，那么应该有一个媒介。”
韦一暝：“你说过的那种金属。”
江佑：“对。”
韦一暝摇摇头：“那比虫洞还要难发现，是吧？”
江佑：“没错。”
见韦一暝的脸上露出凝重，江佑笑着揽下任务：“我进去。”
韦一暝反对：“不行，里面的地势……”
他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掏出平板电脑，找到一个临时程序打开，放在写字台上指给江佑看：“你看，这是之前整理出来的洞穴内部构造，里面太复杂了，简直就像蚂蚁洞。”
江佑弯起手指敲敲自己的脑壳，自信：“没关系，自带导航。”
“可是……”
“不是还有罗远吗？”
说到罗远，韦一暝的眉头舒展了一下，稍稍放心了点。
“罗远的实力究竟到什么程度我不太清楚，但是总部那边说，他被改造的很成功。”
眼前又浮现出那只带着烈焰的爪子，江佑无意识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不得不承认：“实力应该不错。”
韦一暝还是很犹豫：“等问问他本人的意见再决定。”
江佑知道，他并不是不信任自己，只是作为一个掌局者，他必须全盘考虑，原先世界的那个韦一暝就是这样……
他及时刹住自己的念头。
过去了，没有原先的世界了，全都过去了。
怪物横行的WF98155号时空，“蜘蛛”，曾经的韦一暝……都过去了，现在的他属于FA81115号时空，这里有他的“家”，有第六行动组和罗远，有韦一暝，当然，也有怪物，他要趁早消灭它们，不让这个世界再重蹈WF98155的覆辙。
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努力把自己跟过去的世界剥离开，并且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看起来，也是最好的决定。
“说起来，给你的第三颗胶囊吃了吗？”韦一暝问。
“还没有。”迎上韦一暝不解的眼神，他解释，“现在的能力对付怪物够用了，暂时没那个必要。”
无法反驳，韦一暝想到了泥浆怪。
他跟泥浆怪正面交锋过，它的压制力有多大他很清楚，而江佑一出手就能把那个庞然大物给掀翻并摔得粉碎，可见他的实力有多强，现在看来，确实没有再冒险加强的必要。
一个话题结束，房间次再次陷入安静。
韦一暝给自己接了杯水，透过窗户发现远处的山谷中，山里的干员们正在陆续往回赶。
他觉得错过这一刻，有些话可能就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他喝下一口热水定了定神，问：“这段时间你过得怎么样？”
“还行。”江佑的神色就像是在聊家常，“对了，我一直好奇，那天你怎么会回来找我的？”
韦一暝确认过他说的“那天”就是自己所想的那天，并且似乎毫无芥蒂，就放心回忆了一下，说：“那天我开车回去，到半路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他……”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江佑的脸色，发现没有异常才接着说：“他每次在你面前出现，似乎都是在你跟六组的人见面之后，我不在C市的那段时间，他没有找上你，不是么？”
江佑仰起头看他，也发现这其中有问题。
确实。
那个人第一次出现，自己正和韦一暝在咖啡馆；
正式和那个人见面的那次，自己刚在酒吧告别罗远不久；
然后是海底，那时自己正和莫尼他们在一起。
就如韦一暝所说的，自从从海上回到C市，自己窝在绿洲城不出去，那个人就没再来过，后来韦一暝从自己身边才一离开，紧跟着他就又出现了。
“想到这些，我突然觉得自己一回来就去拜访你说不定是个错误，实在放心不下，就回去看看，没想到老远就看到……”韦一暝顿了顿，选择直接将那天的情形跳过，“我们六组的人的共同点——每个人都带着通讯器，只有你从L市回去之后就把通讯器换成了私人手机，那之后就没被找麻烦，所以我怀疑是我们的系统被黑了。”
从表面看好像是这样，可惜那个人已经死了，无法验证他是否真的通过某种手段黑进了研究中心的系统。
江佑低头盯着地面上的一点，陷入沉思。
韦一暝沉默地看着他，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雪地摩托轰鸣，终于鼓足勇气：“江佑……”
“嗯？”
江佑脑子里绷着一根弦，像是落在头顶的蛛丝似的怎么抓都抓不到，被他这样一打岔，“啪”一下，断了。
韦一暝蹲在江佑面前，专注地看着他：“被你厌恶的日子，太难捱了。”
江佑沉默地跟他对视，心里斟酌着他话里的含义，跟人打交道时他不习惯转弯抹角，很伤脑筋。
韦一暝紧张地昂着头，用目光仔细描摹对方的五官，试图把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分析得彻彻底底。
江佑也盯着他，除了开始那一瞬间的动容之外，什么情绪也没流露出来。
半晌，韦一暝像是穷尽毕生的力气，问出了一直被他压抑在灵魂深处的话：“江佑，你还会离开……离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