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带着袁望喜归京之后,一直暗中打探四皇子囤兵的下落。

  若是情报无误,四皇子多半将大部分兵马编入了枢密院之中。每年枢密院招兵的额度都是由兵部发布,而兵部尚书田海林正在牢中躺着,他没有理由去探监,只能按照云城的人口数排查一遍枢密院的兵马。

  所幸至少他能确定,跟着袁望喜一起去云城的这千余人是没问题的,否则云城闹翻天的时候早该露馅了。

  日子就这么飞速地流逝,直到司南归京的第四天,久不上朝的皇帝忽然亲临朝堂,宣布了两件大事。

  第一,太子结党营私,藏匿兵马,有谋反之心,弑兄之意。根据四皇子递上的证据,其为隐瞒藏匿兵马的事实,甚至制造京畿火灾,陷害祁氏、盛氏二族,致使忠良遭难。恶毒之至,不亚于其母,特废太子,罚居冷宫。

  第二,田海林通过刑部检举,枢密院实际人数比每年的招兵名额多了近一倍,只是在田海林时任兵部尚书之时总拨给枢密院远超于朝廷计划的银两,兵马的吃穿用度都不缺,平日里又很少有人会去清点枢密院兵马的数量,因而直至今日也无人发现。

  这意味着多出来的那一半人归属不明,联想到私军之事,圣上陡然警惕,即刻令刑部清点整个枢密院,包括徐朗在内的大部分掌权官员都被停职查办。

  诏令一声令下,朝堂短暂地沉默了片刻,陡然陷入一众哗然。可老皇帝疲惫得并没有精力听清谁讲了什么,直接转身走出了大殿。

  他身后的姚公公不着痕迹地挡去了前来的明妃,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入了寝宫,刚屏退众人,合上门扉,回头却见帝王的脚步忽的一顿。

  “咳咳——”

  “陛下!”姚公公大惊失色,赶紧扶住呛咳不止的皇帝,在地毯上看见了刺目的鲜红。

  “陛下切勿动怒,会加重病情。”早先候在寝殿之中的淑妃上前搀扶,与姚公公一左一右地将他扶到床边,但皇帝却不愿意躺下。

  “陛下,您需要休息。”淑妃温言劝着。

  “朝堂乱成这副模样,朕如何能——”皇帝说到一半,双目瞪出,未尽的话语梗在喉头,随后僵直地倒在了床上。

  “陛下!”淑妃吓得尖叫起来,姚公公也是脸色煞白,一旁的侍女立刻上前把脉。

  “娘娘请放心,”侍女擦了擦额头的汗,“陛下只是因愤怒而暂时惊厥,陷入昏迷,静养片刻便会醒来。一会儿臣再去开个方子,便可帮助调养。”

  淑妃抚摸着胸口,稍稍松了口气。

  “这位姑娘,奴想请教一句,陛下这得的是什么疾病?”姚公公着急道,“先前的太医虽未明说,可都暗示陛下早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奴实在是……”

  “那是明妃请来的太医吧。”淑妃忽的打断了。

  “这……”姚公公一怔,慢慢拧起了眉头,他这才小心翼翼抬起头打量面前这位侍女,“这位奴记得是……徐将军的女儿?”

  “徐泠见过姚公公。”徐泠向他浅浅点了点头,瘦削的脸上满是疲惫。

  她先是被尹正清挟持,关了三个月余,近日才被父亲救出来,却也没能在父亲怀里撒撒娇,就被直接送到了淑妃身边。她能察觉到京中的风向不对,可她见不到司南,父亲也不多与她说一个字,整个人都被蒙在鼓里。

  思来想去,徐泠仍心下不安,便决定与其在淑妃宫里当个不谙世事的缩头乌龟,还不如做些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陛下的病起于原先的心疾,前阵子明妃娘娘用了太多大补的食材,致使陛下气血虚浮,脾性躁动,如今稍受刺|激便会心疾发作。”徐泠快速地在纸上写下方子,交给姚公公,“这些药材能缓解圣上的病情,麻烦公公跑一趟了。”

  “多谢徐姑娘。”姚公公拿过方子,躬身退出了宫殿。

  “娘娘,”见姚公公离开,徐泠不安地拉了拉淑妃的衣袖,“陛下为何要针对我父亲?”

  “不过是计划的一环而已,”她微微地弯起了眼睛,“不过徐姑娘且安心,将军若是与两方都无关,自然不会被牵扯进去。”

  -

  可仿佛是应了她这话般,徐朗在当天就失踪了。

  刑部奉旨查封枢密院,清点人数之时,偏偏只有徐朗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何时离开,又是怎么离开的。而在他离开的当天夜里,淑妃发现徐泠也失踪了——她的寝屋中没有打斗的痕迹,据目击者称,似乎她是在夜里主动离开的。

  审查因为徐朗的突然消失变得更加严苛,圣上勒令枢密院中副官以上品阶的官员都被停职,所有人马由皇帝亲卫看管,除了轮值皇宫的侍卫,其余一律都不准出入枢密院。

  也正是因为严格的出入管制,司南在徐泠失踪五天之后才收到由邱水带来的淑妃密报,而邱水还是托了先前同僚的面子才进了枢密院。

  “试问整个宫殿中,能让徐泠毫无防备地夜中出门的,除了他父亲,别无旁人。”邱水指着这封密报,皱起眉,“本来我替你们将消息递给徐朗,是想让他救了他姑娘给陛下治病的,现在倒好,病治到一半,人没了。”

  “虽然这不影响计划,但……”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司南啊,不是我说话难听,这徐朗有问题。”

  “我知道,计划照旧。”司南苦笑了笑。他何尝不明白呢,他看到这封密报的时候,心中便仿佛压住了千钧重的大石头。

  “也罢,先前的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邱水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转移话题,“无论是齐景的折子还是田海林的说辞,我都想办法寻人呈到了圣上面前,所幸圣上虽身体不支,思虑还是与我们一致的。”

  “淑妃那边也成功说服了陛下。”司南颔首。

  “那么这样,就要准备下一步了,”邱水捋了捋胡须,“等小沈公子——”

  他话音未落,袁望喜便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一脚踹开了门。

  “小南哥!沈奇他小子终于回来了!”

  “小子个屁!老子怎么着也是半个皇亲贵胄!”沈奇在后面笑着踹了一脚他的屁|股,把袁望喜踹得一个踉跄,打着滚跌进了屋子。

  “小沈公子这一番不容易啊。”邱水嚯了一声,看着他一身风尘,那金贵飘逸的衣袍早就脏得像块烂布披在身上,加上脏兮兮的脸,跟城门口的叫花子简直没什么两样。

  沈奇怎么着也是个娇滴滴的贵公子,不过是天性好动顽劣,何曾如此失态过?

  不过沈奇对此毫不在意,他大喇喇地走近屋子,熟稔地勾过司南的肩膀,嬉皮笑脸道,“怎么样,我快不快?有没有比唐尚书还快?”

  “……”

  “我跟你讲,我绝对又快效率又高,一个晚上能好几次——哎哟!”

  “开什么黄腔!”邱水忍不住敲了一把他的头,“当心我告诉沈武!”

  “我是说,我一晚上跑好几个地方……”沈奇委屈巴巴道,“我忙得连圈叉棋都没得玩了,都不能让我嘴上过过瘾嘛!”

  “行了行了。”司南无奈地将他的胳膊拿下来,再凝重的心情也被这混混模样给搅和没了。

  “既然小沈公子回来了,那就赶得上了。”邱水看了看挂在门背后的日历,指出了那个被司南用红圈画出来的日期。

  七日后——清明,祭祖大典。

  -

  翌日下朝之时,唐蒲离刚要踏上尚书府的马车,却冷不丁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唐大人。”

  “唐大人身体不便,前来上朝想必很是辛苦,”四皇子见他转过身子,看着他手里的拐,眼角慢慢地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不若在本殿下宫中小住几日如何?”

  “殿下好意,唐某诚惶诚恐,”唐蒲离不动声色地报以微笑,“只不过如今朝中动荡,唐某身负非议,恐为四殿下带来流言蜚语,污了殿下的耳朵。”

  “不过是那些嚼舌根的烂话,本殿下并不在意,”四皇子轻轻摇了摇头,诚恳道,“本殿下只在意唐大人所想。”

  “唐某别无他想,只愿天下大治,百姓共富。”

  “得唐大人可真是我朝之幸,那么既然如此……”四皇子恍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想必唐大人眼里定然是揉不得沙子的,就算是昔日好友犯了错,也不会舞弊徇私。”

  “唐某的好友……说多很多,说少也很少,”唐蒲离礼貌性且疏离地笑着,“殿下指的是哪位呢?”

  “……”四皇子要开口,却被一旁突然插入的声音抢了话茬。

  “大人,”司南靠在宫门旁,抱胸看着你来我往打太极的二人,“我想殿下指的是徐朗将军。”

  “司南?”唐蒲离侧目看去,意料之外地愣了愣,“你缘何在此?”

  司南扫了一眼眯着眼不语的四皇子,连礼也没行,径直略过他走向唐蒲离。

  “枢密院与徐朗将军,可是大人弹劾的?”他直截了当地质问道,“四皇子答应替你除去太子,你便替他弹劾徐朗,以便他能彻底掌控枢密院,这可真是一手好算盘。”

  四皇子当即脸色一变,眸中有了杀意。

  “司南。”唐蒲离蹙起了眉,“你冷静些。”

  “冷静?如何冷静!”司南不由拔高了音调,“你分明知道囤兵的究竟是谁,害死祁氏和盛氏的是谁,你却按而不发!还想要天下太平?连京中都不太平,天下如何太平!”

  他说这话的时候,周围投来了好些探究好奇的目光,即使没看过来的人也都不禁放慢了脚步,悄悄听了起来。

  “够了,”唐蒲离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转身欲走,“这里不是吵架的地方,你要吵,随我回去。”

  “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吗?”司南冷冷地看着他,脚步却没有动作。

  唐蒲离的拐杖一顿,“你觉得是我做的。”

  他都没有用疑问的口气,从对方的神情和动作中,他几乎能肯定这句话是废话。

  “不是你还有谁?除了你,谁能这么熟悉枢密院?”司南慢慢地握紧在袖中的拳头,“徐朗将军待我如父兄,救我于水火,你为了利益便出卖了他,我们……没得可谈了。”

  唐蒲离回过头,看着阳光下的青年,他的眼眸在颤抖,就跟自己手中的拐杖一样。

  “唐蒲离,我们决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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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摩拳擦掌,铺垫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