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蒲离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但也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禽兽过。

  天知道他脑袋里的念头有多疯狂,他想把这个人永远束在自己身边,不,束在床上,然后……唐蒲离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用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迫使自己停下这些想法。

  “啊……是我看唐大人好像不想一个人呆着的样子。”司南看着他愈渐变深的眸子,猛然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话有点歧义,赶紧解释,“你看,之前我不是说过,我要陪着唐大人的。”

  “为什么想陪着我?”唐蒲离的话音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沙哑。

  因为那是个很久以前的约定。

  司南眨了眨眼,敛去眼底划过的一丝异样,“就是我想啊,不行吗?”

  “你倒是多少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啊。”唐蒲离苦笑着,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

  这蠢孩子。

  木讷如司南,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有多么的令人误解。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司南手脚麻利地跑下了床,红着脸解释道,“我真的只是想帮帮大人,大人不是之前帮了我很多吗?我脑子也不好,想不出什么计谋,可能让大人开心些就……”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糊涂,到最后只变成了低低的三个字。

  “对不起。”

  唐蒲离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道歉弄得心如刀割,还不如他什么都不说。

  司南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突然冷下的脸,心里惶恐,“大人……我又说错话了?哪里啊?”

  唐蒲离听得心痛加胸闷,连头都开始疼了,展开被子打算眼不见为净地睡了,“没有,是我的错,你回去吧。”

  “哦……”司南看他神情恹恹,感觉自己多说多错,便识相地闭上了嘴,穿了鞋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刚走到门前,便听到床那边传来了一个很低的声音。

  “你不后悔吗?随我来蜀中,而不是去挣功名?”

  “原来我想上战场,想杀敌,想挣军功,是想为了给爹娘报仇,我以为他们是因为发配边疆才遇难的,”司南抿了抿唇,“可跟了大人一阵,我突然觉得,也许发配本身就是错误的。”

  “所以你想报仇吗?”

  “想,但我先得找到是谁、为什么害得他们,”司南回过身,望着被床幔遮住的人影,“我觉得这件事与我陪大人来蜀中不冲突。”

  “但也并不能帮助你,不是吗?”

  床上的人影动了动,传来轻轻的叹息,“陪着我这件事,就这么值得吗?”

  司南被一下子问懵了。

  他只想着要实践诺言,却未曾想过这个都快被遗忘的诺言为何如此重要。只是唐蒲离,平心而论若是换一个人,他兴许不会为这个约定放弃既定的前程……

  为什么?

  为什么只能是他?

  司南突然开始惶恐起来,他怕唐蒲离下一句话是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但是唐蒲离却问他,“司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司南慌乱的眸子飘向了窗外,心里又隐隐有些庆幸,“没有,大人多虑了。”

  -

  等到司南告了一声晚安,近乎逃似的溜走之后,唐蒲离在床上慢慢睁开了清明的眸子。

  叩叩——窗棂响了两声。

  “进来。”唐蒲离披衣从床上坐起,见十五熟练地翻了窗户进来,一看就是至少翻过几百个窗户的老手了。

  “大人,查清了,”十五低声道,“十四年前与盛氏有往来的农户只有一家,户主姓李,是盛氏家丁的远亲,本人贪财好色,据说经常盘桓在小倌馆儿附近,没钱也要揩油。”

  唐蒲离冷笑了一声,“老畜生。”

  “还有,关于大人说的山贼,属下也去查了,”十五又道,“李氏十四年前住在京畿,在那时候京畿附近确实有不少山贼,正在李氏住处附近的山林里盘山而居,收取过路费为生。”

  “可我记得京畿多年前就被勒令整改,这群山贼连带着附近的农户应该都被迫搬迁了。”

  “没错,这些农户和山贼后来都搬迁到了山翼。”

  “山翼……”唐蒲离一愣,山翼是太|子|党在管理,这是巧合吗?

  “属下也很疑惑,再查下去,属下发现……”十五看着唐蒲离把声音压得更低,“无论是李氏这些农户,还是山贼,搬走之前的住处,都与十二年前大人遇上火灾的那处破庙很近,这些人也就是在火灾结束之后的几个月内,与魏引差不多的时间搬走了。”

  唐蒲离眸子一抬,眼中闪过一抹暗光,又如同蛰伏的野狼很快隐没在褐色的瞳中。

  “做得好,去找初一领赏。”他沉声道,“之后再去查,这些山贼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务必不要打草惊蛇。”

  “是。”

  “还有,”唐蒲离又道,“把小四带来,有件事要问她。”

  -

  司南从那日之后,就开始思考一个很深刻的问题。

  什么是喜欢。

  唐蒲离说他喜欢自己,但自己是不是喜欢他呢?

  司南这个愚笨的木头脑袋,自己在那儿琢磨了很久,又努力地翻了翻以前的日记,却始终也分不清想要守信的决心、想要报恩的念头和对一个人的喜欢究竟有什么分别。

  若是在京中,他肯定冒着被徐泠指着鼻子骂的风险去找她商量了,可现下他不在京中,身边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奶孩子,显然并不是一个好倾诉对象。

  “师父!”齐安收起了架势,很是不满地唤回他正在发呆的师父。

  “啊,对不住。”司南捏了捏眉心。

  “算了,师父今日不在状态,不要勉强了。”齐安很是体恤地放下剑,捡了一个他有兴趣的话题,“上次师父让我寻的那片衣袖……”

  “有结果了?”司南立刻回过了神。

  “约莫是哪个小倌儿吧。”齐安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是很了解,“他身上的脂粉味很重,一般男人涂脂抹粉的,十有八九都是小倌。”

  “这附近有小倌馆儿……”司南摸了摸鼻子,说到一半便意识到,这话题有些少儿不宜。

  “我倒是听说云城有个特别有名的小倌馆儿,叫后|庭花楼,就过两个街口。”齐安反倒是不怎么介意,指着门外道,“京中好些公子哥还特地慕名而来,讲不定就是那个。”他顿了顿,拉了拉他的衣袖,“咱们出门转转?带我开开眼界嘛。”

  “……这哪里能开眼界!”

  司南有些犹豫,不是他不愿意出门,是他能感觉到魏引在附近放了眼线。在院子里还好,一旦迈出魏引给他们准备的院门,这些暗卫便会偷偷摸摸地跟着,让他不舒服极了。

  况且,带着六皇子泡小倌馆儿,陛下知道了不把他的头给削了!

  “真的不出去吗?”齐安抬起大大的眼睛看他,“明明唐大人都出去了。”

  “他出门了?!”司南瞪大了眼睛,唐蒲离是个能懒着就懒着的人,一点也不喜欢溜达,但凡出门溜达……只能说明他想行动了!

  “你不知道吗?我刚刚看见的,还是跟魏大人一起出去的,”齐安歪了歪头,“说来,唐大人也好些日子没来了,难不成你们吵架了?诶……诶!师父!你去哪儿?”

  司南回屋匆匆拿上剑披上外袍,招呼袁望喜照看着齐安,便飞一般地蹿了出去。

  -

  好在司南轻功不赖,他们到院门口的时候堪堪追上。

  “哟,唐大人,”魏引笑着拱了拱唐蒲离的胳膊肘,“皇上给你派的小侍卫对你很上心啊。”

  “不小了,他现在可是校尉,五品官了,”唐蒲离淡淡应道,“司南,你来做什么?”

  “我……”司南看了看仪态端庄、面容和善的魏引,憋了片刻,干巴巴地憋出个理由,“陛下说过,让臣保护大人的。”

  “哈哈哈哈哈,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唐蒲离没出声,魏引倒是先笑了起来,“你且放心,我们去的地方可是安全得很。”

  “有备无患。”司南坚持道。

  “可怕是有些不适合你……”魏引上下打量着他,“孩子啊,你还没娶亲呢吧?”

  司南一怔,对他的问题颇感意外,还是老实地摇了摇头。

  “魏大人莫要嘲弄他了,”唐蒲离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司南,“不怕后悔的话,你想来跟来便是,我不拦你。”

  魏引见状轻声一笑,低声在唐蒲离耳边道,“唐大人也很辛苦啊。”

  唐蒲离睨了他一眼,也微微弯起了眼角,“那魏大人可否让唐某减减负呢?”

  魏引挑眉,但笑不语。

  -

  在司南的坚持下,最终他还是达成了目的。

  但正如唐蒲离所料,他后悔了,还是彻彻底底的那种后悔。

  司南抬头看着后|庭花楼这个绚烂到快瞎了眼的牌匾,僵硬在了人家的大门口。柔弱无骨的男孩子靠在门前,一双带着钩子的美目似有似无地瞟着这个俊美异常的男子,眼睛滴溜溜地转,就要伸手去拉他的腰带。

  “后悔的话,现在回去。”唐蒲离走过他身边,不动声色地将那个小倌儿的手挡开了。

  按照往常,司南肯定尴尬地退了出去,但今天,在刚刚听齐安提过后|庭花楼的今天,他偏偏还就硬着头皮要往里去了。

  放火的那个男人说不定就在这里面,他早晚都要来,今天赶了巧,倒不如正好借机调查。

  况且,唐蒲离那副熟门熟路的样子令他莫名地不适。虽从齐安那听说过说京中有贵公子会慕名前来,但只要想到唐蒲离也可能是其中一员,他就不由自主地头皮发麻。

  司南深吸一口气,硬咬着牙齿,迈向了从未见过的崭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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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司南的成人礼get!(大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