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俞在傍晚收到了太子的秘密联络,告诉他邱水晚上要连夜大肆搜查,似乎是摸到了仓库所在地。他吓了一跳,赶紧备马备人,趁着夜色奔去了南郊的仓库里。

  他的仓库是由一对吴姓老夫妻看管的,事发之后那对老夫妻就被邱水的人马捉走了,现在一直是无人料理的状态。考虑到夜里燃火实在是太过显眼,陈俞便派人将储存着的云清鼎茶和毒粉掩埋在附近。

  “这味道可真让人不舒服啊。”树梢上传来不屑的冷哼,陈俞听得刚要发作,便有人抢在他前面呵住了。

  “十五,少说两句。”黑衣男人朝陈俞躬身,歉意道,“抱歉陈大人,他嘴瓢惯了。”

  陈俞一甩袖子,气得牙痒痒却也不能拿眼前这两人怎么办。

  他们是唐蒲离派来的侍卫,一个叫初一,一个叫十五,据说原来都是混江湖的,后来金盆洗手跟着唐蒲离。陈俞要收拾仓库,短时间内找不到足够的人手,还是这两个侍卫喊来一大帮子江湖兄弟才凑够。

  “行吧——”十五翘着二郎腿躺在树杈上,“这也就是官场了,这么缺德的毒,道上都没人敢下了……哎哟!”

  初一冷着脸踹了一脚树干,把人从树上踹得跌了下来,用口型警告他少说两句。

  “你们家主子没跟你们一道来?”陈俞被他们吵得烦,干脆随便扯了个话题。

  “大人还有其他事要办。”初一答道。

  陈俞不屑地撇撇嘴,嘀嘀咕咕道,“腿瘸了还不老实……”

  “死老头,嘴巴放干净点儿!”要不是初一拦着,十五恨不得直接一脚踹过去,“到底是谁害得大人腿伤,你不知道吗?!”

  陈俞身形一顿。

  “十五!”

  “我就是看不惯啊,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十五说话跟放机关炮一样咄咄逼人,“一边接受大人的帮助,一边还在这儿诋毁人?要不是他和他那好外甥非要贪这口不义之财,哪里用得着大人费心?”

  陈俞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啐了一口骂道,“滚!回去转告你们主子,那种装腔作势,还整天给太子下降头的佞臣,我不稀得!”

  “你——”

  初一狠狠瞪了十五一眼,转过头对看着一脸不屑的陈俞,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很浅的笑意。

  “多谢陈大人体谅,如此倒还省事儿了,”初一的视线越过他,看向那一堆堆填埋茶叶和毒粉的土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您丢了的东西,正好不用还了。”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步入深秋的气候很冷,早起也越来越困难,即使是三天一次也足够磨人。

  或许是因为原来叫他起早的人不在了,起床变成了一件如同炼狱般痛苦的事情。

  唐蒲离压下心底积攒的起床气,端起一副和善的外表强撑过了早朝,想早些回去。可偏偏事与愿违,刚刚迈出殿堂,厌烦的人就拦住了他。

  “师父!”太子在他背后急急地唤道。

  小五|不得不停下推轮椅的脚步,朝太子一礼。

  太子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旁还跟着神色惶惶的陈俞,脸色不佳地不知怎么开口。

  “陈大人,唐某听说了大人特地托人带来的话,”唐蒲离托腮打了个哈欠,“既然如此,唐某便不烦扰陈大人了,失陪。”

  “等等!”陈俞着急地上前两步,挡在他轮椅前,神色讪讪,“唐大人,那些不过是一时妄图之词,还请大人莫要计较。”

  “哦?”唐蒲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陈某府上的锁被人撬了,”陈俞压低了声音,迫不及待地进入了正题,“唐大人那里……”

  “师父肯定都处理好了,对吧?”太子急切地向唐蒲离确认道。

  “太子殿下不用担心,一切都在计划中。”唐蒲离朝他们弯了弯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面色尴尬的陈俞,“只是陈大人,您可还记得丢了什么吗?”

  陈俞茫然地张了张嘴,被他这么一提,他心里也开始打鼓。

  本来以为自己是全部处理干净了,但现在……

  “但现在不重要了,本来唐某是想将东西物归原主的,听说陈大人不想要,唐某就自作主张地烧掉了,不要紧吧?”唐蒲离笑如春风,“毕竟不管怎么说,是很危险的东西,留着也是祸患。”

  “既然如此,那陈某就先谢过唐大人了。”陈俞硬是咬着牙,装出一副恭敬的模样,却是转过身就再也绷不住地冷下了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任凭太子在他身后喊了几声舅父也没有回过头。

  “师父……”太子讪笑着讨好唐蒲离,“舅父他……”

  “我明白。”唐蒲离打断了他,眯起眼睛道,“太子殿下有什么要事吗?”

  “最近父皇很看重的那个小侍卫,现在是住在尚书府上吧?”太子言笑晏晏地望着他,眼里却闪过一丝不和谐的阴鸷,“师父白日里要替孤操劳,晚上还要防着那小侍卫,可是太辛苦了些?师父可以将人交给孤,孤来替师父……”

  太子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从唐蒲离的一双笑眸中看到了明明白白的杀意,在温暖秋阳中泛着刺目的光泽。

  “既然殿下无事,那臣便先告退了。”唐蒲离朝他浅浅躬身行礼,留下在原地兀自僵硬的太子,转身离开了。

  -

  司南仰面躺在床上。

  秋阳映着窗格落在他脸上,暖和得发烫。

  ……又或者发烫不是因为阳光,而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

  自从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了五六天,他因为药性作用一直迷迷糊糊,时梦时醒地躺到了现在。在那些犹如梦境般虚幻的日子里,他知道自己因为□□物的作用时而变得燥热起来,这时候总有人用略带凉意的手轻轻地抚摸他,给他喂下裹满了糖衣的药丸,用唇齿逼迫他吞下。

  其实若要更加仔细回忆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了一些奇怪的事、说了一些奇怪的话,甚至会主动索吻。当时满脑子都是热热热,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可现在彻底清醒了,回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让他一想起就浑身发烫。

  “啊……没药救了……”司南捂着脸说着。

  “怎么会,我觉得解药还是挺有效的。”半掩着的屋门被推开,听到他自言自语的唐蒲离轻笑出了声,敲着拐杖走近了。

  “!!!”

  司南一惊,一个鲤鱼打挺蹿到了被窝里,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圆乎乎的团子。

  “真的,看你现在多精神。”唐蒲离隔着被子摸了摸他的头,感觉一早上的起床气和不爽都被治愈了。

  “虽然解药里掺杂了些迷|药的成分,那也是为了让你恢复精元,”他认真地解释道,“并不是我想把你迷晕关在这里。”

  虽然也有过这种念头就是了。

  “那、那……”司南从被窝的缝隙中露出两个眼睛,幽怨地望着他,“那大人也可以换种喂解药的方法。”

  “药丸那么大,我不是怕你咬到舌头吗?”唐蒲离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徐泠把解药送来的时候就提醒过了,说你吃药时会因为太苦而咬破嘴。”

  虽然这只是借口。

  “……徐泠怎么什么都说!!!”

  司南郁闷地窝成了一团,他也说不上自己心里的怨气是为什么。

  唐蒲离拿走他匣子是因为自己技不如人,被算计了个正着。唐蒲离吻他也是为了给他喂解药,没什么别的想法。可他就是觉得挺委屈的,那天晚上还委屈得哭了——啊啊啊,真是够丢人的!

  “你……生气了吗?”唐蒲离隔着被子揉了揉他的头,语气里带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倒、倒也不是。”司南挠了挠头,掀开被子盘腿坐了起来。

  他可是个大老爷们,整天为这些小事儿叽叽歪歪的像什么话,分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思考。

  “如果生气的话,我给你道歉。”唐蒲离的手指停在他脸边,想碰一碰,却又放下了。

  “诶?”司南一惊,对上他的视线,才发觉对方是认真的。

  唐蒲离甚至都没有带上一贯的笑意,眸子紧紧追着他,看得司南脸又莫名其妙烧了起来。

  “不用不用,我、我毕竟是个男人嘛,大人也很好,也没什么亏的……”他不敢与他对视,垂下头用视线抠着被他卷成一团的被褥,“而且又不是第一次,大人不用在意的。”

  不是第一次?唐蒲离听到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立刻变得在意得不得了,语气都变得酸了起来。

  “是哪家的姑娘吗?我还以为军营里不允许的。”

  “不是姑娘,也不是在军营。”司南垂着头低声道。

  “……男人?”酸得都要疯了。

  司南歪着头想了想,觉得这件事虽然没对旁人说过,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司南平静地说,“小时候我寄养的那家农户的男主人……手脚不太干净。”

  唐蒲离一怔,手里的拐杖差点被他捏碎。

  “小时候我爹娘被流放,但我那时候在生病,经不起长途劳累,爹娘就想办法把我托付给了亲戚,”司南慢慢道,“亲戚嫌我麻烦,几经辗转之后我被寄养在了一户务农的老夫妻那里……嗯,不过没让他得意多久我就逃了出来,被一群很好的人收养了,那伙人虽然是山贼,但是劫富济贫的那种,然后就遇上徐将军了,所以也不是什么大事……”

  司南自顾自地叽里咕噜说完抬起头,才注意到唐蒲离的脸冷得犹如一块冰雕,还是那种能杀人的冰雕。

  “唐、唐大人?”

  “所以……”唐蒲离缓了缓脸色,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所以之前见你的时候,你才会这么鄙弃自己的外表?”

  “啊,对的,”司南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被人欺负,不能上战场,不受信任……虽然我不讨厌自己的外表,但总感觉它尽给我添麻烦。”

  “其实你长得好不好看,跟你经历的那些没关系,”唐蒲离摇了摇头,“如果你足够强,有足够的金钱和权利,没有人会欺负你,没有人会阻拦你上战场,没有人会不相信你。”

  司南困惑地看着他。

  “弱小是原罪,保护不了自己,保护不了友人,”唐蒲离摸着他柔软的发顶,眼里却闪动着异常坚硬的执念,“我会帮你得到那些的,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午后的阳光很细碎,头顶的温度很暖热,司南几乎要陷在那温柔的注视之下。

  糟糕,明明药都解了,怎么又开始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