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包庇太子这个问题,司南临走前特地还向徐朗讨教过,但那时候,徐朗只是摇着头打断了他。

  “虽当今圣上延续了前朝的体制,将军队统一交给枢密院管理,但却在暗中逐渐收紧自己的兵权,一旦到了校尉以上,没有陛下的军令状,即使我贵为枢密院统军也无法调控。”

  司南愣了半晌,对着他沉沉的眸子道,“将军的意思是……不管我了?”

  徐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长大了,得自己去琢磨这事儿能做还是不能做。”

  司南被他说得心事重重,琢磨着决不能这么容易让唐蒲离得逞,事情都要公事公办才行。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别的好法子,他只能想到这个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蠢笨的办法。

  但唐蒲离笑得未免也有些太开心了吧?

  “别笑了。”他皱起了眉,不满地看着唐蒲离,“我认真的。”

  就是因为认真的才好笑啊。

  “不笑不笑,”唐蒲离好容易才敛容正色,望着他道,“但这儿半夜冷,你风寒才好。”

  “我身体很好,上次那是个意外。”司南满不在乎。

  “而且,你这床被也太丑了,有碍观瞻。”唐蒲离看着那皱巴巴的棉花直叹气。

  司南扫了扫周身,屋内的陈设简单古朴,但处处透着一股“我很贵”的样子,他这床朴实无华的棉花被似乎是有点格格不入。

  “那我不管,”司南跟他胡搅蛮缠,“不答应大人心里就有鬼。”

  “你话都说这份儿上了,那我得只能答应了。”唐蒲离悠悠地叹了口气,撑着拐惆怅地走了出去,“一口一个大人,半点儿也没尊敬,你这小孩儿都快骑我头上来了。”

  司南挠了挠头,放下棉被追了上去,搂过他的腰搀扶着他往前走。

  “那作为报酬,我也会照看大人的,毕竟大人腿脚不便。”他轻轻嘀咕着。

  “哦?”唐蒲离停了脚,垂眸看着他,“你打算怎么照看?”

  司南被他问得一懵,木然地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男人,他的眼里还噙着笑和漫天霞光,但司南总觉得这个笑跟之前的不一样,因为他从那双褐色的眼里看到了自己。

  轰的一下,热度陡然蹿上了脑袋,烧得他双颊发烫。

  是离得太近了吧。司南想着,要往后退一退,腰却被人反箍住了。

  唐蒲离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却不退反进地偏过头,一寸寸拉近彼此之间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距离,然后在这样极短的距离下,将他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尽收眼底。

  “不是说要照看我的吗?”

  “我……”司南张了张嘴,又觉得有道理地不动了。

  但过分颤抖的长睫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唐蒲离看着他纤长的睫毛颤得可怜,红意从耳根一直染到面颊,眸子四下闪烁着无处安放,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又在戏弄我!”司南愤愤道。

  唐蒲离揉了揉他的脑袋,“因为你可爱啊。”

  “大男人什么可不可爱的!”司南涨红了脸催促他,“快走,你要去哪快去!”

  “噗……”

  “别笑了!”

  可廊下还是留下了一串欢快的大笑,从墙头沿着夕阳一直爬到了墙尾。

  -

  吃了饭,司南被唐蒲离带到了书房。

  唐蒲离从抽屉里拿出了两包药粉,一包是旺兴盛的,一包是用在五公主身上的,两包是一样的毒粉,只是用法稍显不同。

  “事到如今,我想你也能猜个大概究竟是谁下的毒。”唐蒲离道。

  现在明面上的局势是婉嫔,也就是四皇子一派身陷囹圄,但若真相如此,皇帝何必还要大费周章暗中派人继续搜查?不仅如此,还在搜查的同时处处提防太子与太子一派。

  不仅是他,连皇帝也在怀疑太子。

  “所以……真的是太子,”司南看着他的脸色,“但他下毒其实你不知情?”

  唐蒲离冷笑,“太子下毒我若是都知情,何至于此。”

  司南还未来得及追究他话里的深意,便又听他道,“虽我不知他下毒,但他为何下毒还是猜得出来。”

  “皇帝宠幸淑妃,他便与皇后商议给五公主下毒,”唐蒲离抬眼看他,“至于给你下毒,是因为我,他敏感多疑,不愿我与旁人走得太近,否则便会发疯。”

  “那他缘何在我身上下这种毒?”司南到现在还能回想起,他当时从徐泠嘴里听到那两个字的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不是迷|药?”唐蒲离蹙眉。

  “若是普通的迷|药,我也没必要带着公主跳河了。”司南把徐泠告诉他的说了一遍,越说唐蒲离神情越阴沉,听到最后那脸冷得几乎都能掉渣。

  “唐大人?”司南见他不语,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

  “太子给你用的毒你别去多想了,我会找他算账补偿你的。”唐蒲离抬眼看着他,笑了笑,眼里的光却突然消失了,黑漆漆的犹如万丈深渊。

  “那……”司南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愣,转而扯开了话题,“那公主身上的毒……我想过了,它跟旺兴盛的毒本是同源,宫里难入手,那可以从旺兴盛往下找。”

  唐蒲离眼里合了合眼,眼里的黑洞很快就消失了,还是那个温和又狡黠的唐大人,仿佛刚才的阴郁都是幻境。

  “嗯,这个我也想过,但是那个小厮在我们揭穿他的当天下午就毙命了。”

  “死了?怎么死的?”

  “上吊,留了封遗书装作是自|杀,但我派人查了,他是中毒。”唐蒲离道,“跟第二次下给你的剧毒是一种。”

  “还是太子灭的口。”司南疑惑地皱了皱眉,“我还是不明白,太子在我身上用两次不一样的毒是为了什么?我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一般不会去深究谁动的手,就算深究了我也拿捏不了太子,但他还这般将我灭口,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末了,他一顿,抬起头看着唐蒲离,“他是不是在隐瞒什么事情?”

  唐蒲离看着他赞许地挑了挑眉,“你的脑子比太子强多了。”

  “你在夸我?”

  唐蒲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时小五探了进来——方才司南讲到这毒粉的催情效用之时,唐蒲离就让小五带着药粉去验了。

  “桉树一般长在蜀中,属下便找了几个蜀中人闻了闻,确实有司公子说的桉树叶,”小五神秘兮兮道,“但属下还打探出了更有意思的消息。”

  “蜀中长着两种桉树叶,一种就是司公子说的,有药效,当地人一般用来催家畜繁殖,”小五道,“但这另一种,与此种气味颜色与此种类似,只是外形稍狭长一些,是完全无毒的,这种毒粉里也掺杂了很少一部分,所以我们怀疑是误掺进去的。”

  “误掺?”司南奇道,“这第二种桉树叶是什么?”

  “嚯,那可有名儿了,”小五笑嘻嘻道,“一般大家都叫他云鼎青茶。”

  “云鼎……是个什么?”司南转头看到唐蒲离凝重的神情,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让他们当此事从未发生过。”唐蒲离从桌底抽出了一小袋碎银,打发走了小五。

  “蜀中多山,气候湿润,适宜茶树生长,”唐蒲离给司南解释道,“云鼎青茶就是蜀中的特产,简单来说,是一种名贵茶叶。”

  “……我好像没在京城看到过这种茶。”司南摸了摸下巴。

  “你当然不可能看到,”唐蒲离的声音又低又轻,“这种茶是不会在京中售卖的。”

  茶与盐一样是百姓生活的必需品,同时也是与北方藩帕等外族人茶马互市的重要交易商品,因此朝廷对茶的生产销售有着严格管控,具体什么地方能销售什么种类的茶都有清晰的明文规定。买卖皆凭茶引,茶商凭茶引从茶农处进货,百姓也只能从有茶引的商人处购茶,若是违反,买卖同罪。

  在京城,可销售的茶种就不包括云鼎青茶。那太子这包毒粉里的云鼎青茶就显得很可疑。

  “京中买不到云鼎青茶,那他会不会是在蜀中买了运过来的?”

  “不可能,这里面的茶叶成色很新,一定是今年夏天的新茶,”唐蒲离眯了眯眼,“但蜀中今年的云鼎青茶产量很少,全部都上贡了。所以圣上今年没有下发一张云鼎青茶的茶引。”

  “无茶引却买到了茶……”司南喃喃道,“也就是说,无论太子有没有参与整个云鼎青茶的运输与售卖,至少,太子购买私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突然要灭你的口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唐蒲离勾了勾唇角,“他们以为你会查到这些。”

  司南看着他,明明还是笑着的神态,眸中翻腾的却只有阴鸷,不寒而栗的鸡皮疙瘩渐渐爬上了背脊。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唐蒲离起身,视线落到他脸上的时候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去睡吧。”

  “啊……嗯。”司南怕他不让自己进屋,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了。

  -

  心下不安地恬着脸跟了上去,司南才发现问题压根不在于能不能进屋盯梢——他放在地上的那床小被不见了。

  “小四,”唐蒲离将侍女唤了过来,“地上的东西呢。”

  “回大人,看着奇怪,扔了。”

  “扔到哪了?”

  “扔到墙外去了,这会儿指不定被流浪汉拾掇走了。”

  唐蒲离笑着看着目瞪口呆的司南,“哎呀,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司南看着跟唱双簧一样的两个人愣住了,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才咂摸出一丝不对劲,可小四已经深藏功与名地退了出去。

  “不对不对,你是故意把我的东西扔了的!”司南冲到唐蒲离面前去,可唐蒲离正坐在床边脱衣裳,被他冷不丁一推,就倒在了床上。

  发髻也碰散了,墨色的长发铺了一床,中衣刚解了一半,被他一推搡领子都豁开了,露出小半片起伏的胸膛。司南坐在他的腰上,看着身下衣冠不整的人,有点发愣。

  他就是……轻轻一推啊?

  这个人看着身高马大的,怎么这么弱不禁风啊?

  等等,他要说什么来着。

  唐蒲离皱了皱眉,“你先把鞋脱了再上|床。”

  “哦。”司南起身把鞋脱了,俯下头在床边把鞋摆好,才抬起身子后知后觉道,“不对,我脱鞋干嘛。”

  唐蒲离在他身后笑得乐不可支。

  司南郁闷得很,又要穿鞋下床,被身后的人一胳膊捞进怀里,随即眼前的烛火就灭了。

  唐蒲离三两下剥了他制式简单的外袍和中衣,把人按进被子里,拍了拍他发愣的脸,“好了,乖小孩儿,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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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唐蒲离:我有独特地拐人上|床的技巧(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