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效药的研发终于有了质的飞跃,这让冀松说起过的屠城提议得到了暂时的缓解。

  短短两天的时间内,异化者出现的频率显得愈发夸张了起来,所有群众在官方的要求下也全员留在了自己的家里闭门不出,可即便如此,每天在各个小区传来的枪响依旧成为了大家每天夜晚萦绕难眠的梦魇。

  应奚泽也没有睡好。

  不过主要原因并不是对于未来生死的担心,而是出于那让人难耐的高烧。

  但是持续了这么久,多少也已经适应了很多,虽然他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依旧显得有些昏沉。

  冀松重新带他们进入实验室是在之后第三天的时候。

  除了汇报目前的药剂研究进度,当天下午也会进行感染者的首次实体实验。

  应奚泽听到这里的时候第一念头是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人影,果然不出所料的,很快他就在隔离室里看到了虞清漪。

  虽然还没有发生明显的异变反应,但是看得出来虞清漪的状态已经抵达了进入下个阶段的最边缘,原本深邃的瞳色已经变得极浅,里面带有一圈一圈的重叠色,像是光晕,又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其他生物。

  这样变化连带着虞清漪的思维似乎也受到了些许的影响,隔着特质玻璃看到应奚泽的时候,停顿了好半晌才开口,声音通过传感器传到了房间外头:“应工?”

  应奚泽发现她的声腺也已经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冀松介绍说:“通过现阶段的观察情况来看,这次受到虫媒感染的携带者自身细胞每秒都在发生微妙的改变。这种程度的变化没有主导的方向性,完全根据个人的差异自行发展,暂时来看一旦发生,应该也是不可逆的。当然,携带者自身不会有任何的察觉,甚至于在他们的潜意识中,似乎本能地觉得目前状态就应该是自己本就该有的样子。无法觉察到自己在逐渐成为异类,这或许才是最可怕的。”

  宿封舟在旁边听着,显然对于这种过分学术性的内容并不感兴趣。

  但见应奚泽在听冀松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似乎有些走神,凑到他耳边轻声问:“怎么了应老师,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应奚泽似乎这才回神:“没什么。”

  他片刻间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转头看向冀松,问:“今天的实体测试会在虞工身上进行,对吗?”

  “确切来说,现在就已经提前完成了注射。”冀松看了一眼时间,说,“预估新药生效的时间会是在三到四个小时左右,应该快差不多了。我已经在观察室安排好了位置,我带你们过去。”

  所谓的观察室,在实验大楼的最顶楼。

  一进门,就可以看到成片的监控屏,目前展示着的是虞清涟房里各个角度的不同画面。

  就如冀松所预估的那样,等应奚泽他们进门十几分钟后,原本只是有些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的虞清涟开始有了明显的反应。

  忽然间蜷缩起来的状态,让各个视角都看不到她具体的表情。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此时此刻她非常的痛苦。

  不断改变的扭曲姿势造成了极度强大的视觉冲击,因为无法控制而释放出来的精神体也在房间里面四处地飞蹿,在向导逐渐失控状态下的精神波动干扰下,监控设备也开始受影响地时不时陷入了黑屏当中。

  无声的冲撞之下,房间里唯一摆放着的那张床被狠狠地拆卸地支离破碎。

  而与之相比,观察室里所有人的神态却是毫无波动的一片平静。

  甚至还可以听到无比客观的讨论声。

  “仪器指标显示,志愿者目前的情绪波动已经突破人类极限。”

  “这种情况来看,这批药物对于携带者来说很可能并不能起到治愈效果。”

  “情绪影响很大,能让一个向导进入堪比哨兵的精神紊乱状态,确实有很大问题。”

  “不对,应该还有希望,我这边的最高数值一直处在2231,还没有突破2250这个阈值。”

  “但是异化程度已经开始飙升了,再这样下去,很可能直接进入到异化阶段。”

  “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突发性的异化过程。”

  “应该也是药剂的关系,目前所有虫媒感染的携带者当中,暂时还没发现有过这种极度反应的情况。”

  “不管怎么说这都非常危险,门口的消查部人员应该还在吧,提醒随时准备行动。”

  “基本可以确定实验失败,怎么样,需要直接进行处理吗?”有人投去了询问的视线。

  “不,再等等。”冀松定定地看着画面中的身影,脸上也是一片严肃,“可能还有希望。”

  话是这么说,其他人显然已经主观地认识到了实验失败的结果,但是冀松毕竟已经开了口,只能遵循地进行着自己负责区域的数据记录。

  忙忙碌碌的环境带着时远时近的对话声,陆续地落入应奚泽的耳中,却似乎没有引起他过多的注视。

  也不知道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画面中的虞清漪,视线却是彻底地涣散了开去。

  无疑是很熟悉的画面。

  并不是观察室里的场景有多熟悉,而是监控中的每一幕对他来说,都仿佛似曾相识。

  他此时坐在最边缘的位置,比起其他工作人员仿佛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旁观者,但实际上从很早之前开始,他就已经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嘿,以后可别说我们消查部的人有多不近人情了,我看研究院的这些人才真的是冷血的疯子,你说是不是?”宿封舟靠在旁边的墙上,将一切看在眼中只觉啧啧称奇,话落许久却没得到应奚泽的回复,转头看了过去,“怎么不说话……”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大概是听到忽然叫他,应奚泽也抬眼看了过来。

  这一瞬间四目相对,宿封舟一眼看到了对方那白得有些诡异的脸色,紧接着便见应奚泽坐在椅子上的身影忽然间明显地晃了晃,眼疾手快地两步上前将人一把捞进了怀里,这才发现这个人在不知不觉间整个人抖得有些厉害。

  “你没事吧?”

  这句话在不久之前他也才刚刚问过,而这一回应奚泽几乎是下意识的紧紧拽着衣衫,却依旧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算了,这种问题对你也是白问。”宿封舟低低地骂了一声,明显也认识到了自己这种愚蠢的关注多少有些浪费时间,但是到后面又忍不住地放低了声音,“不舒服的话我先带你回去?”

  本来他已经准备好就算对方开口拒绝也要把人强行带走的准备,但是这一回,应奚泽很沉地接连呼吸几口气后似乎也反应了过来,缓缓地点了点头。

  宿封舟看着应奚泽几乎将整个人埋在了他的怀里,干脆顺势一个用力,直接将人横抱了起来。

  这边的情况终于引起了其他人的关注。

  冀松快步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他不舒服,我们就先回去了。”宿封舟说着就要快步往外走去,结果来了几个研究员拦在了他的跟前,眉梢微微挑起了几分,“这又是几个意思?”

  宿封舟在七组待久了,怎么样的杀戮现场没经历过,这个时候整个人的情绪可谓是炸到了极点,简简单单的一个表情就充满了浓烈的戾气。

  研究院的工作人员显然很少跟这种煞神接触,被这么一眼扫过下意识的背脊一僵。

  其中一个人完全是强撑着才开口解释道:“应工最近的情况特殊,看着样子可能是有什么特殊反应,最好还是……先留下来做一下检查。”

  依稀间,宿封舟感觉拽着自己衣衫的那只手似乎捏得更紧了。

  他嘴角分明地往下压低了几分:“不用了,多休息一会就好。”

  工作人员在强大的压迫感下声音几乎放到了最低:“可是不舒服的原因,最好还是排查一下。”

  “他为什么会觉得不舒服,你们难道不应该比谁都清楚吗?”宿封舟直接给气笑了,干脆回头朝冀松看了过去,“冀院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奚泽应该只是配合帮忙而已,现在你们的人算是打算要强行圈禁吗?”

  “当然不是。”即便是冀松,在宿封舟这种完全不认人的威压下也感到有些头皮发麻,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让开,“那就麻烦宿队先把人送回去了,如果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们就好。”

  宿封舟低嗤一声,直接一脚踹开了监控室的门,大步流星地飞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整个对话的过程其实应奚泽并没有听进去太多,只是脑海中突如其来的钻痛感让他整个人忽然间感到无比的难受,持续环绕身边的高烧似乎在某个契机点下终于将他吞没,迷迷糊糊间脑海中浮现过无数的画面,所有的记忆当中的背景房间似乎都是一片空旷的惨白。

  他也不知道自己手里拽着的是什么,那瞬间却只觉得像是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随着无意识放大的力度深深地嵌入掌心,但是痛觉依旧没能让他清醒上多少。

  连应奚泽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小银蛇在他恍惚间的状态中悄然跑了出去,神志来回游走之间,他耳边似乎又想起了冀松刚才的话语。

  [无法觉察到自己在逐渐成为异类,这或许才是最可怕的。]

  那,他呢?

  他的身体是不是也在无数次的突破和挽回当中,在经历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变化?

  又或者说,当零号第一次企图利用感染将他拽入那个疯狂世界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注定会成为一个无人认同的异类。

  仿佛在无止境地落入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周围盘踞着的是随时可能将他吞没的满是兽类的嘶吼。

  应奚泽下意识的开始反复呼吸,但紧接而来的是无法避免的窒息感。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仿佛近在咫尺的声音又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是清晰地落入了耳中,字字清晰:“应奚泽,醒醒……应奚泽,我们到了。”

  覆盖在眼前的浓烈黑暗仿佛逐渐散去,混沌的世界里投入了一缕淡淡的光。

  应奚泽恍惚间感到视野终于重新一点一点地聚焦,直到最后在跟前看到了宿封舟,表情是他从来没有在这人脸上看到过的惊慌。

  “谢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