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奚泽在周身的触手包围下,顺着巨大力量被迅速地往后方拖去。

  肢体接触的时候,可以感受到那些触手表面所传来的冰凉触觉。

  像是被包围在一个阴冷的牢笼。

  荆棘丛昏暗的影子层层叠叠地落在身边,将他的脸衬托得忽明忽暗。

  应奚泽缓缓地眯了眯眼睛。

  大概也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里的小刀。

  直到这样漫长的拖拽过程彻底停下。

  周围的触手缓缓蜷起,以一个极度轻柔的动作搀着应奚泽,让他平稳地站稳了身子,才豁然从两边抽回。

  一片昏暗当中,应奚泽清晰地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当身边盘踞着的那些令人作呕的触手完全收回,精致西装下的身材高挑修长,就连皮鞋的鞋面都被擦拭地纤尘不染。如果抛开那双被瞳孔完全吞没眼白的眼睛昭示着牠的异类,恐怕任何一个人都会以为这是一位事业有成的商务人士。

  墨镜被提前摘下来别在了一旁,像是面对应奚泽到来而提前做出的礼貌迎接。

  零号裂开的嘴角几乎一直延伸到了耳边,是一个过分诡异的弧度。

  [越不是人的怪物,往往总想把自己打扮得更像个人……]

  女人遥远的声音恍惚间从脑海中掠过,仿佛尽在耳边。

  应奚泽死死地盯着这个永生不会忘记的身影,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身体在下意识地有些微微颤抖。

  这让他握着刀柄的手分明地更加用力了几分。

  抛开所有礼貌问候的话语,零号的语调里充满了疑惑:“为什么在刚才的那种时间选择站出来,这不像你。又或者说,你是在故意用这种方式来逼我出来?”

  一路尾随的异形母体本以为终于找到了机会,正要伺机行动,又被突然探出的触手拦截在了应奚泽几步远的位置。

  这让异形母体显得更加急躁,但是它看起来又对跟前的这个跟它体型比起来显得无比娇小的“人类”充满了畏惧,蠢蠢欲动地却也只能按捺不前。

  其中一根缓缓地停留在应奚泽脸颊咫尺的距离间,连着侧颜隔空滑落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仿佛久别的情人般充满了恋恋不舍的留恋:“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让那些东西伤害你吗,阿泽?”

  整片荆棘丛中遍布的全是非人类的气息,应奚泽感到自己背脊的冷汗早就已经浸透了衣衫。

  他抬了抬眼,看着这个记忆中一样似人非人的身影,嘴角的弧度极冷:“会还是不会,现在难道不是最好的答案吗?”

  “好像,你是对的。”零号歪着头想了想,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虽然你对我永远都是那么的狠心,可我就是忍不住想要,无条件地去原谅你。”

  牠定定地看着应奚泽,神态间逐渐添上了几分诚恳:“你还愿意来这里看我,我真的很高兴。但既然感受到了你的良苦用心,当然就更加不应该辜负了,你说,是不是?”

  眼看着跟前的触手在主人的授意下意图接近,同一时间应奚泽也已经在身边顷刻立起了成片的防御屏障,牢牢挡住:“我以为经过之前的事后,你至少应该会有些自知之明了,零号。”

  简简单单的一句像是触碰到了某处的逆鳞,让零号原本还算温柔的表情突然扭曲,整个声音的语调也豁然拔高了几分,似乎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像他们一样叫我?不,你不能像他们这样叫我……你明知道的,阿泽,我最喜欢听你叫我小墨……这才是我的名字!”

  外放的情绪让周围成片的触手突然暴走,应奚泽可以感受到周围的屏障愈发地吃力,脸色也不可避免地有些发白。

  只有语调,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情。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落在周围:“你不配。”

  “不配,三年前见面的那次,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是没关系,我不会记恨你,你只是因为还不懂得我的良苦用心而已。毕竟只要你愿意留下,就会知道我才是对的。”

  豁然聚拢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压笼,零号的声音里也带着隐约的颤抖,逐渐地,浮起的尾音开始蕴含诡异的笑意,“阿泽,你迟早会知道的,这个人类的世界早就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从招惹到这群怪物的那一刻起,最后的结果只有两种——要么共生,要么毁灭。”

  话音未落,应奚泽手中的小刀毫无预兆地挥出。

  森然的刀刃在空中划过狰狞的光色,咫尺的触手尖端应声砍断,随即又扭曲着长出了一团新的软肉。

  他盯着零号因为吃痛下皱起的眉心,眉目间一片凉薄:“很抱歉,如果你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是所谓的共生,我宁可选择毁灭。”

  周围微妙地寂静了一瞬,零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受:“你真的忘记我们以前的样子了吗?”

  应奚泽垂了垂眸。

  他确实还记得第一次见祁墨时候,少年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瘦小的样子。

  当时上千个遭到异化感染者中,只有不及千分之一的人幸运地及时接种了延缓剂。

  而要再从中收获到成效缓解异化状态而没被当场击杀的,最终就只剩下了不到十人。

  这些人秉着摆脱迟早发生异化的最终宿命,以志愿者的身份来到了研究所,接受尚在研发阶段的异化治疗项目。

  因为年纪相仿的关系,应奚泽在每次去母亲的研究所时,总会记得给祁墨带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有时候是个打发时间的玩具,有时候是新鲜出炉的慕斯蛋糕。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在这样柔软的善意散发之下,最后迎来的却是一个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成片的记忆忽然间涌入脑海,让应奚泽有了片刻的晃神。

  便听到零号低低带笑的声音传来,远远近近地更像是诅咒:“不过都没关系,反正……以后,你也不会再是原来的那个你了。”

  应奚泽整个人的神态跟着一沉,眼见着零号周围的触手完全地立了起来,整个嘴角也跟着压低了几分:“放弃吧,你留不住我的。”

  零号温柔地笑着:“好不容易才能见见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哨兵和向导的伤口恢复的能力比普通人要强上很多,先前在车队停靠点切割的伤口已经逐渐愈合。

  应奚泽紧了紧手中的小刀,留意着零号的举动,随时准备着给自己再来一刀,在刀刃上再淬点致命的血。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忽然响起了一声狼嚎。

  下一秒,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直直地撞入了视野当中。

  应奚泽完全没看清来人是怎么冲过来的。

  等回神的时候,黑狼尖锐的獠牙已经死死地一根触手扑倒在地,进行着狰狞的撕扯。而另一边,随着宿封舟那迎面而来接连几刀,原本在他跟前咫尺的位置还态度嚣张的软肉,顷刻间就被切成了几段,在地面上来回蠕动。

  比起眼前血肉模糊的画面中挣扎重生的那些肉条,更刺激神经的是与来人同时抵达的,那弥漫在周围的让人作呕的浓烈血气。

  应奚泽抬眸看去的时候,只看到了宿封舟整个几乎像是在血浆里染泡过的背影,肩膀伴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着,足以想象出这人是从怎样的环境中一路厮杀才抵达的这里。

  零号刚才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应奚泽的身上,丝毫没有想到有人会在这样的情景下继续追来,视线久久地停留在宿封舟的身上,眯了眯眼睛:“我见过你。”

  宿封舟却丝毫没有理会牠的意思,只是看着人模人样却是长了一身触手的零号,语调低哑地磨了磨牙:“这踏马什么鬼东西?”

  应奚泽在这里见到宿封舟,心情多少有些复杂,比起这个没有营养的问题而是选择了开口提醒:“……你不该来这里,现在走应该还来得及。”

  “就是来找你的,不带着你一起回去我没事跑这来干嘛,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宿封舟活动了一下握着刀柄的手腕关节,微微侧了侧眼,看向了不远处那高达三米的庞然大物,非但没有丝毫畏惧的意思,语调间还带着隐隐的兴奋,“哦,这就是传说中的母体吗?”

  没等应奚泽回答,又多问了一句:“如果把这玩意弄回去,实验的样本应该就够了吧?”

  应奚泽觉得自己大概也有些疯了,居然真的顺着宿封舟的提问进行了一下思考:“……应该吧。”

  但是他明显更清楚两人的处境,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捏住宿封舟的下颌,强迫那人朝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

  感受到哨兵周围明显随时处在暴走边缘的躁动精神力,应奚泽拧着眉心非常可观地评价道:“宿封舟,你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对,最后跟你说一次,你、该、走、了。”

  这大概就是宿封舟一直没有看向应奚泽的原因。

  他此时整个人的状态一眼看去就像一只随时可以自行毁灭的炸弹。

  宿封舟似乎在这样猝不及防的对视中愣了下神,然后整双充满浮躁的眼底似乎隐约间闪过了一抹微妙的神色。

  他的鼻尖缓缓一动,然后在微微低头的动作下,不动声色凑到了应奚泽的掌心。

  非常谨慎又认真地,闻了闻。

  应奚泽感到在一片温润的吐息间,似乎有什么柔软灼热的东西在他的掌心轻轻的舐过,整个姿势彻底僵住。

  宿封舟再抬头看来的时候,眉目间显然更添了几分的狂热:“找到了,我要的向导素的味道。”

  过分诡异的发展下,即便是应奚泽,那常年冷漠的表情中也微妙地出现了一丝裂缝。

  在这瞬间他非常怀疑,跟前的这个男人根本没有在听他到底说了什么。

  人类的血液气息很薄很薄地浮在空中,却仿佛彻底地盖过了异形血浆的浓烈刺鼻。

  宿封舟在本能的趋势下似乎产生了极大的眷恋,这样难免有些暧昧的姿态,忽然间让整个情景充满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直到一声森冷的笑响起,零号的脸色沉到极点:“原来,这就是你不愿意离开人类的原因吗?”

  应奚泽正恨不得把宿封舟原地震晕,脸色紧绷地冷声回复:“不是。”

  然而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落下,便听宿封舟也要笑不笑地开了口:“怎么,不服?”

  虽然他很明显完全没有弄清楚应奚泽跟零号之间的那层关系,头痛欲裂下几乎本能给出的挑衅回应,却是充分发挥了精准点艹雷区的极大天赋。

  周围的触手齐齐地朝着宿封舟的方向铺天盖地地涌去。

  零号病态的笑声像是诅咒:“……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