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药峰的诊疗室中。

  昨晚深夜听完顾君衣的复述,褚问就有些心神不宁,待顾君衣走后,静默地坐在夜色中,神思游离。

  直到因被顾君衣摇起来炼药而睡不着,起来给自己开小灶的燕逐尘路过诊疗室,发现他没好好歇着养伤,折身回去就煎了味安神药端过来。

  褚问喝了药,混混沌沌入了眠。

  却睡得不甚安稳。

  他梦到了幼时。

  那是个偏远的贫困渔村。

  一到下雨时,屋顶的破洞中就会滴滴答答落下水来,他染了风寒,缩在发潮的被子里,浑身滚烫,等迷迷糊糊醒来时,屋顶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母亲自己架了个梯子爬上屋顶在修缮。

  他们不是这个渔村的原住民,而是从很远的地方逃来的。

  他娘亲原先是一个富贵之家的掌上明珠,不知为何会怀上他,被赶出家门,千里遥遥躲了起来。

  褚问的娘亲年轻美貌,知书达礼,学识又深厚,与其他村妇格格不入,而褚问和村里满地乱跑、黑乎乎又邋遢的小孩儿也不一样,总是被收拾得白白净净的,像个流落的小公子。

  所以母子俩都很受排挤。

  但娘亲并不在乎,她总是乐观又积极,不像那些苦等丈夫满面哀愁的怨妇,曾经娇滴滴的贵小姐还学会了驾船捕鱼卖钱,晚上就奢侈地点着烛火,教导褚问识文断字,然后抱着小小的褚问,笑着道:“问儿别难过,等你爹来接我们回去就好啦!”

  褚问闷声不吭,没有问他爹去哪儿了。

  从出生起,他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娘亲刮了刮他的鼻子:“我知道你心里怨你爹,可他身份特殊……不过你爹长得特别好!”

  年轻女子充满少女的灿漫,笑完了,眼里掠过丝惆怅,望着窗外的半轮明月,很快又重新扬起笑容:“你才五岁,娘想让你开开心心地长大。这样,娘和你约定,等你十六岁,娘就告诉你一些小秘密,好不好?”

  褚问很听话地点点头。

  他们在那个小渔村里待了好几年,逐渐和村里人相熟起来,也不像一开始那样被排外了。

  褚问每天都在想长到十六岁。

  可惜他没来得及长到十六岁,娘亲也没来得及等到他十六岁。

  一切的转折是从又一个雨夜开始的。

  娘亲擅于医道,在发现村中没有医师之后,她就立了牌子,接待病人,诊金收得不高,够他们娘儿俩吃饱就行,遇到实在穷苦的,要么拿几条鱼来抵,要么干脆就不收了。

  而那个雨夜,佯装肚子疼来敲响他们家门的男人忽然将他娘压在了床上,笑得淫邪又放肆:“皮肤真滑真嫩啊,外边来的女人跟村里的就是不一样……这么晚了还放我进来,你就是在故意勾引我对吧,白天把脉时还故意摸了我的手好几下……”

  娘亲挣扎尖叫着,睡在小床上的褚问在睡梦中被吵醒,睁眼见到这一幕,脑子一热,毫不犹豫地抄起椅子就冲过去,还没近身,就被那个男人一脚蹬飞。

  常年在外狩猎打渔的男人力气极大,褚问还不到十岁,被踹得一头撞在墙上,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娘亲身子微微发着抖,紧紧搂着他,不断安抚:“没事了,没事了问儿……”

  褚问呆呆地扭过头,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心口破开一个大洞,血迹蜿蜒到他们脚边,那双睁大的眼里还残存着恐惧,死不瞑目。

  梦境极为混乱,下一瞬,就又变成了幽邃的海底。

  他又在深海中挣扎起来,世界被一层水膜隔开,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痛苦窒息,慌乱间他想起了师尊,赶紧叫了好几声,师尊却没有出现来救他。

  师尊……不是说叫你一声,你就会回来吗?

  褚问心脏狂跳着,猛地从噩梦中挣扎醒来,心中犹沉甸甸的,眼角还有些冰凉。

  他恍恍惚惚睁开眼,就对上了四双炯炯有神的眼神。

  加上看不见的那双,应当是五双。

  褚问:“…………”

  褚问向来沉稳的脸色差点崩开。

  ……好、多、人、啊。

  为什么这群人一大清早在围观他?

  楚照流今天又换了身张扬的红色衣裳,衬得脸色都红润不少,趴在床边,活像只皮毛火红的小狐狸,关切道:“师兄做什么噩梦了?”

  顾君衣唏嘘:“大师兄,你再不醒,我都准备把你叫醒了。”

  “做噩梦得和大夫说,”燕逐尘摇头晃脑,“晚上再在你的药里加一味安神的药吧。”

  褚问可怜地张了张嘴:“……”

  能不能别提这茬?

  坐在楚照流身后的谢酩依旧是那个比较有良心的,见褚问简直羞愤欲死,手指捻着楚照流的一缕头发,语气平静:“顾兄,祭文还没研读完吧。”

  提到正事,顾君衣敛了敛贱兮兮的表情:“就差一段了,我和燕兄讨论讨论。”

  为了解谢酩的心魔引,燕逐尘查阅了无数古方,但多数孤本都是上古文字写就,他干脆也学起了上古文字,在这方面也极有天赋,来离海前,俩人就有来有往地探讨起来了。

  褚问因噩梦而沉闷的心绪被几个师弟搅合得哭笑不得,撑着半坐起来,看顾君衣和燕逐尘低声讨论着祭文,向转移话题的谢酩递去一道感激的目光。

  谢酩朝他微一颔首。

  但嘴上功夫一个顶俩的楚照流还亟待解决。

  楚照流露出几分调侃之色,忽然往前一凑,想像以往那样,靠过去撒撒娇,疏导疏导大师兄,顺便让他也把自己的事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

  他这动作过于突然,谢酩没来得及放手,几缕发丝一扯,楚照流嘶了声冷气,猛地一回头:“谢三,你是不是在偷偷玩我的头发!”

  谢酩手一松,面不改色地从袖子里抖出只毛茸茸的黄毛团子,指了指刚睡醒还在发蒙的小凤凰,冷静道:“它干的。”

  楚照流狐疑地瞅了眼确实很喜欢把他的头发当树枝盘窝的小肥鸟。

  啾啾无辜地仰头看着他,一双黑豆眼里写满了纯净的茫然。

  一人一啾对视三息,楚照流抬起眼皮,剜了眼谢酩:“就是你干的。堂堂一宗之主、天下剑尊,居然还找替罪鸟!”

  谢酩竟然还认真思考了一下,才点了下头:“确实不妥。”

  楚照流昨晚被调戏得哑口无言,这会儿得占上风,扬眉吐气地昂起脑袋。

  谢酩循循善诱:“该罚吗?”

  楚照流果断:“该!”

  “嗯,”谢酩道,“那便罚我往后早上帮你梳发吧。”

  楚照流:“……”

  你这是罚你还是罚我呢?

  那边讨论中的燕逐尘和顾君衣瞥来一眼,俩人心底门儿清,见状纷纷摇头,露出了不忍卒看的表情。

  只有褚问瞅着气氛怪异的俩人,陷在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怎么回事?

  他只是卧床几日,又错过了什么?

  不过小师弟和谢酩的关系真是越发融洽了,想想从前俩人横眉冷目唇枪舌剑的,真是感怀,大为欣慰。

  褚问欣慰完了,顾君衣也和燕逐尘讨论完了,将祭文往床上一搁,瞄了眼一本正经逗着楚照流的谢酩,不爽地咳咳一声:“收着点,干正事了。”

  楚照流理了理头发,一手支肘托着下颌,摇摇扇子:“祭文上怎么说的?”

  “刨除一堆花里胡哨没什么用的溢美之词和感叹调,其实内容不是很多,”顾君衣揉了揉太阳穴,指了指祭文中间那一段,“这段介绍了仙门。”

  “怎么说的?”褚问悄然擦去了眼角的泪痕,也低头看来。

  “简而言之,仙门就如它的名字,连通着人界与仙界,也是唯一能通往仙界的通道。难怪仙门关闭后,下界就再未有过飞升之人。”顾君衣道,“当然,这只是个原因,人间灵力逐渐枯竭也是一大原因。”

  他又指了指下一段:“这段说的是谢家的老祖宗,尚在人界时就是一代杰才,飞升之后,在仙界成了个大人物,所以谢家得到了保管仙门之匙的权力。楚家也曾掌握着一把仙门之匙,小师弟,我猜应当是你的老祖宗也在仙界,并且地位不低。”

  楚照流思索了下,摇摇头:“族谱内没有记载,过了上万年,中间恐怕断过好几次传承,没什么人知道了。”

  “最后这一段说的就是仙门之匙了。”顾君衣指着其中一段字符,缓缓地用古语说出了这把仙门之匙的名字。

  晦涩拗口,纵然是修行之人,也得花上数十次才能熟练标准地吐出,再记住它的字形。

  谢酩听罢,取出装着沾染过仙门之灰尘的香囊,嫌弃了一下,才闭上眼,施咒掐诀,念出仙门之匙的名字。

  四周似乎无风自动起来,鸣泓也嗡鸣了一声,小凤凰藏进楚照流的怀里,只露出半个鸟脑袋,好奇地睁大了眼。

  片晌,谢酩似乎是怔了怔,睁开眼:“知道了。”

  楚照流没骨头似的撑着脑袋,偏头瞅着他:“你家的钥匙长什么样子?”

  他这个姿势,肩颈线被拉扯得紧绷又优美,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过来,谢酩莫名觉得很可爱,嘴角弯了弯:“是一把剑。”

  竟然是一把剑?

  楚照流若有所思:“我开始好奇是谁偷了这把剑,现在它又去哪儿了。”

  海底的地宫如此隐蔽,想必堕仙也寻了很久,是谁能悄然无声地钻进去,将那把剑偷了出来?

  按照谢酩的说法,仙门之匙是五百年前丢的。

  因为祖宗遗训,事关重大,照看地宫是宗主之责,彼时谢酩的父亲,当时的谢宗主发现之后,也不好声张彻查,只跟妻子提了此事,得了一计,安排了出流明宗被盗的戏,暗中派人四处追查。

  当然最后也没查出来,只能不了了之了。

  偷剑的莫不是个绝世神偷,以为流明宗藏得这么深的是把绝世神兵?

  楚照流琢磨着,不自觉地又凑近了点谢酩:“你见过那把剑吗?”

  现在知道那把剑长什么样了,说不定偷剑贼就在来参加问剑大会的人群里呢。

  谢酩摇头:“没有。”

  好吧。

  楚照流略感失望,扭头看向褚问:“对了,大师兄,你能联系上师尊吗?”

  褚问不免又想起了这两次的梦。

  第一次师尊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一次无论他在梦中如何呼唤,师尊也未在出现。

  修仙者的梦不会毫无根据,褚问稍感不安,但没有展露在脸上,温和地笑了笑:“我与师尊修行了三百年,大多时间,师尊都神龙见首不见尾,联络不上,也是常事,别担心。”

  提到扶月仙尊,燕逐尘就想起了自己的师父,神色一黯:“得亏顾兄教导,我如今也能看懂些许上古文字了,师父离谷之时,留下的那几个字意思是仙门之匙……如今看来,与仙门之匙有关的地方,总被那个堕仙霍霍得腥风血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神药谷根基不深,总不能也藏着把仙门之匙,可师父因为这玩意行踪不明,我总有些担心……”

  顾君衣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既然魂灯一直明亮,就不会有事,你师父的失踪,恐怕与堕仙也有些关系,这次要是能顺利将他擒住,就能知道药王下落了。”

  这也是燕逐尘愿意待在离海的原因。

  他被药王捡回谷内从小养大,感情极深,离谷时将药王的魂灯也一并带走了,每晚打坐或睡觉前都要先看一眼,确保魂灯明亮如旧,师父依旧安然无恙,才能放心。

  研究完了祭文,谢酩三言两语,简略地将问剑大会的改动安排与众人说了一遍。

  褚问想了想,又开始替谢酩担心:“仙门之匙的诱惑这么大,其他家族门派恐怕会为此争破了头,但我们的仙门之匙是假的,万一头筹落到流明宗或扶月宗之外,只怕对流明宗声誉不好。”

  楚照流啼笑皆非:“师兄,您这想得也太远了!”

  褚问肃然道:“上次阿酩没有处罚那个半妖弟子,其实已引得各家各派不满,只是摄于阿酩威势,没有多说,若是再出现一个假的仙门之匙,难抵悠悠众口。”

  楚照流恍悟。

  谢酩还不限制陈非鹤参加问剑大会,以那小孩儿修为资质,绝对有能力争夺头筹,他与林杉关系那么好,肯定也会惹来风波,而风波最后都会落在谢酩头上。

  还是大师兄想得周到。

  褚问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我去叮嘱一下参加的弟子。”

  褚问是代宗主,他说话自然比楚照流和顾君衣这俩无所事事的长老顶用。

  几人自然不放心褚问,跟着他离开屋子。

  走出小院时,迎面走来几个人,有的眼熟,大多陌生,见到燕逐尘,连忙道:“燕神医留步!”

  燕逐尘本来都望向远方,努力削减自己的存在感,还是被叫住了,只好停下步子,露出个斯斯文文的笑:“哦,原来是钱教主,怎么了?”

  钱教主笑呵呵地和谢酩几人打了招呼,热切地跟燕逐尘攀谈起来:“前日燕神医开的药果然很有效,我这多年的老顽疾总算是松快点了……”

  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来,看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放过燕逐尘。

  燕逐尘朝楚照流递了个眼神,传达意思:没办法,他给得多。

  这见财眼开的。

  楚照流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我们走吧。”

  转身离开时,楚照流的眼角余光注意到了一个人。

  那人修为不算多高,站在钱教主的后面,肤色黝黑,低头耷脑的,偷偷抬眼看了看他们,便忽然呆住了似的,眼神直勾勾的。

  眼神不算凶恶,也没有杀气。

  楚照流生着副活色生香的好皮相,时不时也会遇到有人看他看得呆住,但他总感觉不太一样。

  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他暗暗皱了皱眉,又怀疑是自己多想,留心了一下:“钱教主后面那个黑炭在看什么?”

  谢酩当然也注意到了,面无表情地将楚照流往怀里护了护。

  顾君衣回头一看,那人已经低下了头,也没什么异常,再扭头看到谢酩的动作,顿时牙酸:“自然是看我们貌美如花的小师弟了,你看,谢宗主都急了。”

  楚照流摇着扇子,笑得很和善:“师兄,要不咱俩切磋一下吧。”

  一边默默瞪了眼谢酩。

  动作这么显眼,不怕大师兄注意到吗!

  谢酩显然不怕。

  迎着楚照流瞪来的眼神,他反而浅浅一笑,微微倾身低首,附在楚照流耳边,嗓音磁性低沉,却蕴藏着一丝冷意:“只有我能那样看你。”

  那人得庆幸他的眼里没有淫邪之意。

  否则他的眼睛已经没了。

  楚照流耳根麻了麻,挑了挑眉,扇子一合,抵着谢酩的脑门把他推开,轻哼了声:“谢宗主,注意点,别那么变态,我爱给谁看就给谁看。”

  谢酩也不恼,反问道:“你爱给谁看?”

  楚照流被噎到了。

  他当然不喜欢被其他人那么看着了。

  脑中灵光一现,他一把把展开双翅陶醉地站在他头顶的啾啾抓下来,扬了扬下巴:“它。”

  谢酩垂眸看了眼小凤凰。

  神兽是能化形的。

  但就以啾啾这个生长速度,再过三五百年应该就能化成个……五六岁大的小屁孩了。

  三五百年,楚照流要是能生孩子,都该和他儿孙满堂了。

  谢酩平静地抚了抚小胖鸟的脑袋:“那我争取一下。”

  楚照流:“?”

  “让你爱给我看。”

  楚照流的耳根又开始发热了。

  谢酩为什么总能这么一脸平淡地说出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他对谢酩的认知果然是错误的!

  俩人凑在一起,不知不觉落下褚问和顾君衣一大段距离。

  褚问忍不住回头看了几次:“很少见到阿酩那么开心啊。”

  顾君衣嗤笑了声:“他当然开心了。”

  褚问奇怪道:“怎么感觉你似乎有点高兴,又有点不甘?”

  那是当然了。

  谢酩虽然狗了些,总体也还是个好男人,小师弟瞧着也不是不喜欢,能觅到良人,顾君衣当然为楚照流高兴。

  但是一想到当亲弟弟养着的小师弟,一根嫩生生小白菜,就这么被人挖走了,还要栽在离海这么远的地方,自然又不乐意了。

  顾君衣怜悯地拍了拍暂时不知道真相、满头雾水的褚问的肩膀。

  大师兄,等你养好伤再告诉你这个晴天霹雳吧。

  咱家里的白菜被人拱了。

  楚照流被一本正经地调戏了两句,飞快又窜到两个师兄旁边:“大师兄,后天就是问剑大会了,谢酩得现在回去画出那把剑的图样,照着铸出来,就不跟我们过去了。”

  顾君衣斜了他一眼:“你不和谢酩同行?”

  “自然。”楚照流肃容,“我可是扶月宗人!”

  说到这个,他又想到个事:“对了,二师兄,你的倚霞剑……”

  倚霞剑剑生过于波折,已经折了两次了。

  顾君衣:“在慕典那儿,他说这次给我加点神兵碎片进去,加固一下。”

  “你哪儿来的灵石给他?”楚照流狐疑地瞅瞅他。这人还欠他灵石呢,虽然他也没准备要。

  顾君衣随口道:“阿雪曾在中洲暗中置备了产业,七十年来赚了不少。”

  没想到哇,你居然是个靠老婆养的剑修!

  楚照流面露一丝嫌弃:“师兄,你为什么能这么坦然地说出来?”

  顾君衣脸皮奇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面露骄傲:“我有老婆养啊!”

  楚照流:“……”

  褚问扶了扶额,忍不住叨叨:“若是缺灵石,就来扶月宗拿,长老月例你还没领过,我给你存着了,总让陆少主为你花灵石怎么成。”

  顾君衣更骄傲了:“阿雪说他愿意养我!”

  褚问:“……”

  楚照流:“…………”

  见他们话说完了,不知何时跟上来的谢酩侧了侧眸:“人我可以带走了吗?”

  顾君衣摆摆手:“随意。”

  楚照流:“哎你……”

  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意见,就被谢酩拎猫儿似的拎着后领,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拎走了。

  褚问反应了几瞬,喃喃道:“不是说,不和阿酩同行吗?”

  谢酩把楚照流拎走,也是有理有据的。

  伪造仙门之匙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自然不能把这差事交给其他人,但谢酩于炼器方面,只能说略懂一二。

  楚照流就不一样了,什么都会,并且基本都很精通。

  楚照流嘀嘀咕咕地跟过去,无聊地趴在桌上看谢酩画出仙门之匙的图样。

  谢家拿到的既然是剑,那位在仙界的老祖宗应当也很善于使剑,说不准就是老祖宗自己的佩剑。

  也不知道楚家的仙门之匙长什么样,现在又在哪儿?

  想到这个,楚照流拧起眉头:“我爹娘失踪得诡异,既然可能与堕仙有关,难不成仙门之匙在他们手上……”

  所以才会被堕仙掳走。

  但又有一个疑点。

  就像堕仙为什么会对遇险的单海宏出手相救一样,堕仙为什么会放过他爹娘?

  谢酩抬了抬眼,注视了他片刻。

  昨晚折腾了大半夜,回去也只休息了会儿,楚照流还放了精血下禁制,到现在也还没什么力气,趴在桌子上闭着眼打盹儿:“谢三,你虽然没问过我,不过应该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觉得我爹娘尚在吧。”

  谢酩:“你说的,我信你。”

  楚照流的父母失踪之后不久,族内的魂灯便熄了。

  但楚照流一直固执地认为父母还在人世,并孜孜不倦地寻找着他们的踪迹。

  他愿意相信楚照流,但不知道楚照流为何会如此固执。

  万一他爹娘当真已逝……届时抓到堕仙,得知消息,一直固守着父母尚在的楚照流,会很伤心的吧。

  谢酩的画笔略微停顿了一下。

  他有些私心的贪念,想看遍楚照流的所有情态与模样,但唯独不想见到楚照流伤心。

  楚照流睁开眼,笑着道:“我没失心疯,也不是一味偏执,而是能感应到。”

  谢酩点头道,嗓音沉静:“那便好,我会陪你救出他们。”

  楚照流瞅着逐渐成型的图样,惊讶道:“看不出来啊,你画工这么好?”

  谢酩:“闲来无事,随便画画。”

  楚照流顿时又想起了那场旖旎的梦境中,谢酩拿着毛笔在他身上涂涂画画。

  等等。

  等等!

  楚照流猝然睁大了眼,咬牙切齿盯着谢酩那张高冷禁欲的脸庞:“谢三,你是怎么知道我……胸口有一粒红痣的?”

  总算反应过来了?

  谢酩的嘴角无声提起,勾画完图纸的最后一笔,随手搁下毛笔,望向楚照流:“看到的。”

  虽然问题略有些羞耻,楚照流还是艰涩地问了出来:“怎么看到的?”

  “脱光了看到的。”

  得到的回答有着谢酩的风格,冷冰冰的毫不留情。

  注意到楚照流脸色发僵,谢酩把画好的图纸往旁边搁了搁,免得楚照流一时激动,将图纸扯碎了,还得重画一幅。

  虽然他也不介意就是了。

  “大婚之夜,你穿着与现在这身相似的红衣裳,牵着我的手,放到你的腰带上,让我亲手脱的。”谢酩轻描淡写道,“还问我好不好看。”

  楚照流脑子里全是恍若经历了场天雷之劫,轰轰烈烈,脑子都被劈得嗡嗡响,好在还勉强保持着一丝理智,撇开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抓住了重点:“哪来的大婚之日!”

  他良家妇男,未有婚配,清清白白!

  还有,什么叫,他问谢酩好不好看?

  “照照,很可惜。”谢酩从他的表情推断出他的心声,似笑非笑的,“你不清白很久了。”

  楚照流捏着扇子的手都在发抖:“所以,那些事情,果然是真的发生的……”

  嗯?

  谢酩惊讶地一轩眉梢:“你想起来了?想起了多少?”

  脱口而出问完,谢酩又很快冷静下来。

  楚照流应该只是记起来一些片段,还没完整地想起来,否则也不至于是这副遭了雷劈的倒霉样。

  楚照流心虚极了,遮遮掩掩地避开谢酩的视线,实在说不出口,他想起来的都是在床上发生的。

  他放空大脑,表情有一丝梦幻。

  谢酩沉吟片刻,忽然道:“第一次成亲,比较紧张,当时忘了回答你。”

  “……”楚照流麻木道,“你在说什么?我现在脑子不太清楚,把话说清晰点。”

  谢酩的目光下移,落到他胸口之间,仿佛隔着层层叠叠的衣料,看见了那粒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极为惹眼的玲珑红痣。

  “下一次成亲,我会记得说的。”谢酩的嗓音里含着几分沙哑的笑意,“它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想法得到无情的印证的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