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安知道卫博然所言非虚,但这个疑点也足以说明当年的案子没有这么简单,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能找到案子是由那些人经手的吗?”

  “你是怀疑当年的案子审理有问题?”

  “嗯。”

  卫博然起身往木架后面走去,“我去看看,应该能找到。”

  沈明安应了声,他脸上微微泛红,撑着木架抑制不住地咳起来,柳和裕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柳和裕帮沈明安拿着手上的纸,将那张画着长弯刀的纸翻来覆去地看,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户撒刀吗?”

  沈明安下意识问:“什么刀?”

  “户撒刀。”柳和裕虽然不知道沈明安为什么突然要来大理寺找卷宗,但从刚才沈明安和卫博然两人之间的对话也能知道这件事重要,他不太确定地说:“我小时候走丢了,在被先生收留到国子监之前就一直在上京城郊乞讨为生,城郊那边什么人都有,就有人卖这种刀,样子和这张图上画的差不多。”

  “那你可知卖刀的是什么人?”

  “他们说的话带口音,说这个刀也叫阿昌刀,是他们家乡特有的,柔可绕指,又很锋利,但买的人很少,后来我好奇问了带着我一起乞讨的人,才知道这刀来自西北。”

  沈明安觉得奇怪,“既然这刀锋利,怎会买的人很少?”

  “因为很少人会用。”柳和裕说:“这个刀不用的时候可以绕在腰上,用的时候抽出来就可以变成原样,卖的人是戎人,很多人不会用,所以买刀的也大多是戎人。”

  沈明安听到他的话,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差,他确实记得当时自己躲在衣柜里,见到的几个人长相有异,说话时也夹杂着异域口音。

  如果照这么说的话,沈家灭门案的凶手极有可能不是山匪,而是戎人。

  卫博然从两人身后绕过来,他显然也听到了刚刚柳和裕所说的,“你父母可曾和戎人结怨?”

  “不曾。”

  江州处地偏南,离西北很远,也并非交通要塞,少有戎人,沈家更是与戎人毫无往来。

  卫博然把手上的一沓纸交给沈明安,“当年案子经手的人都在这儿了,我把他们升迁调动的记录也都找了出来,你先瞧瞧。”

  案子发生在江州,所经手的无一例外都是当时在江州任职的官员。

  沈明安仔细翻看了一下,在不显眼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他心中一震,看向卫博然,“当年审案时的县丞是吴季同?”

  卫博然觉得这名字耳熟,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曾听过这个名字,有些困惑地看向他。

  沈明安声音艰涩地说:“前几年,他任通州知州,因为官商勾结被参,案子是在大理寺审的,去年我和陆辞珩去益州监察时,发现他是益州的知州,当时我们也是借住在他府中。”

  沈明安一提,卫博然就反应过来了,“这个人我还有印象,我当时就怀疑他的官是买的,但是没有证据,只好作罢,我记得当时先皇把他贬到通州了吧,这才短短几年,他居然又爬到益州知州了。”

  “当年的知县在这个案子审理的中途就告老还乡了,案子结束后,吴季同就升了知县。”沈明安仔细看完,深吸了一口气,但仍止不住手上发颤,“也就是说,很可能这个案子完全是由吴季同全权负责审理的。”

  县丞的官职仅次于知县,知县审案时一般都由县丞在一旁协助,知县在中途告老还乡,官府一时找不到人替代,让县丞代为审理,是合情合理且极有可能的。

  虽然卫博然看不上吴季同的为人,但对沈明安的反应也有些不明所以,“这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沈明安精神紧绷着,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单从这个案子上来说,沈家当年的案子是由吴季同来审理,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之前在益州,吴季同就曾说过王兴言是他的挚友,甚至王兴言还一直寄住在吴季同府中,连那块玉佩都被王兴言赠给他。

  而他父母和戎人并没有交集,但王兴言是生意人,难免会和戎人打交道,何况沈明安幼时在王兴言府中的时候,也常听下人说起过,他与戎人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但当时的沈明安根本没有在意。

  沈明安觉得遍体生寒,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控制不住地想,或许王兴言和吴季同早在吴季同任江州县丞的时候就已经相识了。

  卫博然见沈明安心神不定的样子,刚想再问,就听到有个小厮在案卷阁门口扣了扣门,恭敬地催促他道:“卫大人,时辰差不多了。”

  “好。”卫博然理了理身上发皱的官服,对沈明安说:“今天大理寺有个案子要审,时辰差不多了,我现下得过去了。”

  沈明安攥着手中的纸,颇有些神思不属,“嗯,我自己再看看,今日麻烦你了。”

  “几年前吴季同的案卷卷宗在靠门口的那个架子上,找找应该能找到。”卫博然临走前像是还想对沈明安说些什么,犹豫片刻后却没出声,抬脚往外走了。

  找卷宗花了太多时间,现在已经过了午时,外面的雨雪渐渐大了起来,卷宗阁的门半掩着,风卷着湿气从外面往里吹,沈明安手脚发冷,有些不适。

  他走到门旁的木架边上,视线从一排排木架上扫过去,在最顶上那层看到了几年前审理吴季同案子的卷宗,他抬手去拿,还没触到,腹中的孩子就蹬了他几脚,动得很是频繁,沈明安手伸到一半,忽地抓在木架的隔板上,手背上青筋突起,额头抵在小臂上,疼得不住喘息。

  他把手掌放在腹上安抚,“别动,听话些。”

  像是能听懂沈明安的话似的,几息之后,腹中的孩子真的渐渐安分了下来,没再乱动了。

  沈明安缓了片刻,踮起脚把架子上的卷宗给拿了下来。

  卷宗里面的内容沈明安并不陌生,当时吴季同被参受审,沈明安旁听了整个经过,吴季同因为在通州为官时官商勾结被参,证据确凿,吴季同自己也都承认了。

  但此时沈明安再把这些东西翻出来看,却发现审案时吴季同的相关资料里根本没有提到他曾在江州任县丞和县令,就好似他是突然变成通州知州的。

  不仅如此,在沈家的整个卷宗中都没有出现吴季同的名字,若不是卫博然找出了案卷经手的官吏,沈明安根本联想不到吴季同,也不会注意到他。

  吴季同在卷宗中不留名字,是为撇清关系,案件主审人的地方上留的都是当时已经告老还乡的知县,吴季同作为县丞,却根本没有出现。

  但他在案子经手官吏的名单中却躲不过,或者说,除非案子有问题需要重新审理,案子经手的官吏根本不会被翻出来,吴季同不在意这一点,相反,他还可以借此案升官。

  沈明安猜测吴季同在江州任县丞和县令的时间并不长,他把这一段经历当作一种过渡和升官的途径,而在成功上任通州知州后,他的这一段任职就被刻意抹去了。

  至于为什么要抹去,被谁抹去,沈明安根本不敢细想。

  但他怀疑,与沈家当年的案子脱不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