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看出了陆辞珩的疑惑,沈明安望着一旁正在排队领粥的百姓道:“这里的粥棚几月前就有了,是林大人自己出资搭建的,每三日施粥一次,但是灾民太多,粮食不够,早已经捉襟见肘,幸而朝廷的赈灾粮食到的及时,这才补上了空缺,否则不仅会有更多的百姓在这几个月的灾荒中饿死,平日里来这里领粥的百姓领不到粥怕是也会来闹事。”

  林弘深的初衷是好的,他用自己的俸禄为百姓搭建粥棚施粥,百姓初时对他感恩戴德,但人心贪婪,久而久之便觉得这是他为官应该做的,越来越多的百姓日夜在粥棚处等待施粥。

  林弘深这些微薄的俸禄撑了整整几个月已是不易,到后来粥棚里施的粥越来越稀薄,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前段时间,林弘深实在无米可施,便停了一次,就有百姓坐在知县的府门口不肯离去,怒骂他为官不仁,假意施了几次粥来博取美名,实际根本就是作秀,不管百姓死活。

  更有甚者抱着自己逝去亲人的尸体在他府门口大声嚎哭,说是林弘深不肯施粥才害死了他们。

  林弘深一生清正,却不善言辞,他反复解释,百姓将他这里当作唯一的粮食来源,哪里还会管他在说什么,他也曾向吴季同反映过此事,希望他能出资拨下些银钱救济百姓,但吴季同闭门不见,只骂他活该,叫他自行处理。林弘深大着胆子越过知州上书朝廷,但这些文书奏章都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无奈之下,林弘深把府中仅剩的米粮都拿去赈灾,他与夫人还有两个孩子日日都喝些清水米汤。

  大人喝米汤还能撑好几日,孩子却不行,那段时间恰逢他的小儿子染了风寒,林弘深白日里施粥赈灾,安抚百姓,夜里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的小儿子,忙得晕头转向,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大女儿日日喊饿,林弘深也无法,喂了她一些米汤,让她若是感觉饿便多睡觉,睡着了便不会感觉饿了。

  女儿懂事,知道父母要照顾生病的弟弟,也不给父母添麻烦,听话地按照父亲说的做。

  等小儿子有些好转,林弘深得了空,去叫熟睡的女儿,却是怎么也叫不醒了。

  他的女儿,是活活饿死的。

  沈明安今日一早去了好几处粥棚,巡查至此处,见到林弘深的小儿子,也以为是普通灾民的孩子,抑或是失了父母的孤儿。

  这孩子搬了一个小凳子,乖巧地坐在施粥的桌案旁边,盯着旁边的粥桶咽口水,却是不吵不闹,抱着手里的脏兮兮又破洞的布老虎看那些百姓一个个拿着碗来领粥。

  沈明安觉得惊奇,在他面前蹲下身问他,“你不想喝粥吗?”

  这孩子点点头,带着小奶音说:“想……”

  “那你怎么坐在这里,没和他们一起拿碗领粥?”

  “爹爹说,他们是大人,大人更容易饿,要吃更多的东西,我还可以再忍一会儿,可以等他们都领完了再去喝粥。”

  他年纪小,讲话还不是很利索,这么一长段话说得很是费劲,沈明安听明白了他的话,心疼这孩子这么小竟然这般懂事,从怀里拿出一块小糕点递给他。

  这孩子奶声奶气地同他道谢,拿到糕点却没急着吃,掰开来剩下一半说要留给姐姐吃,沈明安想着另外再给一块糕点给他的姐姐,抱起他托着他软软的小身子问他姐姐在何处。

  没想到这问题问住了他,他想了许久,十分失落地说:“不知道,我好久没有见到姐姐了。”

  待见到林弘深,沈明安才知道这孩子是知县的儿子。

  他见此处粥棚不像是刚建起来的,就多问了几句,听了林弘深的叙述才知其中原委,心中一阵刺痛。

  林弘深自责万分,悲切叹息道:“是我没有看顾好女儿,若是她能撑到现在,也不会连死前都是饿着肚子的了。”

  沈明安无言以对,灾荒之年,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普通百姓家全家饿死的也比比皆是。

  灾荒是天灾,但灾荒过后朝廷处理不及时导致百姓妻离子散,却也是人祸。

  沈明安知道林弘深不忍在小儿子面前多提此事,便也岔开了话题。

  这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陆辞珩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一刻前这孩子还抱着林弘深的腿抽抽嗒嗒地哭诉说他凶,这会儿沈明安回过头来时就看见陆辞珩坐在粥桶旁边的小矮凳上,那孩子靠在他怀里,把布老虎放在他的头顶,陆辞珩板下脸装作老虎的样子作势要凶他,把孩子逗得咯咯直笑。

  赈灾的粮食到了益州后,一下缓解了施粥时的许多难处,米粥稠了很多,不再像先前那样一碗粥大半的米汤,米粒历历可数。

  灾民太多,米粥供不应求,时常刚烧好的一桶粥转瞬就施完了,没领到的百姓只能排着队眼巴巴地等着。

  在百姓等粥的间隙里,沈明安放下盛粥的勺子,轻锤了几下自己发酸的手臂,陆辞珩盯着他片刻,站起身来把沈明安拽到小矮凳边让他坐下,语气硬生生的,“你陪他玩,我来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