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将卿【完结】>第17章 沉疴起

  也难怪直到比武终试结束,内监才带来白秉臣病重的消息。

  白秉臣的门外水泄不通地围着一群大夫,都张望着等着里面的消息,就连一直在后院竹林里清修的白老家主白建忠也出来了,一脸阴沉地站在院中。

  他站在人群外,看起来是那样地孤单又格格不入,可是围在一旁的丫鬟小厮们也竟然也没有一个上前端把椅子服侍的,就放任他站在那里。

  今日晨起,一直服侍着白秉臣洗漱的大丫鬟按时候在院中,白秉臣的房中却一直没有传来动静,那丫鬟原本还欣喜向来少眠的家主今次倒是贪睡,说不定得了一个好梦。

  可过了一个时辰,早就过了白秉臣提前嘱咐的要去看景和长公主比武招亲的时间,丫鬟才慌张起来,也不敢进家主房间,急匆匆地去找了白府的管家季叔。

  季叔看着白秉臣长大,私心里僭越,把他当做自己孩子照顾着,又跟着他从旌州来到平都,对白秉臣的脾气秉性最是了解。

  朝堂上的政务季叔从不插手,只是一心一意地打理全府上下和白秉臣的起居。他知道这个孩子一向待人宽和,却是最和自己过不去。只要有想不清楚的事,过不去的坎,就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直到闷出个结果来。

  这样的性格最是自苦,就拿上月白秉臣被陛下禁足的事情来说,接到禁足的口谕后,白秉臣就又把自己关在房中好几日才出来。

  饭食一顿不落地送进去,本就消瘦的人却又单薄了几分。

  他就这样看着白秉臣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关在房中,几日过后,再一身憔悴,目光坚毅地从那扇门里走出来,好像他在平都的十几年,都是在门内一个人孤独而自抑着,蜷缩在短短的几天里长大的。

  离他上次自抑不过一月未到,季叔实在是担心他的身子,急匆匆地吩咐江衍把门撞开了。

  常年阴暗的卧房猝然见了光,照见躺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季叔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喉咙,他三两步上前,伸出的手却是颤抖着的。

  微弱的鼻息在他的手指尖轻触着。

  季叔长舒了一口气,差点滚下一行热泪来。

  站在后面的江衍见状也长舒了一口气,和季叔一左一右把白秉臣扶到床上,忙不迭地吩咐下人去请大夫。

  “去济生堂把季少谷主请来。”季叔缓过神,伸手把了一下白秉臣的脉,沉声吩咐小厮。

  他瞥见床头的那盒熏香空了,只觉得心钝钝的。这个孩子从小规规矩矩地长大着,原本只是话少了些,如今在外温润浅笑,内里却一点点地冷下去,现在倒是一点人气都没有了。

  从来没有这么漫长的一盏茶的时间,江衍等得都站不住了,正准备亲自出门去请季蒲,就听见门口一阵骚动。

  “呵,白家小子又作什么死?”

  人还未到,嘲讽的声音落得不轻,丝毫不顾忌着院子站着的白建忠,还有一院子的下人。

  季蒲拨开聚集在卧室门口的人,踏入门,嫌弃地环顾了一下白秉臣的卧房,也不着急去查看白秉臣的病情,试图去拆封死的窗户。

  “季少谷主,您还是先去看看家主吧!”向来稳重的江衍在一边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提醒。

  季蒲挣扎着拆了一会,无奈窗户封得实在是太死,劳动了半天才开了半扇,他也不回头,就站在窗户下面道:“就算是十殿阎罗,也没有胆子在我手底下收人。怕什么?他这样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你们还让他成天住在这棺材一样密不通风的地方,没有病才算是奇迹。”

  费劲地拆了另外半扇窗,季蒲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季叔,才收敛了一副不着调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季叔。”

  季叔现在实在没有心情教训他,只是点点头以示回应。

  季蒲一边上前给白秉臣搭脉,一边还试图和季叔搭着话:“您别这样看着我啊,我还在济生堂清点药材呢,您一喊我就赶过来了,这还不够?”

  “怎么样?”

  “没事,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他就是您惯着,才这样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您要是拿出当初在谷里考我们书的势头,保管他乖乖的,惹不起一点风浪来。”

  听了季蒲的话,季叔才彻底放下心来,瞪了他一眼:“都是而立之年的人了,还是没点稳重样子。这孩子命苦,性子也苦,我不照顾着点,怎么对得起他娘。”

  “高门大户的就是这些弯弯绕绕的。”季蒲不屑地哼了一声,瞟了一眼外面似乎还站着的白建忠:“在白府也没半点父子的样子,您说师姐也真是的,让他来平都来认这个爹,这么多年没有一句过问,也难免他有厌世之心。”

  “初芙她有自己苦衷。”季叔只说了这一句,便任季蒲怎么诱导,都不肯多说。

  季蒲一边给白秉臣施针,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你们一个个都有苦衷,可也从来没有问过秉臣愿不愿意。总是把事情瞒着不告诉他,可是他现在长大了,有些事情想查总能查到,你们以为自己能瞒一辈子吗?他现在这个打碎牙自己往肚子吞的性格,不就是你们这样磨出来的。”

  “还是说,师姐和白府这个老头子,就是不敢面对秉臣,亲口告诉他当年的事情。”

  似是戳到了痛处,季叔面上有些难看,依旧不发一言。

  “不就是因为柳师兄的死,他们这对佳偶才......”

  “季蒲!”季叔厉声喝道:“你是不把谷主的话放在眼里,还是觉得我这把老骨头动不了武了。”

  季蒲连忙闭了嘴,偷偷瞄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江衍,继续施针。

  过了半响,白秉臣终于悠悠转醒,他目光空洞地盯着空气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吐出一句话:“江衍,周越抓住了吗?”

  这一句话吓得房中的这三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没有等到回应,白秉臣似是急了,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一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我问你话呢!周越人呢!”

  他突然的举动吓了季蒲一跳,连忙把江衍推过去,示意他安抚一下。

  江衍握住白秉臣乱摸的手,竭力稳住自己心神,回道:“家主,放心。人已经抓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白秉臣抓着江衍的手,就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听了这句话,反而平静下来:“我是看不见了是吗?”

  江衍没有回话。

  白秉臣努力地扬起一个笑容,轻轻地,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没事的,没事的,反正已经是残废了,也不介意再添一个眼盲。反正想见的人永远都再见不到了,看得见看不见也没什么的。”

  江衍强忍住哽咽的声音:“家主你说什么呢,季少谷主在呢,他一定会治好你的。你想见谁,我这就去请。”

  “见不到了,梅韶死了。”

  白秉臣空洞呆滞的眸中竟迟迟地落下两行清泪。

  听了半响的季蒲一把拽开江衍,伸手在白秉臣面前晃了晃:“秉臣?”

  没有回应,白秉臣就像一个睁着眼睛陷入睡眠的人,看得季叔忍不住在季蒲脑袋上重重挥了一巴掌:“你不是说没什么大碍吗?人现在又傻又瞎,是怎么回事?”

  季蒲痛得惊呼一声,没回季叔的话,又施了几针,把白秉臣放平在床上,按压了几处穴位,问江衍:“周越早就被他杀了,是吧?”

  江衍没有想到季蒲会知道这件事,吞吞吐吐地不想说实话。

  “这个就没有必要瞒了吧,我正是从师姐处来的,只是想确认一下,周越是不是真的死了。”

  “是......”见瞒不住,江衍干脆配合起来。

  “周越死了?”季叔显然不知道实情,愣在一旁:“那初芙......”

  “他刚才说的事情是不是之前发生的事?喊的人是不是也是之前见过的人?”

  江衍简略地将协恩王刺杀一事交待了一遍。

  季蒲思索了一会儿,才长叹一声:“季叔,他这些年到底用了多少‘孤枕’?”

  “是因为那香?”

  “季叔,您也懂些药理,这样来路不明的东西,他日复一日地用下去,能有什么好下场?”季蒲话都带了些恼火,可还是尽力压住了,“他的眼睛没事,过不了几日就能好,可是他困在自己的执念里,外表看上去就和傻子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时间长了就真成傻子了。”季蒲嘲笑道,“一代权臣把自己熏成个傻子,也是足够青史留名的。”

  “就没什么别的法子了吗?”

  “他心中的那根弦绷得太紧了,趁此机会休息休息也是件好事。有我在,砸不了同悲谷的招牌。周越死了,他说的那个梅韶不是没死吗?把那人请过来照顾他一段时间,说不定能帮他想起些什么,我再从一旁辅之药物,应该能见效。”季蒲已经开始盘算着需要用的药材,看江衍还站着,“不想救你主子了?快去请人啊!”

  江衍欲言又止。

  “那人不在平都?”

  “在,但是和家主有些过节,怕是请不过来。”江衍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政敌?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抓着政事不放了吧,送他几个朝中的位置不就行了。”

  “不是,是有些私仇。”

  听了这话,季蒲也觉得事情难办,小心地问道:“多大的私仇?”

  “满门抄斩的血海深仇。”觑着季蒲的脸色,江衍缩着脑袋把话说出口。

  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回应,江衍才敢抬起头,只见季蒲一贯稳定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气得笑了一声:“他还真是在弄死自己的方面上不遗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