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饲养人鱼的三步法【完结】>第74章 芙蓉帐暖铃声脆

  是真正成年的楚虞。

  他身量变高,修长而富有爆发力,长卷发倾泄而下。雷鸣为伴,竖瞳藏着怀念而压抑的目光,他逐渐收紧手臂,在任雀惊愕时缓慢道。

  “哥哥,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他斩钉截铁,语速虽慢,却一字一字烙进任雀心里。

  “你成年了。”

  任雀恍然顿悟,耳边话语魂牵梦萦,人鱼特有的婉转腔调,空灵后藏着极度偏执,任雀心口一痛,有什么在发酵。

  他第一时间感应到,这是真的楚虞。

  不是在幻境,不是力量激增的短暂虚影,是真正的楚虞。

  又或者说,是不再伪装的楚虞。

  “你骗我。”

  任雀的眼睛突然红了,他的羽翼在空中猛然一颤,向后拍打,梵风不受控制地袭向楚虞。

  他脱身而上,逆行九天后止,巨大的梵鸟羽翼遮天蔽日,连电光都逊色其光芒。任雀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手臂暴起青筋,空荡的胸口灌入冷风,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楚虞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他绚丽的鳞片如同天空升起的皎月,散放寒意浓重的光。

  他轻轻抬手,向天空中的洞一勾,万顷风雷霎时寂灭,狂暴的力量凝成一枚珠子,静静悬在楚虞手掌中。

  楚虞平静地盯着任雀,凶意敛藏的眸子有着化不开的渴望和疯狂。

  那颗珠子任雀认得,是五竹塘禁地丢失的避水珠。

  “是你。”

  任雀的声音在颤抖,他紧攥着拳头,似乎要用视线把楚虞刮个干净。

  楚虞并不回应,他将珠子收起,尾巴抬上来,张开那被任雀抚摸过无数次的尾巴,眼神却是带着难言的怜悯。

  “从头到尾,都是你。”

  任雀突然明白了。

  从楚虞脱狱开始,任雀就走进了一个圈套,一个楚虞自编自导自演的骗局。

  先是派阿倩在监狱制造混乱,造出楚虞脱狱的假象,引任雀到山巅监狱,如果楚虞从未失忆,那么以任雀肯为楚虞换心这点,楚虞便笃定,任雀会成为最忠诚的工具。

  因为楚虞很会哄他的哥哥。

  南若是人鱼,那个与南若有着相似气息的男人会是谁?又是楚虞的另一个帮手?

  在海岸的密谋,会不会是楚虞与若水南岸的第一次密切联系?毕竟赤光姬都在,怎么会与楚虞无关。

  在雾榆坛故意引走任雀,让他起疑心,前往西梵天。任雀从未抛弃楚虞,所以探查行踪变得容易,只要在西梵天大闹一场,就能引来更多监管者。

  所以在西梵天,那个男人没有和任雀正面交锋,而是选择点燃信号弹。

  如果让楚虞这种脱狱重刑犯暴露在监管者视野,承担风险的同时,楚虞也在赌——而很显然,他赌赢了。

  如果说楚虞的最终目标是避水珠,那么进入最难接近的浮世回廊,就已经达到了楚虞的目的,更不要提任雀已经亲自将他引入了五竹塘。

  任雀不会丢掉楚虞,后果就是会想尽一切办法为楚虞开脱罪责,他们必然会被押解进入浮世回廊,因为无论如何,最终审判地都在那里。

  撕掉书页,隐瞒南若是人鱼的事实,恐怕是为了维护更多的秘密。

  在禁地的交锋,那个给他下禁制的男人,是楚虞。

  任雀反向追踪时,会进入全是学员的教学区,甚至遇到小鼠球,是因为那里就是楚虞上课的班级。

  彻头彻尾,不过诡计一场。

  楚虞自始至终没有失去记忆,所以,他是一直以年幼的体格来蒙骗任雀。

  骗他,自己其实不记得那些事。

  可又记得比谁都清。

  任雀手腕一翻,他几乎克制不住,长达两米的锁链延展开来,锋利如一把剑。

  楚虞仰头凝视他,动容地微颤睫毛,对眼前场景毫不意外。

  他早知道,一旦任雀清醒过来,他们只会有刀剑相向这一种结局。

  更何况,楚虞觉得,任雀并没有那般歇斯底里地爱他。

  又或者说歇斯底里,永远不会出现在任雀身上。

  梵鸟的欲念低下,凡是爱意皆饱含冷酷理智与考量,许是他们惯于参禅,爱可说不爱,不爱时泯然陌路,爱时也可一剑斩恩情。

  楚虞轻眨眼睛,他收起避水珠,冰花在周身的空气中凝结。

  小小的,晶莹剔透的,宛如灿烂星辰。

  任雀爆发强烈梵风,从天空中俯冲而下。

  远处山体的洪水已然平静,腾空远观的化蛇气息时隐时现,楚虞并不晓得五竹塘的远征考场到底是依哪座山而建,但他清楚,化蛇的存在,是所有教师始料未及的。

  就像挖矿挖出炸弹,一开始觉得是哑弹,或是压根没发现,后来察觉不仅会炸,还能炸死人。

  只一息,任雀就飞到了他面前,锋芒毕现的利刃在楚虞脸侧一擦。人鱼的鳞片溅出一缕鲜血,飞散在空中。

  坚冰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任雀的锁链上,紧接着,是凑近的影子。

  “弑师是大罪,哥哥,你莫不是想楚虞与你犯禁。”

  楚虞说话时带着股奇怪腔调,乍一听极为悦耳,如人鱼唱歌,仔细一辩,里头又掐着浑然天成的低沉暧昧。

  尤其是在任雀耳边一飘,声音便灌进骨头里。

  任雀手腕一扫,削掉楚虞一缕头发。“闭嘴!”

  “好好好,楚虞不说了,不惹哥哥生气。”楚虞委屈地眨着眼睛,他高举双手,在空中躲闪。

  任雀自然知道旁边还有个不知道从哪抽卡来的化蛇,但他看着楚虞这张妖艳中透着无辜的脸,就气不打一出来。

  这条鱼,任雀早晚要抽了他的骨头炖汤。

  任雀再次抬起锁链,手还没伸出,只视线一晃,嬉皮笑脸的人鱼身后多了一道影子。

  一个黑色虚影,从空中直直落下。

  任雀手腕一转,朝楚虞身后劈去。

  楚虞没动,他手指一收,巨大的冰刺从他背后爆开,与任雀的锁链同时扎进黑影里。

  一片血雾猛地撒开,薄薄冰片如张开的屏障,成半球形,将一鸟一鱼牢牢护住。

  “哥哥果然还是心疼楚虞的。”

  楚虞眉头一挑,他欣喜地笑着,鲨鱼牙尖刚出现,就察觉任雀的锁链从凝固的冰封中突破,直奔楚虞脑袋就去了。

  嘶——

  锁链被一只手握住,凭空挺下。

  任雀的瞳孔倏然睁大。

  苍白手掌中漫出一层血色,一滴一滴,如爆满红豆,落入下方虚无的世界。

  楚虞抬着眼,云淡风轻地望向任雀。

  任雀手一颤,他下意识松开,视线又随着楚虞缓缓张开的手伤移动——深可见骨的伤痕,割裂了漂亮的掌心。

  “哥哥,楚虞疼,不然你亲亲我吧。”

  楚虞趁着任雀被他的伤吓到,死皮赖脸打蛇上棍。

  任雀恍然,又冷下脸来。“你是找死。”

  救命,撒娇不管用了。

  楚虞微微蹙眉,他刚要说什么,突然见远处天空爆开一团波涛汹涌的水球。

  化蛇双眼猩红,他飞在空中,颇有些与楚虞同归于尽的气魄。

  楚虞烦躁地压下眸子,他手指一扯,无数腾空的冰花慢慢亮起。与此同时,天边亮起监管者与五竹塘的信号弹。

  任雀精神一凛,他握紧锁链,定了要楚虞伏法的心思——鱼是他的,就算是死,也得在他的监控之下。

  谁知楚虞并不配合。

  风暴骤起。

  浓云再次涌现,比上一次还要猛烈的狂风将地面的树木连根拔起,洪水在空中集结,超越自然引力,在化蛇掌中流转。

  楚虞背后生出覆盖更广阔的冰翼,他冲向上空。

  雷云滚滚,紫电齐鸣。

  任雀的锁链上仍残留着楚虞的鲜血,他只思索一秒,同样咬紧牙关,向化蛇冲去。

  照这架势,就算五竹塘的人及时赶到,这一片也将被化蛇夷为平地。

  姚桃与许和涛还在下方森林的不知某处,任雀不能坐以待毙。

  更何况,上面有条该死的鱼。

  长风如刀,卷积的洪水大得像整片天幕,化蛇手掌一收,水失去控制力,朝地面扑去。

  天被戳破了一个洞,黑压压的洪浪从头顶压下,黑暗无处不在。

  任雀羽翼一抖,梵鸟虚影仰天长啸,他逆着狂风和水点,银白色法阵在半空中徒然张开。

  天空架起百座铜钟,从锤击的第一声起,浑厚钟声便震耳欲聋。梵音贯穿耳膜,即便暴水呼啸而至,也未曾将其掩盖。

  法阵上的梵文迅速成型,如点燃纸片的火,转眼便在空中燎起银色焰苗。

  洪水顺空而下,狠狠撞击法阵。

  任雀猛地一晃,吐出一大口血。

  法阵剧烈摇晃,银光如暴雨行船,苦苦收拢洪水,光芒剧烈闪烁,尚未完整成型的阵法有些许破损,梵文消磨,任雀的虎口崩开,翅膀似被重击一拳。

  他还在苦苦支撑。

  水液混乱凶猛,几秒后,法阵猛然破碎,梵音失守。

  任雀被几乎刻进骨髓的痛楚打懵了,梵鸟虚影刹那破灭,失去展翼的任雀闭上眼睛,直直从空中坠落。

  恍惚中,有人的尾巴沾着水液,似暗夜流星,飞扑下来。

  “哥哥。”

  离忙尖山三百里,浮世回廊突然下起了雪。

  那股寒意顺着冻僵的土地向回倒流,尽数收拢在水幕奔涌下,一个重叠的身影中。

  温度骤降,从零上直逼寒天,暴雨顷刻成为冰块。楚虞仰头看着倾泄而来的水幕,一手搂着昏迷的任雀,另一只带蹼的手掌朝空中张开。

  只一刹,冰从水幕中探出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裹了所有的水液。

  “呜!”

  楚虞收拢手指,他眸中爆出凶悍的光,如蛮荒巨兽张开獠牙,让人骨骼为之颤抖。他突然抄出一截如刀锋般的锁链,带着任雀飞身向上。

  挥剑即斩,天地一瞬。

  冰层轰然碎裂,无数断层化为齑粉,向下方砸去。楚虞背后仿若生了翼,他将利刃对着一团黑影,一次碰撞,带出一串血花。

  楚虞未停,他的手臂麻木,轻蔑地瞥了眼摔向地面的化蛇,轻轻震了震腕。

  锁链变得无比干净。

  他凝视晦暗天空,倨傲得如同王。

  任雀再醒来时,不甚清晰的视野中是一片氛围感十足的红鸾帐。

  帐里挂着奇怪的水母与珊瑚装饰,还有些贝壳与海螺的碎片,装饰在富丽堂皇的床柱上。

  屋外没有任何声音,意外的是,任雀闭着眼睛,却能听见海水流动的声音。

  很沉闷、压抑,仿佛置身于深海中。

  他没有半分力气,仿佛骨头被抽空,血液凝固,头疼欲裂。像被人扔进罐子里锤个粉碎,又打捞起来拼好。

  糟透了……

  任雀张开干涩的眼睛,突然发现,自己似乎置身于床上。

  他动了动手腕,听见哗啦一声响。

  是锁链的声音。

  任雀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起来,却被手腕的锁链一扯,重新跌回床上。

  任雀向下望,突然发现自己的处境。

  他身上的衣服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乳白色绡纱。料子薄如蝉翼,裁剪细瘦而短,堪堪到大腿中部,收腰很细,并不像是男人的纱。

  装饰华丽,点缀珍珠与鳞片,坠在布料上,一股奢靡之感。

  任雀微微动腿,便能听到自己脚腕,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响。

  一枚金色铃铛,不正不当,缠在他的脚腕。

  任雀脑子一懵,连分析的能力都没有了。

  他好像,被囚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