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雾华山脚下。
想要进剑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换回身份光明正大走进去。
现在我满心满意都是对老头子的无限感激,让我感恩他老人家当年煞费苦心劝活了我,让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跑剑门来修习,才能认识我的寒云,才能现在有理由走进剑门而无需经受盘问。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我心里感慨,可是现在很明显不是抒情的时候。
我闭上眼,运转功法,眉心一道墨色花纹若隐若现,最后隐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同样形状的金色花纹,闪了闪,也隐没下去。
我理了理衣冠,大踏步走上山路。
剑门规定,凡欲从山下入山者,非紧急情况,必须步行以示尊重,违者,剑门有权利将之永远驱逐。
现在不明情况,该守的规矩还得守。周遭景色随着我不断前行而逐渐变化,缤纷之色逐渐褪去,到山门附近时,入目已尽是翠松劲柏,再无艳花灵禽。
我走至门前,一身衣服早已换成通身雪白缎袍,玉簪挽发,其余青丝洋洋洒洒披散于后背,好一个俊美少侠。
手中灵光一闪,寒玉令牌现于掌心,上雕玄奥花纹,隐隐有剑意附于其上。
我手执令牌,高声喊道,“剑门,裕华仙尊座下二弟子亭清宁,游历归来!”
守门弟子听见喊声执剑走出,不知为何,似乎有些过分紧张,一直在提防什么似的。
见到我后稍一愣神,其中一个弟子反应过来,连忙收剑行礼,“亭师兄,果然是您!”
我看着眼前之人,一时间没太想起在哪见过,突然,眼前之人和脑中一张面容重合,我这才想起,这是之前我未曾入世时,经常值守在我院落附近的小弟子。
没错,就是之前那次,被寒云吓到的小弟子,林双。
我一还礼,“林双,还有这位小兄弟……”我看向另一个守门弟子,那人赶紧行礼道,“李文来,见过亭师兄。”
我点头还礼,“我离开多年,本打算与许师兄同行,结果有事耽搁这才回来。你二人可知,许师兄在何处?”
这门派里能被我喊“许师兄”的,除了许寒云不作他想。
两个小弟子脸色一变,对视一眼.
我心里一沉。之前我问颜御时,他的反应和这两人如今模样如出一辙。
种种迹象表明,许寒云,真的出事了。
我正胡思乱想,林双终于开口说话了,只不过有些沉重,“亭师兄,此地并非讲话之所,您还是先去见过裕华仙尊吧。”
现在看来只好如此,问他们是问不出什么了,但师父必然知晓内情。
我点点头,不等他们如何,我运灵力直奔裕华峰。
师父的院落不用进去,从外面看就知道,还是一如既往地花里胡哨,可这些目前根本不能引起我的注意。
我站在门口,“不肖弟子亭晚叶,求见师尊。”
没多久,院门一开,师父悠哉悠哉从门里走出,笑得吊儿郎当的,“哟小叶子,这么客气,还知道喊师尊了?这么多年没点消息,本座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了呢。”
我看着他,不说话,尽管如此,我满脸都是嫌弃。
不过这个时候不是用来耍贫嘴的,我心里挂念许寒云,哪有功夫跟他扯皮。
“师父您老人家可真是多虑了,”再着急,必要的怼一句不能省,“您都还健在呢,我哪敢先走一步。”
师父哈哈一笑,一身华丽首饰衬着他红衣潇洒,显得更为绝色。“是啊,我不定还剩多少日子,你小子可有的是时间。俗话说的好,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啊……”他转过身走入院中。
我心里一动,跟着他走进,来到屋内。
刚一坐下,我懒得继续绕弯,“师父,寒云呢?”
师父看着我,一扬眉,“这么着急?”
废话,我大老远连夜赶回来不是为了在这唠闲话的。
“当然,我现在对情况一无所知。师父,究竟发生了什么?三年前我与他分别,如今他为何杳无音讯?为何外界对剑门中事也是讳莫如深?”
师父倒了杯茶,轻抿一口,“你可听说剑门掌门是何人?”
掌门?真不知道。我摇摇头。
师父不紧不慢地接着说,“剑门掌门,不在这里,而在那里。”他抬起手,指了指天。
天?上界?
且不说飞升之事已有数百年不曾有人做到过,既然掌门飞升,理应在下界重选掌门执掌全门派事务才是,何至于虚位多年?
“你以为是仙界?”师父笑了,“怎么可能呢。我说的,是下界之上,上界之下,禁云巅。”
一声雷鸣轰然在脑中炸响。
这三个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修者,不论是道魔妖,还是佛鬼灵,其最终目的都是飞升上界,求得与天地同寿。
可是近百年不知何故,再无一人成功。尽皆陨落于天劫之下。
然而,当一人修为达至下界顶峰时,天劫不问情形必定降临。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死局。人们绞尽脑汁也难以解局。
十年后人们迎来了转机。车到山前必有路,虽解不了局,但可以稳局。
以身作祭,几位大能联手开辟了一片空间,与上界相隔,却不受下界天道钳制,无拘无束得以安然度日。
此地,便是禁云巅。
可为何人们逐渐淡忘此地?其实也不是淡忘,只是修为不到,根本无从探知。就算发现,上去之后,命也保不住。
——禁云巅,可不分正邪区域。没有足够修为,魔修可能会被道修诛杀,道修可能被魔修当作养料。不是没有人选择相安无事,可架不住有人试图挑事。
但是平白无故某位大能消失,难以对天下人交代。便对外宣称如今上界形势有变,天道降劫往往悄无声息,故而飞升之时也就无人知晓。
当然这鬼话只能唬一些身份低微之人,但凡是资历深修为高之人,谁都清楚飞升就是扯。
久而久之,人们不约而同地选择隐瞒,只有上了年纪或者修为极高的人才有资格知道。
实在是太久不曾听他人谈起,我竟是一时间没想起来。
师父见我沉默,便知我对这个名词有所了解。
奇怪的是他并不惊讶,仍旧云淡风轻地对我说:“剑宗第十代掌门,柳寻璃,便在那里。”
“可是师父,这与寒云有何关系?寒云修为不到,资历不深,何以有资格与禁云巅扯上关系?”我实在是想不通,只得问道。
“再问你个问题,”师父并不回答,“你可知为何数百年无人飞升?”
“不知。”
师父站起身,走至书架前,数至第二列第五本书取出,我偷瞧了一眼……脸色瞬间十分精彩。
师父,我知道你这么做应该是为了伪装什么,那也不至于弄本小……画册的封皮吧。
我在想什么师父大概也能猜到,不过并不搭理,掌心放至书封皮之上,阖眸念诀,金光一闪,那本不可言说的小画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本看似平平无奇的古老簿册。
“这是……”我看着它仔细想了想,没见过。
师父将其摊开在桌上,手指一点,“瞧瞧吧。”
我凑上前,刚看完第一行,我脸色唰地沉了下来。
古有混沌,清浊二分,至臻元灵,万载现世。天道钟情,予其极致,睥睨众生,得享大道。
脑中有一个猜测呼之欲出。
师父看向我,点点头。
“……但是这和不能飞升又有什么关联?”
师父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平日里你小子脑袋灵光得很,怎么这时候就糊涂了?”
他手指敲击着桌面,随着他接下来每一个吐出的字句,一下一下,“如果记载属实,真的有‘天道钟情’之人,那么上界的局势,你说,会不会变呢……”
最可怕的答案出现了。
根本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上界势力不愿被天道钟情之人压制,所以,干脆断了下界所有人的飞升路。
不是所有上界之人都如此想,但是一旦领导层动了心思,此事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虽不知其间究竟如何做,但也可以猜个大概。
恐怕,是上界的入口,涤尘渊被毁了。
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权势的向往,就可以让他们罔顾人命阻他人通天之路吗?
上界之人,就可以高人一等?
……
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只有师父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个禁云巅的人,恐怕全都知晓。老头子,也会知晓。
此番场面皆是由于一个莫须有的记载,一个所谓的预言,引发了这一切。
那么矛盾中心,就是,“天道钟情”,也就是……
许寒云。他是贴合这一切要求的不二人选。
那么现在呢?他们打算干什么?是以寒云为关键试图破局,颠覆上界势力?
还是……妥协上界的无理要求,为重启飞升路,献、祭、寒、云。
我不敢细想。我不敢赌。我赌不起。
师父见我久久不曾说话,走至我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与他目光相接。
“你打算怎么办?”师父脸上终于显露出凝重。
我站起来,双瞳茶色愈来愈深,直至被黑色彻底吞噬,深邃而毫无光芒,直直盯着师父。
师父笑了,毫不怯惧。也毫不意外。
“去吧。”他摆摆手。“尽量把人带回来,带不回来,直接杀到上界也没什么问题。掌门会帮你。”
“还有,”他长袖一晃,其上暗纹随光而流转,似是某种咒诀,可惜我并不认识,只感受到其上道意深奥,似有洪荒气息,宏大飘渺,悠久迷蒙。
“别忘了,天道,也会帮你。”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让我感到迷茫,只有两个人。
一个在这,一个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