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之人的身体强度比普通人高, 从半空摔下来,没伤筋动骨,就是后背发疼, 姜白估摸着应该是摔青了。

  祁千离的到来, 使得原本荒凉的城中更加安静, 四下空旷,走了半天都没看到个人影。

  这里靠近暗渊, 荒凉偏僻,有不少空屋子,两人找了间隐藏在逼仄巷子里的屋子, 躲了进去。

  屋子很破, 窗纸都掉光了,姜白坐在板凳上,隔一会儿瞥一眼大门。

  他们刚才直接撬掉了门锁, 算是擅闯民舍了,打小受礼数教导的姜小少爷心里头过意不去。

  楼折翡从屋里出来,看到他盯着大门发愣,按着他毛绒绒的发顶:“别想了, 这城中荒凉破败,没几个人住, 把这当成挂着锁的破庙就行了, 我们借住一晚, 没那么多规矩。”

  “阿翡怎么知道这城里没几个人住?”

  楼折翡一噎, 想说自己上辈子在这里住了几十年,除了距离暗渊近, 也是图这里清净。

  “我猜的, 咱们一路走来, 都没看见多少人,这里更是偏僻,哪门哪户的屋舍都破败不堪,怎会有人住?”

  姜白的头发细软,听说发根软的人性子也软,楼折翡觉得这话没说错,姜小傻子为人和脾气都软和极了。

  在魔界保有那么高的道德感,实在没必要,这里是随时都可能血流成河的地方,楼折翡不舍得改变姜白这份柔软,也不打算让他见识魔界的真实模样。

  他揉着姜白的头发,将束好的发丝都揉乱:“行了,赶紧进来歇息吧,还得想办法离开这里呢。”

  姜白在他手上蹭了下,口不对心:“别摸头,我会长不高的。”

  屋子里全是灰尘,楼折翡简单打扫了一下,将床收拾干净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招呼姜白:“过来趴下,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姜白慢吞吞磨蹭过去:“我没事,就摔了一下,修行之人摔一下跟家常便饭似的。”

  楼折翡不为所动,声音发沉:“过来。”

  天光昏暗,房间里没有灯,只有一小截蜡烛,细弱的火苗在灰褐色的墙壁上拉出一个奇形怪状的影子。

  看不清楚彼此的表情,听见他的声音,姜白条件反射抖了下。

  距离床边还有一步之遥,楼折翡直接伸手将姜白拉了过去:“又走神了,想什么呢?”

  姜白撅撅嘴,在他肩头蹭了下:“阿翡刚才太凶了,我被吓到了。”

  “这就凶了?”楼折翡心不在焉地说着,三下五除二解开他的外衣,“自己把衣服拉下来,让我看看有没有摔伤。”

  姜白有些犹豫:“我没事的,阿翡别担心。”

  楼折翡掀起眼皮,定定地看着他,话里淬着狠厉的火星子:“还不听话,非要逼着我亲自动手吗?”

  他不是个喜欢忍耐的人,此时怕吓着姜白,尽力压抑着怒气。

  之前在摘星楼上,看着祁千离对姜白动手动脚,楼折翡的理智都快烧干了,虽然狠狠收拾了祁千离一顿,但也远远没办法平息他心里的怒火。

  动用离魂术会暂时失去所有意识,等他从祁千离带着的女人身上回魂时,正好看到姜白摔在地上的画面。

  那一瞬间,楼折翡差点没忍住冲回摘星楼上,将祁千离剥皮拆骨。

  楼折翡重重地捻着指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叹了口气:“姜白,别惹我生气。”

  听到他连称呼都换了,姜白瞬间紧张起来:“给你看给你看,阿翡别生气,我就是怕你会被吓到。”

  姜白心里惴惴不安。

  这样的楼折翡给他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他心里有些疑惑,但又止不住想靠近。

  “你不让我看,我才会提心吊胆。”楼折翡捏了捏他的手,“你乖点,让我心里有个数,免得胡思乱想。”

  姜白松了口气,点头如捣蒜,忍着疼将衣服脱下来:“好好好,阿翡帮我看看,是不是摔青了?”

  床上没有被子,楼折翡双腿伸直,将姜白脱下来的衣服垫在自己腿上,让他舒舒服服地趴在上面。

  姜白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身材匀称,肩膀有点薄,透着少年的纤细感。

  伤的不重,和姜白估计得差不多,但他皮肤白,青一块紫一块的在后背上更加明显。

  楼折翡打眼一扫,基本有了数,指尖轻轻点了点肩胛骨:“带没带伤药,这里有淤青,得涂药。”

  姜白小声嗫嚅:“应该带了,莲生爷爷给我塞了一堆药,我记得伤药是个方形小盒子,你找找看看。”

  他拿过储物袋,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部都倒了出来。

  楼折翡扒拉了两下,找到了他说的盒子,打开来闻了闻,是伤药的味道:“我给你涂药,可能有点疼,别乱动。”

  姜白闻言揪紧了身下的衣服,声音有些抖:“有多疼啊?”

  楼折翡手凉,用灵力将药膏暖化,才贴上他肩胛骨上:“淤青得揉开了,将药揉进去,才好得快。”

  药膏渗进皮肤,又热又胀,带着沉闷的钝痛感,姜白怕疼,没一会儿整张脸就皱巴在一起,“嘶哈嘶哈”地哼哼起来。

  像只待宰的小猪崽子。

  楼折翡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怕疼?”

  姜白立马嚷嚷起来:“没有!我堂堂七尺男儿,威武雄壮的凤凰,怎么可能会怕疼!”

  “是吗?”楼折翡掌心用力,按着他的肩胛骨使劲揉了两下,“不怕就好,以后比这还疼。”

  一阵麻痛袭来,姜白没有心理准备,“嗷呜”一嗓子直接叫出了声:“你,你说什么,比这还疼?”

  楼折翡眼底带笑,故意吓他:“当然比这疼了,要想把淤青都揉开,以后每天都得上药,一天比一天疼。”

  说着,他又挖了一块药膏,油性的药膏带着很重的草药味道,被掌心催热,氤开在四周。

  姜白被熏得打了个喷嚏,小声商量:“要不别上药了,太麻烦了,让它自己慢慢好吧。”

  楼折翡一口否决:“那可不行,留下暗伤怎么办?”

  “不会的,我身体好,会自愈的。”

  “不行。”

  “阿翡,每天上药多累啊,我不想让你那么累。”

  “为了你,我受点累也没关系。”

  “可是,可是我会心疼你的啊,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儿,怎么能受累呢,你得被我捧在怀里,放在心上的。”

  楼折翡笑出了声:“你从哪儿学的这些话?”

  “不管从哪儿学的,我的心意是真的。”姜白偏头看他,一脸含情脉脉,“我舍不得你吃苦,所以咱们别上药……嗷!”

  楼折翡手上动作不停,笑得跟只大尾巴狼似的:“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姜白疼得说不出话来,整张脸都憋红了。

  “阿白刚才那番话太令我感动了,我实在无以为报,思来想去,只能帮你上上药了。”

  “不,不用……”

  “我虽然没你身体好,没你修为高,身上还有病,什么都不会,但我这份心意是认真的,阿白愿意接受吗?”

  楼折翡停下手,深情款款地看着他。

  姜白鼻尖一酸,颇有种修成正果的感动:“阿翡的心意,我怎么可能不愿意,我当然愿意接受!”

  “那就好。”楼折翡展颜一笑,“看到你愿意接受我这份帮你上药的心意,我实在是太开心了!”

  “……”

  上完药,姜白整个人都蔫了。

  楼折翡擦干净手,给他披上衣服:“怎么不说话,太感动了吗?”

  “……”

  姜白坐在床上,委屈巴巴地瞪着他:“我快感动死了!”

  去他娘的修成正果,这是修成了什么坏果子吧!

  楼折翡看着他,也不说话,眉目间满是笑意。

  姜白自个儿气了一会儿,又巴巴地凑过去,眼神幽怨:“你骗我了。”

  “嗯?”

  “得哄哄我才行。”姜白张开胳膊,命令道,“得抱抱我,还得亲亲我!”

  楼折翡失笑,将人捞进怀里:“这么大人了,上个药还怕疼,羞不羞?”

  姜白张了张嘴,正想反驳,就被亲了一口,脸红了个彻底。

  四周弥漫着药膏的气味,楼折翡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这么怕疼,下次记得保护好自己,别再受伤了,知不知道?”

  姜白晕乎乎地点头:“我会保护好你的!”

  楼折翡有些头疼:“我是让你保护好自己,不用管我,我又不会……怕疼。”

  姜白一脸理直气壮:“可是我会怕你疼。”

  楼折翡气闷,想说自己根本不会出事:“那你不怕自己疼吗?”

  “比起自己疼,我还是更怕你疼。”姜白摸了摸他的头,义正辞严,“我可是要做阿翡夫君的人,怎么能让你疼呢?”

  楼折翡心情复杂,全天下敢摸他头的,也就这小傻子了。

  罢了,既然小傻子喜欢做梦,那就做吧,他将人护严实就好。

  —

  两人住了一宿,第二天开始赶路。

  要去人间,需要到魔界中心城,楼折翡又是编瞎话,又是撒娇耍赖,诓着姜白按他指的方向走。

  中心城距离稍远,途中要经过几座城池,越靠近中心城,城里的人越多。

  姜白怕再遇到祁千离那样的疯子,一路上不敢逗留,抓紧时间赶路,楼折翡有心带他逛逛,都找不到机会。

  一连赶了几天路,到达「月都城」时,楼折翡实在憋不住了,软磨硬泡加装病,带着他在城中住了下来。

  月都城是魔界景色最好的地方,他们到的时候,正好赶上了百鬼节,城中来往的人大多戴着鬼面具。

  姜白孩子心性,一连几天精神紧绷,好不容易有机会放松,眼睛都亮了,好奇地打量着街上的光景。

  楼折翡带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一处茶楼,茶楼对面架了高台,高台四周堆满了花。

  “这是要做什么?”

  姜白指着高台,兴致勃勃地问。

  几日下来,他已经习惯了有什么事就问楼折翡。

  起初姜白还疑惑过楼折翡为什么会懂那么多,后来一想,他在人间生活了十几年,知晓的事多也正常。

  楼折翡扫了眼,半真半假地说:“应该是有表演吧。”

  上茶的小二笑道:“您猜对了,等下月苑的花魁会献舞一支,是我们月都城的特色,只有百鬼节能看到。除了茶,还要点其他的东西吗?”

  姜白摸摸自己的钱袋:“要两碟特色的点心。”

  多亏魔界可以用的支付种类比较多,可以用灵石抵账,不然他们恐怕要饿死在这里。

  楼折翡朝楼下张望了下,伸手:“给我点钱。”

  之前用灵石,有找回来的银钱,姜白一股脑儿都给了他:“阿翡要买什么吗?”

  “嗯。”楼折翡卖了个关子,“我就去楼下一趟,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别乱跑。”

  姜白不放心地嘱咐:“小心点。”

  茶楼里坐满了人,周围有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声音挺大,姜白听了一耳朵。

  “听说了吗,两位大人打起来了。”

  “诶呦,这都多少天前的事儿了,听说打得可凶,两位大人都受了伤,当时魔尊大人在场,也被误伤了。”

  “啧啧啧,听说辰天大人的府邸都被掀了。”

  “千离大人多好的脾气,简直不像个魔修,这回打起来,八成是辰天大人做了什么。”

  “谁知道个中发生了什么事呢,你这么护着千离大人,难不成是想……”

  ……

  熟悉的名字令姜白皱了皱眉,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阴柔的脸。

  千离大人,看来那人在魔界还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按照刚才听到的话,好像是几个大人物打架了?

  姜白对这事不感兴趣,不过听说他们都受了伤,心里忍不住高兴起来。

  那什么千离大人,伤重死了才好,免得自己还得提防着他来打阿翡的主意。

  小二刚将点心端上桌,楼折翡也回来了,手上拿着两个鬼面具。

  姜白眼睛一亮:“你去买这个了!”

  楼折翡将其中一个放在他脸上比了比:“你盯着瞧了一路,别人有的东西,我们阿白也要有。”

  姜白心里欢喜,拿着面具爱不释手:“阿翡对我太好了。”

  楼折翡失笑,一个面具就好了,小傻子也太容易收买了。

  坐了没一会儿,四周逐渐躁动起来,对面高台上垂下一条长长的红色绸带,身着红衣的人挽着绸带,缓缓降落到高台上。

  姜白瞪大了眼睛:“花魁是个男的,他,他怎么穿那么少?!”

  那男人衣着十分清凉,只有短短两片布料,堪堪遮住重点部位,身上红纱环绕,多了一份朦胧之美。

  楼折翡皱了下眉,伸手捂住姜白的眼,将他脑袋扭了个方向。

  他上辈子只听闻过百鬼节的热闹,却不曾来看过,要是知道会有这样的表演,他是绝对不会带姜白来看的。

  随着花魁降落到高台上,四周响起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是清月!”

  “没想到啊,今年竟然是清月胜出。”

  “怜月到底是色衰了,蝉联三年,就换了新人?”

  “听闻这清月刚来月苑几个月,能艳压群芳,想必姿容出色。”

  月都城的百鬼节是魔界最大的盛事之一,月苑是月都城最大的寻欢作乐之地,能在百鬼节献舞,是无上的荣耀。

  月苑的花魁每年都会重新评选,魔界看待性别很模糊,不论男女都可以参与评选,各色美人争芳斗艳,也是月苑能一直红火的原因之一。

  姜白拉下眼前的手,坐到楼折翡身边,挡住他的视线:“有伤风化,你不许看!”

  楼折翡本来还在生气,瞧着他这副模样,顿时乐起来了:“听说这花魁姿容出众,能被选上献舞,舞姿定然曼妙,阿白不想见识一下吗?”

  “不想见识,都是庸脂俗粉,没什么好看的!”

  “不看看,怎么知道好不好看。”

  周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邻桌的人惊叹不已。

  姜白猛地站起身,拉着楼折翡往外走:“我后背的伤又疼了,阿翡陪我去上药。”

  楼折翡快笑疯了,眼疾手快,将面具拿上。

  小傻子是真往心里去了,不然不会连上药都搬出来,要知道,他可是最怕疼的。

  街上全是围观的人,出了茶楼,就陷入人潮人海之中。

  姜白放慢脚步,紧紧拉着楼折翡,嘱咐道:“阿翡拉紧我,这里人多,别走散了,千万不能看那什么花魁,他穿的太少了,看了眼睛会生病的。”

  楼折翡笑着将面具按在他脸上:“好,不看,戴上面具,咱们去别的地方逛逛。”

  两人戴上面具,往高台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了没几步,突然一道破空声从背后响起,姜白心一紧,立马将楼折翡护在身后,伸手阻挡。

  楼折翡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姜白出手很快,将那支缠了红色绸带的羽箭抓在手上。

  四周的人如潮水般退开,姜白不明所以,只觉得手中的羽箭上传来一股大力,他转过身,就看到一人踩着红绸,飘然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抱歉,来晚了,有点卡文,二更估计也得晚。【跪地磕头】

  我是要做阿翡夫君的人,怎么能让你疼呢?

  结契当晚,姜白回想起这句话,只想穿越回这一章,打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