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御剑返去扬城半途,云雾缭绕间谢璟的持恒剑端突然窜出道青色的灵流来。

  浮空出现了道缥缈的人影,现出的正是徐平襄的面容——

  是徐平襄传的灵讯。

  “思庭,梁城内遇见了麻烦之事,望归啊。”

  传讯仅是这么一句话,附着徐平襄的一张愁容。

  谢璟道:“他鲜少传讯。”

  陆澄阳缓了赤炎的速度,说:“谢璟,那还是先回梁城吧。”

  梁城为九城中心都城,平常邪祟都不敢随意作乱。

  此城若有大动乱,则定会牵连其余八城。

  徐平襄向来做事颇有些拖沓,但能教他道一声麻烦又愁眉苦脸的事情确实不多,毕竟这太违背他的养生之道了。

  ——

  二人落脚在梁城的边缘区域。此处坐落着与善堂的总府,也是徐平襄平日所待的地方。

  陆澄阳和谢璟方才抵达与善堂门前,便见徐平襄急匆匆地推开了大门。

  “思庭,你可总算回来了。”徐平襄脸上的愁云惨淡一瞬间又转为感激涕零之色,“最能依仗的果真还是你。”

  陆澄阳见徐平襄身后跟着不少与善堂弟子,似是立马要赶赴到另一处去。

  “漏泽园出事了。”徐平襄一面在前领着路,一面解释着自己传讯中所说的“麻烦事”。

  城中大部分漏泽园都是与善堂所建,统一埋葬无主尸骨和家境贫寒的亡者。

  徐平襄继续道:“说来话长,你们且随我来。”

  陆澄阳同谢璟一道随徐平襄朝城中一处漏泽园赶,不一会儿就见一群人团团围在坟地周遭,正垂首掩面哭泣着。

  坟地上除了并立的数道墓碑,还有不少以白布掩盖,还未入葬的尸身。

  随徐平襄一道的一行弟子都是内门翘楚,一举一动间都透着股稳,见民众在此聚着,先是分出了几个去劝导安抚,剩下的去验看新的尸身。

  不一会儿,一名弟子跑过来,朝徐平襄拱手道:“师尊,还是同之前一样。”

  徐平襄叹了口气。

  谢璟问道:“具体出了何事?”

  陆澄阳此时余光瞥见了个中尸身的面目,心下顿生疑窦。

  漏泽园本来就是丛葬之地,尸身多不奇怪,可是尸体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倒是不常见。

  况且这些尸身,好像都是一致的缺了皮的情况。

  陆澄阳不想多看,光是这么一瞥,他太阳穴就开始突突泛疼。

  徐平襄这才细细道来:“前段时日便陆续多了些需入葬的无主之尸骨,但是前些天自盟会归来,才得知许多尸体竟然都惨遭……““剥皮。”

  这话是陆澄阳接上的。

  徐平襄望了他一眼,然后道:“不错,是剥皮。”

  说及这二字,他略顿了顿,才又接着道:“这还是其中一件,二来便是个别人家的守门人俑忽然不受所控,伤及平民的事情。”

  “守门人俑?”

  谢璟听闻,微微侧首,对此也有几分惊疑。

  守门人俑是早年便开始由澹台宗所制,统一分发至民户,用以防范邪祟的仙术人俑。

  可这仙术人俑平日若未被揭符,都是如同木头桩子一般的东西。

  况且人俑就算揭了符,碰上真正的邪祟才会运转灵石元核,最终释放其中灵力,不会无缘无故伤人。

  “这两日云度也亲自出面追查此事了。”徐平襄揉揉额头,“只是还没传来什么消息,这遭又有了新的尸首,可是令人头疼。”

  “而这该是某种尚未知的邪物所为,有传言说是魔龙。”

  谢璟听完徐平襄道完,一时并未回答,只是亲自去探看了一遍尸身,转而皱起了眉头。

  “青城边界的一片荒地中也出现了不少腐尸。”

  徐平襄听闻,略睁大了双眼,实打实地惊讶:“青城腐尸,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一名弟子才匆匆跑过来道:“分堂的师弟师妹方才发了灵讯,说的正是此事,还未来得及禀明师尊。”

  她说完,便递来一道符令。

  徐平襄接过符令,很快便了解到了大概的情形,头疼程度又重了几分,自顾自问道:“这些难道也是惨遭剥皮的尸体?”

  谢璟道:“尚难定论。”

  说罢,谢璟的目光便落在了陆澄阳身上。

  陆澄阳知道,此事不是单纯某类邪物作祟那般简单。

  当年有人将剥皮的尸首混迹于死在他手上的罪人堆中,此遭又有不少腐尸出没,剥皮尸体重现,绝不是什么巧合。

  ——

  “血衣仙,血衣仙返世了啊!”

  方才的人群中忽然有个人高声叫唤了起来,似是已然疯癫,还推倒了身边的一位与善堂弟子。

  推倒人之后,这人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但是他的一条腿似是不利索,走几步便又摔了。

  此人又接着膝行而前,忽然跪倒在谢璟跟前道:“泽清仙尊,泽清仙尊,血衣仙返世了啊!”

  此人恳求的面容与语气同十来年前无异,谢璟听闻,默然施下了一道静心咒。

  恳求的人安静下来之后,由与善堂弟子带到了一旁去察看。

  但方才那句“血衣仙返世”之言似是激起了民众新的一层恐慌,纷纷又有几个人跪倒在谢璟面前,问道:“仙尊,仙尊可一定要除掉魔头!”

  “还有那魔龙,仙尊一定要镇压好魔龙。”

  “切莫让这邪魔和恶龙作祟啊!”

  陆澄阳当年也是听了不少此类请愿的话,有时自己就是那话中仙尊,后来却成了那魔头。

  若是这声音有成千上万道,他可是真会疯成个魔头了。

  谢璟此刻只冷静道:“血衣仙没有返世。”

  徐平襄也接过话来,道:“是啊,血衣仙并未返世,魔龙也未作祟,大家还是先回家休养,切莫惶恐。近来纷乱仙门自会逐件解决。”

  徐堂主和泽清仙尊的声望都不错,这些民众听罢稍稍放了心,互相劝慰了几句,才由与善堂几位弟子领着回家去了。

  民众走远之后,徐平襄才施法展了一个小结界,隔绝了一切的噪音,自己也去查探了一遍尸首。

  “毫无二致,毫无二致啊。”

  徐平襄仔细看过一遭之后,连连叹道。

  谢璟目光淡然:“这也并不一定是邪祟所为。”

  徐平襄和留下的与善堂弟子都听懂了其言下之意。

  若非邪祟所为,那也只能是人为。

  陆澄阳倒也觉得,能达成同过往一致惨像的背后推手,不会是什么邪物。

  “那也太过猖狂。”徐平襄眉间愁色更重,“这些尸首当中,并不尽然是孤苦之人,也有一些是普通良民,寻至时竟都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徐平襄朝堂中弟子问道:“可查出其中一二的具体身份了?”

  其中一名弟子回答道:“回师尊,其间大部分人似乎都是青城户籍,其余的并未查到。”

  “这同那腐尸并不相同。”谢璟这时面色微沉,“那背后之人想要的,是他们肤上的东西。”

  徐平襄不解:“这是何意?”

  陆澄阳却一下被点醒。

  荣兴一带出现的腐尸大抵是蛊虫之乱所带来的,但这些被剥皮的尸体——有人要他们的皮,则并非是单纯追求杀戮那么简单。

  “寇砂成膜,可成人们下水仍可呼吸的一层护佑,而那鳞片,其实也不是什么怪症,而是龙神的祝福。”

  “龙凭鳞而行于水。”

  先前孟斐说过的话回荡在了陆澄阳的脑海之中。

  青城有部分人得到了某种“神泽”,这神泽也许就是让这些海边之民可在水下自如来往。

  那么他们的身体,也会与常人不同。

  那些曾身有鳞片的人,正是体质有异,皮肤也同常人不同的人。

  陆澄阳正想告知谢璟这一些猜想,但恰在此时,他手中忽然又亮起了一道符诀。

  符诀光影忽明忽暗,并非是同谢璟结下的道侣印,而是先前同澹台珩连下的联络符诀。

  “这……这是联络符诀?”

  徐平襄望来一眼,判出了这符诀所属。

  谢璟这时抚起陆澄阳的手,道:“有危险。”

  先前澹台珩那厮提醒过莫将走火入魔之事说出口,陆澄阳也就真到这时候还没说过。

  现在想来,澹台宗跟拂海明月庄所藏的秘匣古剑跟这些事情干系定是密切得紧。

  “谢……阁主。”陆澄阳有些艰涩地道,“看来我们目前还是得先去澹台宗一趟。”

  此时,与善堂弟子开始三言两语地又提及了仙术人俑作乱的事情。

  ——

  徐平襄暂时解除了此地结界,道是先会看好这些尸首,渡其残魂。

  陆澄阳同谢璟御剑出行之时,却迎面撞上了梁城界内的一阵骚动。

  挡在大道中的除了梁城民众,还有先前受太阴作祟所扰的怀王。

  人群背后正是一堆已然缺胳臂少了腿的仙术人俑。

  怀王忽瞥见了谢璟的身影,如见救世之主,立马正了下发冠迎上来道:“可是泽清仙尊?”

  谢璟应了一声。

  怀王指了下那堆成了小山的人俑残骸,道:“仙尊可要好生看看这人俑,近来可伤了不少人,引发了不少民愤啊!”

  他方指着那人俑堆说了这么一句,人俑堆却忽然震了一震。

  “不好了,不好了,这人俑又活了!”

  几个梁城民众也纷纷指着那人俑堆,一时惊惧万分,旁边的人也都跟着他们拔腿就跑。

  陆澄阳手中的符诀又绽金光,与此同时,那人俑堆的缝隙之中也渐渐裂开了金光脉络。

  人俑堆中的这阵金光越发强盛,最终犹如岩浆喷发,将残骸弄得更加支离破碎,震出了堆中的一个缺口。

  从缺口中破出的一道持剑人影,正是澹台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