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

  陆澄阳话未脱口,却已然发不出声音。

  澹台珩竟然还施了禁言术!

  鬼知道这人脑子是怎么想的,就是不信他的身份。

  澹台珩冷眼一扫,道:“安静点。”

  遂抱臂观战。

  一众澹台宗的女弟子齐齐围上来,左一句右一言开始议论起他。

  吴师姐道:“我就觉得裴公子像是那本《泽清仙尊与血衣仙三世纠缠之替身情人》的写的那个第二世的血衣仙!”

  “对对对,师姐我也这么觉得。”

  “没错,血清大旗永不倒!”

  小师妹们齐齐附和。

  陆澄阳此时仿佛成了被观赏的猴子。

  刘师姐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没想到话本竟然还有成现实的那天,我也要加入血清组了。”

  “师姐你早就该换了!”

  又有小师妹插了一嘴。

  陆澄阳斜眼瞥了眼恨对面不识的澹台珩,一面听着一群女弟子的聒噪,头回感觉到了绝望二字。

  另一个澹台宗女弟子道:“不过还有件事情,话本里有,仙门里也有不少人再说,听说谢阁主有个儿子来着。”

  吴师姐应道:“噢,儿子的那个传闻,好像的确不是话本乱编的,仙门里也有不少人说过。”

  刘师姐点点头:“没错没错,听闻谢阁主有一个儿子,现在也该跟少主差不大了。”

  董师妹十分疑惑:“可谢阁主并没有道侣啊,哪里来的儿子?”

  刘师姐回道:“那就不知道了,这大概是仙门一大秘密了,该是只有谢阁主自己知道。”

  陆澄阳倒是归来之后头遭听到谢璟还有个“儿子”的说法。

  不知这等传言是怎么出来的,这么久了他倒没见过除周无忧和程不疑外经常在谢璟身边转达的十来岁的孩子。

  吴师姐指指陆澄阳:“欸,其实我觉得裴公子跟谢阁主还有点像欸。”

  董师妹道:“真好奇谢阁主的道侣长什么样。”

  有人接话道:“也许不是仙门中人,而是凡人也说不准。”

  沐隐府另一个女弟子也凑上前来:”看来大宗师秘密也真不少啊。“绝望郁闷四字再次顶在了陆澄阳的头顶上。

  ——

  山界上空谢璟和邱献之仍然斗得如火如荼。

  两股强横的灵力相冲,澹台珩不禁顺手下了一个结界。

  大概一炷香之后,一声烈鸣突然冲天而起。

  一时间谁都以为那声音是谢璟和邱献之打斗而出的,但两道光影仍然交织在一处,难舍难分,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时一伙人才惊觉是会宗殿那处发出的响声。

  只见有什么东西破殿而出,在空中荡出了一圈圈白色光环。

  再定睛一看,才看清那是一把剑。

  剑体通体乌黑锃亮,仿若被时光打磨过。

  那是太阴剑自己破匣而出了!

  澹台珩将结界收了起来,万策抛至空中,将持恒和煊赫阻隔了开来。

  两件灵器最终分别归于了谢璟和邱献之手上。

  “别打了,太阴自己出来了。”

  澹台珩先撩下句话,便将万策重召到了自己的手上,一众弟子上空,又结出了新的一道防护结界。

  就算是修为不精的低阶弟子,也能透过结界感觉到那忽然奔向空中闪烁着幽黑光芒的剑上强烈的戾气。

  董师妹抓着吴师姐的胳臂肘:“师姐,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剑。”

  刘师姐一手搭上了小师妹的肩膀以示安抚,然后道:“这应当是上古的灵剑,无论灵力还是戾气都很重。”

  吴师姐过来拍了拍陆澄阳,问:“裴公子,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陆澄阳此时说不了话,在空中比划了下,大概写出了“太阴”二字。

  恰在此时,一群沐隐府弟子也跟着恍然大悟了似的。

  一名弟子惊呼道:“就是那把溱云子仙师用过的太阴幽荧剑吧!”

  “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戾气?”

  “这,这我怎么知道。”

  沐隐府弟子又问向澹台宗弟子,澹台宗弟子又问向沐隐府弟子,面面相觑,不知其因。

  吴师姐又问陆澄阳:“裴公子,你还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陆澄阳指指自己的嗓子,表示自己被禁言了。

  吴师姐一把拍向他后背,道:“解了。”

  陆澄阳只感觉自己被狠狠捶了一拳头,但是终于能发出声音来了。

  原来这禁言是这么好解的嘛!

  陆澄阳呛咳一声,道:“其剑魂先前作乱,背负了人命,而其上还附有一怨灵,这就是太阴戾气重的原因。”

  太阴属极阴的上古神武,阴气重并不奇怪,但是戾气重就是超乎常理了。

  先前他一直没有想明白没有刻意化去戾气,剑魂身上为何还有血珠。

  方才他瞳仁再次转红,终于看到了合剑之后的太阴身上究竟附着什么。

  那是长发掩面的一个人,一个白衣女人的魂魄。

  女人腰腹间又一道若隐若现的黑圈,证明她是怨灵。

  正是这一怨灵,手持太阴,立于半空。

  “真的是怨灵!”

  一旁又有弟子指向空中。

  方才陆澄阳用了玄法才能看见那怨灵之形,此时就算不用任何玄法,也能看见空中那现了形的怨灵。

  女怨灵微微抬起头,眸中白光大绽,从单手持剑变为了双手持剑,猛然朝澹台珩所布的结界当头一斩。

  谢璟手握持恒,先抗住了这颇具力量的一斩,然后同手持太阴的怨灵过起了招。

  又是两股强横的灵流相接,这一次暂时换成了持恒和太阴。

  澹台珩和邱献之也从两侧合围,使出了一套仙诀,空中立马出现了一道封锁大阵。

  此阵除却暂时封锁之效,也是为了验出女怨灵的真实身份。

  澹台珩重念了一遍仙诀,一道耀眼的金光盖过了怨灵身上强烈的戾气。怨灵也停止了手中的剑式。

  谢璟暂时退守一方。

  澹台珩道:“一问,汝为何人?”

  女怨灵一时没有说话,半晌过后才发出十分嘶哑的声音。

  “一问,汝为何人?”

  邱献之也念了一遍仙诀,又一层金光照耀,女怨灵仍是无法开口,反倒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头颅。

  怨灵的灵识受到阵法和多方灵力的围攻,产生了强烈的波动,最后眸中白光在刹那之间转为了红光。

  太阴剑上的戾气也陡然加重!

  谢璟飞身阻挡,谁知那女怨灵手中的太阴却突然脱手而出。

  太阴也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穿透了结界,生生朝底下的一众弟子刺去。

  不过很快,一众人都明白了太阴真正的目标。

  那剑没有丝毫犹豫,认准的人就是陆澄阳。

  大概太阴从怨灵手中脱手,突然刺破结界的过程实在发生得太快,陆澄阳也只能在关键一刻急速推开数步,眼见着那剑锋就要斩向他的胸膛。

  一瞬间,陆澄阳本能地凝聚周身灵力,猛然闭上了眼睛。

  不过预想中裂骨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陆澄阳只听到有人在喊“谢阁主”。

  陆澄阳猛然睁开双眼,见太阴刺穿的竟然是谢璟的胸膛。

  汨汨鲜血流淌而出,谢璟不鸣阁阁主衣袍上的莲纹一一被沁润成了红色,触目惊心。

  谢璟自己拔/出了太阴剑。

  太阴剑这时候饱饮了鲜血,终于归于了平静,只有那剑柄之处的白色圆环还在幽幽闪烁其光。

  “谢……阁主!”

  陆澄阳差点儿脱口叫了谢璟,不过还是及时收住了话,连忙上前扶住谢璟。

  以谢璟之境界,就算伤及要害之处,也就自行恢复。

  但这不代表,致命之伤不会带来任何疼痛。

  那疼痛感依然是跟普通人无异的。

  空中澹台珩依然和邱献之一道固阵,想先行收服那怨灵。

  沐隐府弟子和部分澹台宗弟子都上前去助阵。

  谢璟盘坐在原处,虽然鲜血仍然顺着衣袍上的莲纹在盛开,但是他的面容仍然是平静至极的。

  其他急忙围上来的小弟子们起初还焦急地问“谢阁主你没事儿吧”,“谢阁主你怎么样”,现在也都被那莫名的从容宁静所感染,忽然安静了下去,怕打扰了谢璟的自行复原。

  但尽管外人眼中谢璟是在渐渐恢复,但是他其实气海里灵力受到了某种阻隔,头脑之中也陷入了暂时的混沌。

  迷蒙之中,他的思绪又被拉回了数年之前。

  少年清亮的黑曜石一般的瞳仁落入他的视野。

  然后那少年将身上的桃花花瓣轻轻一拨,然而朝他一笑说:“我叫陆藏。你呢?”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耳畔:“谢璟。”

  那少年用了个小法诀将地上的桃花花瓣扬了起来,写了许多个字,问他:“是哪个景,这个,这个,还是这个?”

  谢璟抬手指了指中间的“璟”字。

  “呵,原来是这个字啊,记住了。”

  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仿佛近在眼前,又仿佛隔了云端。

  “谢璟,谢璟,你醒醒,别睡过去了!”

  陆澄阳的声音传过来,转瞬之间,前世的许多光景都陆续铺陈于眼前。

  那一年,是阴蛊作乱的前一年,雍城还出过一件事,便是魔龙侵扰。

  不过那魔龙并非是后来公认的真正的魔龙,而是酷似青龙的邪兽,因吞食了不少无辜之人而邪气深重,当地仙门便向不鸣阁送去了求助状。

  溱云子本来是同他和陆澄阳同行,但是却被卷进了恶龙的巢穴之中,生死未卜,而他当时也不小心负了伤,便同陆澄阳一同待在了一处山洞里。

  洞中幽暗得有些可怖,陆澄阳正死命喊着他。

  溱云子先前交代过,切莫被恶龙抓破皮肤,若是不幸抓伤了,得及时服用他特制的药水,但是一个时辰之内切莫睡过去,否则那毒性就会压过药性。

  谢璟本来有些精疲力竭,而那药水也像是有些催眠之效,虽然他极力抗衡着那困意,还是濒临败局。

  但因为陆澄阳的声音极其响亮,谢璟的困意得以一瞬间又散了去,但很快又凝了起来。

  陆澄阳见他眼皮又要合拢,于是又道:“这个时辰你千万别睡过去去了!溱云老头儿还在龙穴里头呢,你可别出事。”

  谢璟的头像是灌了铅,一线思绪除了困还是困。

  陆澄阳灵光一闪,想出了个好法子。

  他从器锁里解出了把古琴,道:“我要弹琴了。”

  然后谢璟的耳朵遭受了生平最大的侵袭,导致他自那之后的数月暂时都不想看到古琴。

  不过得益于此,他最终成功熬过了那一个时辰,陆澄阳也找到了恶龙龙穴新的入口。

  他从正面吸引了恶龙的注意,陆澄阳则从高处突袭,最终了结了作祟恶龙的性命,救出了困在龙穴之中的溱云子。

  分明背地里想着那少年常常嘴角含笑,反倒是当面见着就抛去一张冷脸。

  大抵是因为那少年的笑容时常不单单是朝着他的,而是朝着所有人的。

  就是这般一视同仁的笑容,他不知何时想要占有。

  谢璟永远不会忘记,那少年身周绽开千百朵银色莲花,凝气为刃,生生刺向龙心。

  银莲染上瓢泼血涌,仿若飘飞的红莲灼灼。

  那时候他心中便因这一幕,燃起了从未有过的重重业火。

  十五年过去,物不是,人似非,唯独这份思慕,从破茧而出的那一刻,便斩不尽,更放不下,常叫嚣着一个名字——

  陆藏。

  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