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宗主澹台珩夫人云沉婉,正是云慧晓的同胞妹妹。

  云慧晓看到许久没见的大外甥,眉头挑起一丝惊诧,才道:“外甥。”

  他并不在意谢璟张不张罗他,自己先坐下来倒了杯茶,慢悠悠地饮着口茶,顿了下才道:“你爹娘传了信过来,说你近来独自离家了。”

  “他们还说,若你溜达到拂海明月庄周围,便将你捆着送回去。”

  “舅舅我倒是没想到,你是溜到这不鸣阁了。”云慧晓语气委婉,“孩子大了就是叛逆,你有什么想不通的,也可跟舅舅说说。”

  澹台羽这时候有些不好意思,颇有些为难说:“我自己回去。”

  云慧晓随意“嗯”了一声,瞟了眼陆澄阳,又朝谢璟道:“怎的,思庭,你新收徒弟了?瞧着还有几分机灵。”

  云慧晓又浑身上下打量了陆澄阳个透,仿佛可以透过这壳子瞥得他灵魂的本质。

  陆澄阳倒也不惧他云宗主的大驾,目光也毫不回避。

  他可不信,这厮能认出他来。

  “这弟子长得俊俏,就是清瘦了些。”

  云慧晓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陆澄阳心想着云慧晓咽下的一句话怕是“特别像馆子里的人”。

  说起拂海明月庄庄主云瑞云慧晓,则是仙门世家宗当中,最懂风月之人,红颜蓝颜无数,却都难登道侣之列。

  陆澄阳不知道这些年来云慧晓有没有因为宗主的大任磨灭了游走潇洒红尘的才能,他看着他,举止言行,外貌体态,几乎丝毫未变。

  谢璟没搭理云慧晓的评价,只说:“你这次来,可是有什么事?”

  “那么大动静,能不来看看?”云慧晓道,“我方出宗门就听见有人说,近来这天颇不平静,是血衣仙返世,魔龙应召了。”

  “呀,你这身上的血,怎么弄的?”

  云慧晓颇为惊讶地指着谢璟衣袍上的血迹。

  谢璟瞥了眼陆澄阳和澹台羽,显然两位仙门当家人要谈的事情,他们并不方便听。

  陆澄阳识趣地道:“弟子这就走。”

  云慧晓朝澹台羽道:“外甥,你到外面等等,我等会儿再找你。”

  说罢顿了一顿,又道:“不准偷听。”

  陆澄阳和澹台羽无视了云慧晓的警告,安静地在议事阁背后的星月阁旁偷偷使了两道传音的符箓。

  星月阁是乾坤殿中用作观星卜卦的一阁,也没有特设掌阁,只有几名弟子轮班值守,而阁中灵气为六阁当中最强盛的,很好地掩盖了传音符箓。

  不一会儿,传音符箓便将议事阁当中的声音传了过来。

  只听得谢璟在说:“……魔龙身躯已毁,只余残魂困于阵法当中,偶尔狂躁,并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是谢璟头回正面回答关于魔龙的事。

  陆澄阳本来对魔龙还身在与否不抱什么希望,但既然还有残魂,那么魔龙自然也有复生的可能。

  北周山内的阵法固然强大,倒也无法永远困住魔龙,除非灵力高深的几大宗师时不时就去固阵。

  随即云慧晓笑了下:“澄阳这厮,走了还是不消停。我倒是有些信了那些坊间传言,说他还在这人世。”

  “陆藏已经死了。”

  谢璟的语气难得渗着些特别的冷。

  陆澄阳倒是重归于此以来,头回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也不知此时是云慧晓故意少根筋还是怎的,气氛陡然僵了下来。

  云慧晓又道:“是死了,但是你这守着的那龙魂,近来不安分怕是不只这一次了吧。”

  他复又起身,在议事阁内踱了几步,道:“思庭,我倒不是故意提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可即便已经十五年了,我们还是没有找到给澄阳致命一击的人不是吗?”

  陆澄阳当即有些震惊,不过面上依然是一副“认真偷听”的模样。

  澹台羽听闻此,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谢璟并没有回应,云慧晓便继续道:“最后那致命的一道虚影,不仅是对当时的澄阳是致命的,甚至也有可能是对于五宗来说都甚为棘手的东西。”

  谢璟这时道:“这件事情,无从查起。”

  云慧晓似是叹了口气,道:“是啊,云度这么多年都不肯交出澄阳的尸身,的确无从查起。”

  “不过你也是,还真年年跟他比试一场。”云慧晓嗤笑了一下,“听闻你们年年平手,看来再打个十年,云度还是不会交出来的。”

  “无从查起,无从查起啊。”

  云度是澹台珩的表字,陆澄阳听及此,面前的传音符箓不禁跟着他的思绪一道颤了颤。

  南衡仙尊和泽清仙尊年年比斗一场,竟然是为了他的尸身?

  不知怎的,陆澄阳觉得后脊有些发凉。

  原来收了他尸的人,是澹台珩。

  那谢璟想要要回他的尸身,是为了调查云慧晓所说的致命一击?

  先前的记忆实在是已经不怎么能够连起来,陆澄阳也实在不知道八棱扇之后,是谁还给他补了一刀。

  云慧晓又道:“思庭,我还是提议,于近月在神岭提前召开一次五宗盟会,之后我会找平襄具体商议……”

  此后传音符箓传来的声音越发模糊,陆澄阳和澹台羽都收了符箓。

  澹台羽更是一脸迷惑:“血衣仙的尸身竟然在我家。”

  “谢阁主年年来天允山同我爹打架,居然是为了血衣仙的尸身?”

  澹台羽不禁哆嗦了一下。

  陆澄阳未置一词,只想着自己树敌无数,谁补刀都好像有可能。

  不过那什么虚影,听起来真的十分蹊跷。

  而谢璟和云慧晓这些年间似乎也对这玩意儿有所留意,但并未寻求到正解。

  陆澄阳搓了搓手,并不想回忆那时候。

  ——

  云慧晓不久后便从议事阁中出来,先是数落了一阵澹台羽:“你说说你,好些时日不回家,也不传信,可不让人担心?”

  澹台羽道:“家里要找我,不就一道追踪符令就找到了吗?”

  云慧晓略皱眉道:“那时效不好,万一出事怎么办?”

  待又说一通,云慧晓才突然和颜悦色地摆出一副长辈模样,问陆澄阳:“你同这位小公子关系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陆澄阳道:“我叫裴淼淼。”

  “噢,淼淼啊。”

  云慧晓一叫这名字,顿时变了点味儿,又叫人说不上来是什么。

  他顶着一张俊秀的脸说:“我们这些人,年纪大了。外甥,你若是有什么不方便和我说的,就多跟朋友说说。”

  然后突然压低声音道:“不然就会活成谢阁主这般,许多事情都憋着,难受呢。”

  澹台羽也低着声音道:“舅舅,在别人地方上这么说不好吧。”

  不过陆澄阳颇为赞同。

  同时,他也在想着,要不要告诉云慧晓自己这遭夺了裴淼淼舍的事情。

  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闪过了那么一瞬。

  云慧晓这个大嘴巴,他知道了也就等同于所有人都知道了。

  等离开乾坤殿好些里,才是可御剑起行的云台域。云慧晓脑袋上的青玉簪登时化为一把青光长剑。

  那正是他的佩剑醉影,平日便是头上一不太起眼的青玉簪。

  云慧晓倒没催着澹台羽立马回家,只是临行时嘱咐了一句:“不要太贪玩了啊,记得早些时候回家。”

  ——

  直至几日后的一天晌午,大雨才堪堪停下。

  陆澄阳愣是没搞明白自己待在墨林府有什么用处,堂堂血衣仙,除却按着谢璟所说的小惩每日做做打扫,就是吃喝睡觉。

  虽同谢璟住在一处地方,但是他后来压根儿就没怎么碰到谢璟。

  不过有件说不上来是麻烦还是甚好的事情,就是——

  他结丹了。

  结丹对于仙门弟子来说是一道里程碑式的事件,证明修行正式走上了正途。

  拿不鸣阁来说,收入门内的弟子往往也是要修行好些时日才得以结成金丹,个别弟子过久未修成,则会被判定为根基不佳,可选择离开不鸣阁,或者一直留在外门。

  不鸣阁原本也不怎么分内外门,不过外人常常喜欢将阁主的弟子称为内门弟子。其实一开始所有弟子仍是在一处跟随着同样的教习修士修行,一般都是结丹之后才会正式独立跟随师尊修行,拥有自己的佩剑。

  当年鹤闻子除了谢璟,好像是还有另外的徒弟,但是陆澄阳入不鸣阁以来,也从未见过。

  所以目前阁中,怕是没有谢璟辈的尊者了。

  不过结丹毕竟是大事,按照律例,是一定要向乾坤殿报一声的。

  陆澄阳倒不在乎报不报,主要是想弄到把像样的剑,不然总是会有些不便。

  他目前要求不高,不求得什么上古神武,只求有把衬手的。而有了剑,若是想画个阵什么的,也要方便许多。

  当年谢璟和他都是拜师之后才先后结丹,后来才一道寻的剑。谢璟寻剑之途是相当顺畅,当时那是祥云布天,神兽显灵,育剑天池凝七彩神光,凝出了持恒来。

  而他当时的寻剑之旅,可就是坎坷无比。

  若不是因为他的坎坷,那次寻剑也不至于拖了近两三月。

  陆澄阳正思及往事,突然有股强力拉扯他的后脊,让他差点儿以为,又要像不久前一般经历一次灵魂出窍。

  很快他意识到这次是完全不同的情况——他是被生生拉近了一处修境之内。

  修士修为到达一定高度,修境对于身边环境的影响也会更大,甚至灵识会吸引其他修士。

  不消说,肯定又是谢璟的。

  但是这次的修境同上次的白色境不同,混杂着血光、尖叫和怒吼之声。

  万簇莲灯慢慢飘浮至高空。

  无数人跪在地上哭泣,朝着一袭雪衣的谢璟说:“仙尊,你可一定要救救我们!”

  “求求你,一定要杀了那个魔头!”

  “求求你,求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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