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姜朔睁开眼,发现小徒弟正衣装齐整,一脸深沉地站在窗前。

  “?”

  姜朔起身, 推开身上的被子, 还有些反应迟钝:“醒得这么早?”

  “嗯。”尹隋站在窗前吹了一夜冷风, 总算把混乱的脑子给吹清醒了, 嗓音还微微发哑:“认床, 不习惯。”

  姜朔花了点时间换好衣服,转头就见少年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禁失笑:“做什么呢?怎么别别扭扭的。”

  别扭的小徒弟直至出了房间下了楼, 还是垂着眼睛神色凝重的模样,姜朔也搞不清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怎么过了个晚上,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呢?

  离开客店前, 尹隋不声不响地走到柜台处, 在老板娘的殷切注视下放下了一枚青翠欲滴的玉——是一枚价值中上但成色极好的寻常玉佩。

  “房钱。”尹隋说。

  “哎哟, ”老板娘睁大了眼,喜不自禁地拿起那块玉, 嘴里说着, “仙君已经用剑抵押了房钱, 怎地还如此客气?这叫我怎么敢收……”

  虽然说着这番话, 她却迅速把玉佩收了起来, 对尹隋笑得更加灿烂:“就住一晚?二位仙君慢走啊。”

  尹隋走出店,行至几百米远,随意一招手。

  被老板娘珍宝般锁在客店密柜里的“朱”感应到主人的召唤, 剑身大震, 瞬时破柜而出, 如一道赤红的血气般,在客店众人的惊呼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尹隋抓住依旧震鸣不止的朱,一旁的姜朔见状摇摇头,对小徒弟这番肆意妄为的行径表示无奈。

  “昨日怎么不干脆拿玉佩抵押?”姜朔问,他是真的好奇。

  “……”尹隋沉默了一会儿:“昨天还没有这块玉。”

  姜朔用眼神以示疑惑。

  尹隋总不能说这是他昨晚燥火灼身睡不着时,偷偷去了街上赌牌九的地方赚出来的吧。

  他运道虽不好,但往牌桌上黑着脸一坐,无论是赌赢还是赌输了都面无表情,硬坐了两个时辰,竟也给他赌出一块玉。

  虽然尹隋原本打算赚不到钱就把那牌坊砸了抢钱,却不知心下隐隐顾虑着什么,他忍了多个时辰,依旧没有做出曾经习以为常的举动来。

  ……还是再过些时日。

  尹隋想,等这段时间过去了,等他……把东衍杀了把九华灭了,把姜朔抢回去囚着了,也就不会再忌讳什么。

  至于昨晚的隐忍,理所当然地被尹隋归结于如今要隐藏自己,不能太过张狂,否则肯定要出事。

  ——反正不是因为姜朔会难过。

  朱在他手里,仿佛感知到主人的心绪,微带恶意地发出阵阵鸣音,似是在嘲讽尹隋。

  姜朔看看他这把剑,说:“你这剑很通灵性。”

  只有天赋奇才的修士才能与佩剑产生共鸣,如姜朔自己这般资质较差、佩剑又平平无奇的,剑只是用来施展法术的一件利器而已。

  尹隋低头瞥了朱一眼,看见它正因为姜朔随口一句夸赞越发兴奋,嫌弃道:“不过是没脑子的东西。”

  朱:“?”

  “你说的话它说不定能听懂,”姜朔伸手,轻轻往朱的剑身上弹了一记,听见清脆的响声,唇角扬起,“要待它好一点,以后都是它陪在你身边了。”

  “不可能,”尹隋下意识反驳,嗓音极低道,“你……明明也在。”

  朱高兴得很,它非常喜欢姜朔,被顺毛了几句后,它剑身上薄薄的血雾般的剑气都收敛了许多,转而鬼鬼祟祟地往姜朔身上延伸而去。

  尹隋反手就把它兜头扣进剑鞘里。

  姜朔二人行了半个多时辰,找到街边的一家大钱庄押了块九华的铜符,先取了几十两银子出来。每年冬末的时候,九华都会派人赊清账款,就以这铜符为信物。

  从钱庄里出来时,姜朔听见旁边早点摊的几个凡人在神神秘秘地聊天。

  “真的吗?”一人边大口吃馄炖,边故作诧异地瞪大眼:“那样的仙家名门,也能混入魔修?”

  “不止一个!”另一人夸张地说:“现在九华派还有弟子被杀呢!”

  姜朔往外的脚步停住。

  尹隋眉心一跳,直觉这两天发生了不太好的事。

  姜朔顿了顿,转身向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几人走去,礼貌问:“请问几位大哥,方才是在讲九华的事?”

  几人抬起头来,望见姜朔与尹隋的模样,齐齐吸了一口气,再次出声时谨慎忐忑许多:“对、对……这事是昨日传出来的,我们也只是、只是闲来无事说了两句,仙君您……”

  “不必紧张。”姜朔语气平缓,安抚道:“我们并非为怪罪而来,不过也是好奇而已,可否详细讲讲?”

  见他这样说,几个男人就放下了心。

  “只是坊间传闻,仙君不用太过在意。”一人迟疑了半晌,才说:“昨日听人讲,九华死了个长老,是被魔修杀的。”

  姜朔心间一惊,而边上的尹隋脸色已难看至极。

  那东西……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被弄死。

  与这几个人交谈片刻后,姜朔思索许久,还是神识传音给了祈凤。

  令人意外的是,这次祈凤没有任何应答。

  曾经无论是在九华还是出外除魔,姜朔或多或少的都与祈凤联络过几次,而每次祈凤都是第一时间用神识应答于他。

  姜朔等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切断法诀,对尹隋道:“门派内或许出事了。”

  尹隋并无所谓九华出事不出事,但他见姜朔微蹙起眉的模样,还是问:“那我们先回去?”

  姜朔沉默不语。

  小徒弟体内缠结的魔气一日顽固过一日,随着修为长进,剔除灵核内的魔气也会变得愈发困难。这次是灵泉涤体可以解决,再拖下去,万一……

  但九华内出现的变故也让姜朔颇为头疼。

  其实在他的印象里,在“尹隋”重生至屠尽九华的五年内,应该是没什么大事发生的,他从未在任何一句简介、任何一个讨论中看见这段时日。

  想来也是,《御天下》的作者写文,总不可能详细到描写每一日的具体事件,肯定是直接跳过这些缺了主角尹隋的日子,直接到五年后了。

  那如今九华内会有什么事呢?

  姜朔想不通,觉得脑袋都在隐隐作痛,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怪异感。

  变故好像也……太多了点。

  “我先带你找到那处灵泉,”姜朔最后开口,“到时候你……”

  就在这时,姜朔忽然又收到了祈凤的传音。

  “师娘。”祈凤的嗓音很平稳,掩饰住了语气里的几分异样:“门派内没什么事,你过几日再回来。”

  姜朔:“我今日听说九华又有魔修作乱,还有人伤亡。”

  祈凤顿了顿,才开口:“无事,只是锁妖塔的第一层禁制松了,逃出来了几个妖魔。惩戒堂长老因镇压锁妖塔受了些许内伤,并无大碍。”

  姜朔松了口气,安慰道:“辛苦你了,我和于韫应该过两日便能回去。”

  “嗯。”祈凤应了一声,将切断传音时,突然又低声说:“师娘……保重好自己。”

  姜朔轻轻笑起来:“好。”

  祈凤停下传音法诀,姜朔熟悉又温柔的声音消失在耳畔,他重新抬起眼,平静地直视着面前四处游窜的恶灵,右手执着剑尖滴滴往下落着腥臭的血,都是从这群怪物身上取的。

  锁妖塔下虚体化的妖魔魂灵发出尖利刺耳的笑声,还有源源不断的黑雾从塔身破裂的缝隙中挤出来。

  四周设下法阵的九华各门派长老神色凝重,脸上已有疲惫之色——他们已经在这里护法了数个时辰。

  “东衍仙尊还未出关吗?”司药堂长老咳了口血沫,沙哑着嗓子问。

  祈凤一剑斩碎一只钻了法阵空隙出来的恶妖,冷声道:“于普已去请求师尊出关。”

  “怎么仙尊还不来……”另一长老苦力支撑,擦了把汗:“仅凭我们数人,根本镇不住这些东西啊!”

  在众人的目光下,祈凤喘了口气,咬牙道:“顶不住也得顶!等到师尊出关才能……”

  *

  循着城内百姓提供的零星线索,再加上法术的指引,来到赤风城的第三天,姜朔与尹隋出了城门,在北郊三十里外停下。

  此处明明已近海,却有数座高耸的山脉相连,其上郁郁葱葱,林木茂密得异乎寻常,还有浓稠如白墨的雾气缭绕不绝,看上去并不易接近。

  当然,这种地方也是最容易孕育出灵泉等非凡俗之物的地方。

  姜朔取出符咒丢进去,就见轻飘飘一张纸没入白雾之后转瞬无踪,再想召回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当心,”姜朔蹙眉,“里面似乎有异样。”

  尹隋瞥了山林里一眼,随意道:“我跟着你就行了。”

  姜朔最后决定先御剑至山林上空,看看能否发现灵泉的踪迹,其后再做打算。

  “朝仪,”姜朔轻声唤出佩剑,并对小徒弟说,“抓好我的衣袖。”

  尹隋:“。”

  他又不是小孩。

  想是这么想,尹隋却十分自然而然踩上姜朔的佩剑,并淡定自若地牵住那角柔软的袖子,还自发贴近了姜朔的腰身,低声道:“师娘,我恐高。”

  姜朔:“???”

  先前御剑而行的时候怎么没见有这个毛病?

  他安慰地拍拍少年的肩膀:“那待会闭上眼睛,到了我再叫你。”

  尹隋顺从地闭上眼。

  耳畔有冷风掠过,他可以察觉到姜朔为了照顾自己的“恐高症”,御剑的速度明显放慢了,尹隋又睁开眼,静静看着前面人的背影。

  姜朔今日将墨发高高束起,显得利落又柔和,还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雪白短袍,尹隋垂下眸,忽然伸出手指试图轻轻去碰姜朔的银绸腰带。

  这也……太细了。

  尹隋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然而在他就要触上那腰带的时候,空气中流动的白雾忽然细微一顿,尹隋有瞬间觉得呼吸凝滞,迟钝而来的危机感猛然间将人吞没,仓促间,尹隋脸色剧变,下意识喊:“姜……”

  白雾聚拢又散开,尹隋眼前一花,身前的姜朔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只身站在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上,白昼的阳光透过雾气照射下来,林木茂盛的四周静寂至极,连声鸟鸣也听不见,极其诡异。

  ——是幻术。

  没想到这少人问津之地,也有如此高深且隐蔽的法阵。

  而此刻姜朔,又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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