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那个叫宿清的小妖精可真厉害,居然能让你妈亲自下令派你来看他跳舞,我就奇了怪了,他到底怎么做到的啊?”

  握着手机的男生套了件黑色运动外套,神色淡淡地听着电话里堂姐叭叭叭叭叭。

  他长得很高,眉弓紧绷,抿起的唇角像拉紧的琴弦,冷峻明晰的线条在拜占庭式大礼堂浮雕画壁的衬托下显得像一尊文艺复兴时期遗留的完美艺术雕刻品。

  看得出来他心情并不好,周身气压很低,冷着脸将门票递给检票员小姐姐的时候将对方吓得都往后退了半步。

  检完票,小姐姐捂着心脏光速掏出手机对着男生的背影咔咔一顿狂拍,激动分享闺蜜小群:靠靠靠靠靠!我刚遇到了一个超级帅的小哥哥,酷酷的,目测至少一八五……

  进了门,穿过帆拱穹顶,霍迟沿着指示标大步往前走,声音稍显烦躁:

  “我怎么知道。”

  刚放暑假那会儿,霍迟他妈季女士给他推了个人,说是聚会认识的新闺蜜的儿子,跟他同岁,让他加上认识认识。

  霍迟随手加了之后,这人上来就给他发那种扭腰摆胯的午夜场小视频,还问他喜不喜欢,霍迟看都没看一眼,反手直接举报拉黑一条龙。

  结果第二天这人又换了个号继续来骚扰他,口口声声喜欢他。

  霍迟恐同,拒绝他之后这人又开始说自己其实是女生,还给他发各种照片企图证明这一点。

  眼见装女生这条路也行不通,昨晚他又开始说自己很孤单寂寞,其实只是想交个朋友。

  截止昨晚,霍迟已经拉黑了他十八个小号了。

  那人安静了一晚上,今早霍妈妈就拿着一张门票过来,勒令霍迟去看对方跳舞,说人家小孩很单纯,只是想跟他当个朋友。

  朋友?

  呵。

  单纯床上聊骚的朋友么。

  整个燕京谁不知道,霍大少爷最厌恶同性恋,他今天纡尊降贵过来,就是想给那个叫什么宿清的小妖精一点教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继续作死。

  霍迟来得晚,此时演出早已开始,大剧院的走廊很长,圆拱形的欧式彩窗错落洒下七彩的光影,连成一串并排的小方格。

  这家剧院在燕京非常出名,演出开始后整条走廊除了霍迟以外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到能听见窗户外面吱呀嘶哑的蝉鸣声。

  演艺厅大门紧闭,金属面的双环扶手映出他锋利深邃带着几分痞气的眉眼。

  想起这段时间自己是怎么被骚扰的,霍迟咬牙,“我已经警告过他了,是他非要不知死活……”

  电话里,堂姐的语气满满一股子吃瓜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既视感:“大清亡了八百年了还有人扯女扮男装这种一戳就破的烂谎,不过迟哥你小心点,我朋友都说这个宿清就是个妖精,会勾魂,专挑直男勾——”

  门内隐隐约约传来主持人的报幕,霍迟听到了宿清的名字,随后,耳边声音尽消。

  霍迟盯着那扇门,一种莫名的直觉促使他向前、抬起手,用力推开了演艺厅沉重的大门……

  帷幕缓缓拉开,一段舒缓如溪水的乐声流出,足够悠长的空白拉开漫长的铺垫,乐声由浅入深,鼓点节节拔高,逐渐连成一片。

  一道身影纵然跃出,瞬间将散漫的灯光吸拢到了他的头顶。

  清冷如水的浅蓝色银辉温柔洒落,一抬臂,一折颈,天鹅一舞玉骨软腰,他轻巧踏过月光湖水,毫无察觉地陷入爱河,褪去青涩,将满腔爱意热切捧出。

  他沉浸其中,开始挣扎、痛苦、绝望,直至疯狂。

  乐声猝然绷紧,高亢急促拉动满湖清水泛起汹涌巨浪,引颈的天鹅开始挣脱捆缚,锋利的兵刃将他洁白的羽毛割得鲜血淋漓……

  时间一分一秒转动,霍迟目光一错不错看着舞台,整个胸腔连带着灵魂剧烈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轰”一下卷着气流锤到了他的胸口,将近一分多钟的空白里,霍迟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仅是他,整个演艺厅都安静异常。

  所有人都被台上纵情起舞少年夺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小天鹅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被自由的光辉拥入怀中,灯光变成了星星点点的橘黄色,围着他转动的衣摆散落,向四周扩大。

  乐曲接近尾声,长长的调子趋向圆满。

  他重新张开了双翼,在阳光下,在自由里。

  他张扬而有生命力,力量与柔美并存,旋转、跳跃、翩然落地,他是澄蓝明澈的湖泊中最优雅高贵的天鹅,扬着纤细高昂的脖颈,将纯白的足尖落于众生仰望的最高点。

  光束一寸寸收拢于他绷紧的足尖,直到完全陷入黑暗。

  观众席爆发出如潮般轰动的掌声。

  “——喂喂喂?我说霍大少爷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观众席的灯光重新打开,霍迟拿着半截票据站在演艺厅最后一排的空地上,目光仍旧看着舞台,侧灯将他修长的身形拉得笔直,好一会儿他才回神,若无其事整理好表情,将手机放耳朵边。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

  这理直气壮的语气。

  电话那边噎了一下,强忍了他的大少爷脾气,一字一顿狠狠重复:“我说!宿清真的是个会吸男人魂的妖精,专门吸直男的,越直他越能吸的那种!你这种最危险,你还是等我过去吧我最多十分钟就到。”

  霍迟视力好,站后排也能看清台上的情况。

  方才一舞锋芒毕露的小天鹅此时正茫然地左看右看,愣了好半天的主持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去请他稍微留一下。

  这边剧院一直有送花的传统,他还没下台,已经绕着出口站了两排举着花的小女生了。

  主持人打趣了一句,某只小天鹅瞬间脸红了,害羞地连连摇手。

  嗤,脸皮薄成这样。

  还想勾自己?

  霍迟很难将他跟自己手机上那个大胆露骨的妖艳贱货联系到一块。

  也很难想象这个人扭腰摆胯勾搭人是什么样的。

  啧,早知道不删他了,把那些视频全留着,让他当着自己的面一次性跳个够。

  “不用,”霍迟换了只手拿手机,话音也跟着一转:“这事儿也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呢,他不是说,只是想跟我交个朋友么。”

  ???????

  误会?朋友?

  都快到剧院门口了的堂姐:“……”

  “沃日你大爷!霍迟你特么被勾魂了啊?!之前谁跟我说他不知死活@#¥%&*~`?\\……”

  “我大爷也是你大爷。”霍迟看小天鹅都要跑没影了,懒得跟她多说,应付道:“你不用来了,我自己跟他说,挂了。”

  ·

  后台休息室

  宿清对着镜子有点恍惚。

  几分钟前他还在医院躺着抗拒面对膝盖损伤无法恢复的通知,一睁眼突然就到了这个地方,有人催促他赶紧上台,宿清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推了上去。

  音乐响起的那一刻,多年来身体积攒的本能反应下意识完全沉浸其中,直到跳完下台,宿清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因为他真的太想要继续跳舞,所以在做梦吗?

  干净巨大的镜面照出他的面容与身形,宿清又觉得这梦有些不对劲。

  他今年二十岁,离国际芭蕾大赛仅一步之遥。

  而镜中的自己明显要稍小一些,只有十六七的样子,体型虽然还不错但远远不够,明显缺乏专业练习。

  桌面有个手机,一对上宿清的脸就自动解锁了。

  手机上面花里胡哨东西特别多,连图标都看不太清楚,还有很多他完全没见过的东西。宿清找到自己使用过的通信软件,入目就看见了高高置顶的联系人

  ——霍迟(待上钩)[难度系数★★★★★]

  霍迟?!!!

  这不是《霍氏帝国》那本书的男主吗?

  宿清在医院那段时间很无聊,隔壁病房强烈推荐他看这本书,说特别特别燃,宿清从前没看过这种小说,反正住院也没事干就随便看了看。

  脑中一道白光闪过,他一下子想起来了!

  《霍氏帝国》是一本大男主爽文,主要讲男主如何脱离家族从零开始一手创建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的故事,其中有个出场不到三百字的炮灰与宿清同名同姓。

  原主男扮女装与男主交朋友,企图掰弯男主,男主信了他,关系有好过一阵子,后来男主发现了对方其实是个gay,一直在对自己图谋不轨。

  男主霍迟钢铁直男,特别厌恶同性恋,当即揭穿原主丝毫不念旧情,搞得原主最后下场极其凄惨。

  所以……自己现在是在书中的世界里?!

  宿清摸了摸自己笔直完好的双腿,毫无损伤的膝盖,体内血液加速翻腾。

  太好了……

  他又能跳舞了。

  根据手机日历来看,现在男主才高中,还处于正文尚未开始的校园阶段。

  便签记录显示原主已经骚扰男主很长一段时间了,也扮了女生,不过他们还没有见过面。

  只要解释开误会的话,一切都还来得及。

  宿清定下心神,起身找到原主的衣服,解开自己的上衣扣子。

  今天表演穿的是一件中欧宫廷风格的灯笼袖上衣,衣身部分比较修身,他双手拽着衣摆往上一抬,背后有什么东西勾了一下,卡住了。

  宿清皱眉,低头一看,自己平坦的胸部裹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小三角欲盖弥彰地遮挡着什么,蕾丝花边与细窄的带子交错缠绕在他身上。

  这是……什么?!

  宿清平静无波的面庞出现了一丝裂纹,眼中错愕与迷惘翻滚。

  脑中迅速闪过原主男扮女装的剧情,宿清像是定住了似的,意识到了自己穿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是知道原主男扮女装没错,但没想到到了这种地步……

  他、他怎么能……怎么能在舞服里面套这种……这种女士的……情|趣内衣呢!

  宿清瓷白如玉的侧脸染上了一点点绯红。

  衣服不知道被哪里勾着,他不敢硬拽,又不会弄身上这件布料少得可怜的小内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咔哒”一声响动,有人推开了门。

  个人休息室是不会有外人随意进来的,宿清以前也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特意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他此刻有些急,下意识以为进来的也是工作人员。

  “能帮我脱一下吗?”他背对着门,将帘子完全拉开,露出整片光滑雪白的背部,“我被勾住了。

  因为高抬双手的缘故,宿清整个背部的线条都被拉得很长,衣衫缠缚着双臂,凸起的肩胛骨如蝶翼般微微颤动。

  等了一下见身后的人还没有动静,宿清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勉强转了一下头,却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后,靠得非常近,宿清只瞥见了他紧绷的下颌与攒动的喉结。

  他的嗓音有些沉,语调短而急:“你、你故意的是不是?”

  嗯?什么意思?

  宿清当然不是故意穿这种东西的。

  随后,“工作人员”动了几下上衣,语气很不好:“哪里?”

  宿清直接握着他的手往自己感受到的地方一压,提醒:“这里。”

  滚烫的掌心隔着薄薄两条细蕾丝条触碰到宿清微凉的皮肉,冷热相撞,宿清缩了一下,不等他松开对方便大力抽手后退,语气震惊:“你!”

  宿清蹙眉:“怎么了?”

  “工作人员”没说话,宿清想了想,自己这个样子确实挺奇怪的,对方如果觉得恶心也是正常。

  “如果你不方便的话,麻烦帮我叫一下别人。”

  “你还想找别人!”霍迟要被他气笑了。

  这个人,分明就是故意穿成这样勾搭自己,还抓着自己的手要自己摸他!自己不给他摸他就要当着自己的面去找别人!

  果然是个妖精。

  宿清心里更疑惑了,这个工作员不帮忙自己不能找别人吗?

  难不成工作员也要月底冲kpi抢业绩?

  他不帮忙也不出去,宿清没办法,只能自己努力动手,想尝试从后撸下来。

  整个上身强行往后折,宿清细细一截腰肢弯成了一段惊心动魄的弧度。

  霍迟眼神瞥了瞥。

  又瞥了瞥。

  一秒不到恢复成了冷漠酷哥,语气硬邦邦:“别动。”

  一只手隔着衣服扣住了他的小臂,接着,宿清背部一松,勾住的衣带被拉开了。

  上衣从双手脱落,掉到地上,宿清乖乖站着没动,等着“工作人员”帮他把身上这个小东西也一起脱了。

  他自己不会脱。

  宿清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清爽味,没好意思回头。

  一个男生偷偷穿情趣胸衣在身上,别人肯定会以为自己是变态吧,宿清诚恳:“这件也麻烦你了。”

  霍迟额头青筋突突跳,眼睛在宿清后背大片奶白色与蕾丝带之间扫过,想着他要找别人的话,重重吐了口气。

  然后飞速闭眼解开了宿清背后的两个搭扣,“唰”一下拉上了更衣间的隔帘。

  呼。

  宿清赶紧套上自己的衣服,拍拍脸颊降温,知道自己肯定是被当成变态了。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却见方才的“工作人员”并没有离开,他靠在窗户前,身影大半拢在金黄色的光芒里,听到动静淡淡抬眸看向宿清。

  宿清站在更衣室门口,逆光与他对视两秒,没出声。

  有点不对劲……他不是剧院的工作人员吗?

  窗前的男生往前走了两步,金灿灿的辉光从他肩背向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虚影。

  他一直走到宿清跟前不能更近才停下,宿清看清了他斜飞入鬓的眉峰与染着几分邪气的狭长黑眸,他眼底复杂翻涌,突然开口:“你跟谁都这样么。”

  什么?

  宿清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拿不准。

  难道原主认识他?

  “我以为是工作人员。”

  “呵。”对方笑了声,不知怎么的,宿清觉得他周身气压更低了些。

  霍迟被他这句工作人员给气笑了,俯身前倾,鼻梁几乎要碰到宿清,冷声:“昨天晚上还一口一句哥哥叫得亲热,今天就装不认识我了?”

  宿清暗松一口气。

  原来是原主的哥哥啊。

  “哥哥。”宿清乖乖叫人。

  “哥哥”突然猛烈咳了一下,低敛的黑眸瞬间鲜活起来,人没那么冷酷了,只是别着脸不看他,特别小声嘀咕:“少跟我来这套,我可不是gay。”

  宿清没听清,仰着头询问:“我可以先卸妆吗?”

  小时候妈妈将他管得特别严,后来母亲去世宿清跟着自己的老师一心练舞,老师也非常严格,宿清的生活非常单调,每天除了跳舞就是跳舞,几乎没有别的东西。

  他觉得哥哥算长辈,与母亲、老师都是同一级别的。

  “哥哥”握拳抵着嘴角,方才还亦正亦邪的眉眼瞬间褪去了冷意,“去、去吧。”

  他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消息一条接一条涌进来,霍迟随便扫了两眼:

  【迟哥!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有没有凑得那个小贱人哭爹喊娘?】

  【好好一个大男人非要装女生,迟哥等下扒了他的裤子教他做人。】

  【怎么这么久还没动静?不愧是踩了迟哥底线的人,人还有口气吗……】

  【小心妖精吸魂,见着他要是心神不定了就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霍迟脑内自动开启:“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哥哥,我好了。”

  霍迟反手扣上了手机,闻声抬头。

  宿清留了头发,长度大概过肩膀一点,上台跳舞时扎了起来,现在自然散开的发梢还有点卷,脸上的妆也都卸掉了,干干净净沾着点水珠,黢黑的眼珠一眨不眨看着霍迟,像清晨林间跑来的纯白小鹿,无辜又轻快地一头撞到心口上。

  霍迟慢慢地撤回目光,隔了一会儿才“嗯”了声。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自由平等……自由平等后面什么来着?!

  他不开口,宿清拎包站着,也不开口。

  手机不断震动,在安静沉默的室内显得格外吵,霍迟嘴唇动了动,目光触及到宿清手中拎着的包。

  背包里面的东西可能有点多,偏细的带子将他的手都勒红了。

  霍迟皱眉,抬手将吵个没完的手机直接关了,“我帮你拎。”

  宿清想说不用,下意识往后一拉,但对方已经拽住了背包带子,两边这么一扯,侧袋的东西哗啦啦掉了出来。

  一堆零散的卫生巾。

  花花绿绿,大号小号。

  啊……

  天呐。

  宿清短暂愣了一下,顿时想到这些东西应该也是原主买来想要骗男主霍迟的。

  幸亏自己来得及时,还没有让他使用。

  等下就扔掉!

  绝对不会产生误会。

  霍迟盯着那些东西,也有点被震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蹲下,很有架子地帮他一起把地上的卫生巾一片一片捏着小角角捡起来。

  这些卫生巾的种类非常多,红的白的绿的黄的花花的,有的上面还写着字,什么“肚子好疼”“不会被人发现吧”“好难过呀”之类的,其中一片粉红色的上面写着“最好用”旁边还画了笑脸。

  霍迟手一抖,差点扔出去。

  他抬眸看了宿清一眼,后者正认真低头捡东西,如鸦翅般浓密的睫毛一根根排列整齐,覆盖住清澈空灵的双眼,衬得两侧脸颊雪白。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霍迟心中冒出头——

  又是内衣又是卫生巾,宿清该不会……真的是女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