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挑出来这几个要摸排的对象, 都没有何兰文英杰他们选中的那个孙勇平更符合嫌疑人画像。但是不能干等着谭晓光给消息,万一要不是呢?时间不能白白浪费。

  唐喆学追符合黑黄毛的那几个,带着岳林溜溜跑了一天, 前面三个都排除了——腿上没疤, 陈钧说过,黑黄毛腿上有道疤。到第四个,关联人员提供的线索是,此人的左腿膝盖处有一道伤疤。陈钧没说清是左腿右腿, 然而人已经没了,现在不可能再去追问。当时林冬曾试图引导他回忆,可他怎么也记不起来。

  这个腿上有疤的目标人物叫贺旗华, 目前在家具城里经营着一爿灯饰店。离异无子女, 而且是离过三次婚了, 他第三任老婆还因为夫妻打架报过警。这一点符合嫌疑人画像, 从罪犯心理层面来说, 有过强/奸行为的男性, 对女性的掌控欲较强, 攻击性也强, 而自控力较差,很难和他人保持健康稳定的关系。也有另外一种比较常见的情况, 那就是被老婆压制的完全抬不起头来,得靠强/奸其他女性来获得男性尊严。

  唐喆学决定先探探这人, 拉着岳林, 假装逛家装材料, 进了贺旗华的店。贺旗华坐在桌子后面玩手机, 有客人进店连招呼都没打, 倒是店里的导购热情迎上, 一开口便是伶牙俐齿的推销话术。

  给岳林使了个眼神让他去应付导购,唐喆学装作看样品,慢慢往贺旗华的位置靠过去。当他站到一侧头就能看到贺旗华手机屏幕的位置时,余光瞄到贺旗华忽然动了一下,将手机屏幕调整到他无法一眼看到的角度。

  职业的敏感性让唐喆学脑子里拧起个问号——这是看什么呢?还得背着人。

  而就在他想换个位置探寻下真相的时候,导购突然从背后贴了过来,热情介绍展示样品。唐喆学当下意识到这姐姐眼睛够毒,看出岳林不是做主的那个,奔着管钱的来了。

  人才啊,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挺牛。

  这时贺旗华的手机响了。他不耐接起,听了几秒忽悠一下站了起来,视线与观察自己一举一动的唐喆学隔空相撞。视线交错间,贺旗华的表情瞬变,这让唐喆学立刻涌上了不好的预感,然而未待他做出任何举动,贺旗华突然从柜台后面窜出来就跑。毫无疑问,他发现他们是警察了,那通电话应该是之前走访过的关联人向贺旗华通风报信。偶尔会有人把警方的保密要求当耳旁风,当被告知需要承担刑事责任之时,往往又捶胸顿足悔恨不已。

  但眼下不管是谁说的,说了什么,他跑,就证明他心虚。岳林离店门口近,见贺旗华拔足狂奔,撒腿便追,边追边大吼“站住!”。唐喆学在店里面,前面一堆落地灯还有一导购挡着,追出来时落后他们几步。

  贺旗华不往通道上跑,专拣展示厅里展品多的柜台钻,一边跑还一边扒拉展品阻挡身后的追击者,所过之处,清冷的展示厅接连响起展品倒地的破碎声和导购们的惊呼声。岳林对地形不熟悉,被贺旗华绕得直冒火,追进一卫生间展区时跨步踩上洁白的马桶盖,飞身扑向贺旗华。冷不丁被扑一跟头,“哐!”的,贺旗华脸朝下正磕在展台边缘的金属压线条上,疼得嗷了一嗓子,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抄起离手边最近的什么东西,扭身照着岳林的脑袋就往下抡——

  只听“咔”的一声响,那根棍子被及时赶到的唐喆学一脚踹断,锋利的茬口堪堪擦着岳林的鼻尖划过。断掉的半截棍子“当啷啷”滚远,清脆的动静说明木质十分紧密——这要是照头抡圆了来一下子,岳林今天准得进急诊。

  上完铐,唐喆学薅着衣领子给贺旗华拽起来,怒道:“胆儿肥的你!敢袭警!?”

  贺旗华磕掉了半颗门牙,嘴里也磕破了,发抖的嘴唇上沾染着血迹,话都说不利索:“……我没……没没没……没想袭……袭警……”

  “没想?那这是什么?”唐喆学举起从对方手中卸下的半截棍子。这会看清楚了,是挂浴帘的横梁。

  “……他他他……他扑我……我可不得……打打打……打他么…Nanf…”贺旗华直往地上出溜,边说话边往出喷血沫子,“……我我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们是……警……警察……”

  要不是当着围观的群众,唐喆学绝得扇丫一嘴巴:“不知道?不知道你跑什么?”

  贺旗华干咽唾沫不说话,眼神心虚游移。岳林弯腰捡起摔在地上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递向唐喆学。屏幕已经摔裂了,可里面白花花的肉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把人扔给岳林,唐喆学接过手机费劲巴拉的划着屏幕,发现贺旗华正在向网友兜售那种针孔摄像机偷拍的真人秀视频,视频里显示的是试看版。

  卖这个最轻也得治安拘留,如果确定是贺旗华偷拍的,牢饭吃定了,难怪这小子一看见警察就跑。看来家装建材生意不好做啊,当老板的还得兼职赚外快。同时也放大了对方的嫌疑,监控覆盖面日渐庞大,作案难度提升,他不敢轻易向女性出手,转而用这种方式来满足自己扭曲的欲/念。

  追赶中弄坏了不少展品,店主们不肯放他们走。唐喆学让岳林把家具城的负责人喊来,说明情况,叮嘱对方统计好损坏物品清单,好追究贺旗华的民事赔偿责任,这才从一众店主手里脱身。将人押进车里,他给林冬打电话汇报情况,林冬让他把人先押回局里,办好羁押手续,等自己忙完了再一起审。

  “你那边还没走完?”唐喆学边问边打开手套箱翻找消毒纸巾——贺旗华把血沫子喷他衣领上了,有点膈应。

  “走完了,没一个是,”在外面跑了一天,林冬的声音略显疲惫,“我是约了明烁一起吃晚饭。”

  撕消毒纸巾包装的手一顿,唐喆学问:“你约他干嘛?”

  “查麦长岁啊,这么长时间了,他的身份信息肯定变更了,我想追着钱查,看有没有固定的人员往他家里汇过钱,但是那么多家银行的信息,没手续不好调,人家不会配合我的,走明烁他们经侦的关系,好说话一些。”

  “啊,这倒是,那行,我先给人押回去,然后回家喂吉吉冬冬,再回局里等你。”

  “好,我大概九点左右完事。”

  挂上电话,林冬用手机抵住下巴,视线投向挡风玻璃外拥堵的车流,凝神片刻忽然皱眉而笑——是因为牵扯到庄羽的关系么?最近好像饭局有点儿多。

  —

  以往找明烁办事,林冬从来没听对方要求过请吃饭。经侦的天天和钱打交道,受到的诱惑比他们干刑侦的多得多——可能一两百万打不动对警徽的誓言,但要是一两千万呢?在那些金额高达数亿数十亿的经济案件中,犯罪嫌疑人一旦察觉风声不对,必会极尽所能的保全自己。所以经侦干警需要时刻保持不被拉拢腐蚀的警惕性。明烁就这么一人,人际交往边界分明,能办的事不会推辞,不能办的绝不会为了面子逞强,且从不要求对方给予回报。

  等到了和明烁约的那家店,林冬大致推测出了对方的用意——这是一家新开的店,从明烁和店长的交谈中能看出,两人相识已久,明烁应该是为了给店长捧场才硬把他拉来。而且明烁没让他破费,点了两份炒饭套餐就合上了菜单。虽然炒饭不算便宜,四十八一份,但比起林冬要让对方帮的忙,九十六块钱的支出显然物超所值。

  目送店长的身影拐进后厨操作间,林冬问:“他是你朋友啊?”

  刚听店长自我介绍姓云,挺少见的一个姓氏,后面名字貌似是叫乾东,要不就是钱东,人家没细说他也没追着问。另外除了电影里,他还没见过有人能像店长那样,把厨师服穿出制服感。可能唐二吉同学都不行,胸围傲人,背后一定会绷出褶来,不如店长穿着那么平顺。

  明烁点点头:“嗯,我大学同学。”

  林冬好奇:“搞金融的怎么来做厨师了?”

  “做菜是他的爱好,他的主业是私募FOF管理人。”看眼神意识到林冬可能没听懂,明烁又解释道:“就是投资多元组合资产的基金管理人,嗨,其实今天叫你来这是有原因的,平时难得逮着他在国内,待会跟你吃完,我还得跟他学习最新的外汇政策,行业内的人总归是比我们更知道如何钻政策的空子,不然流出去的钱一分追不回来,案子结了也不痛快。”

  “嗯,是我小心眼了,以为你是为了杀熟。”林冬调侃了一句。

  明烁将衣袖撸至肘弯处,指了指头顶散着柔光的金属镂空灯罩,岔开话题:“好看么?我选的,埃及货。”

  林冬抬眼看了看,发现雕着一堆木乃伊,略感违心道:“嗯,好看,挺有历史感的。”

  然后又意识到了什么,问:“这店,你也有股份?”

  “没有没有,我哪能经商啊,让我们处长知道了还不得给我扔墓区派出所去啊。”明烁坦然而笑,“我就是喜欢这些风格独特的手工艺品,可我买回家又没用,正好乾东这边装修,我就把攒了好久的图片都发给了他,没想到他还真找到不少。”

  又朝店里的角落指去:“你看那个,是爱斯基摩人的手工艺品,用鲨鱼皮做的。”

  林冬转头看去,只见晦暗的灯光下,一个造型堪称阴间的玩偶立于墙角,遂忍住白眼,勉强挤出丝笑:“真有特色,全国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

  实话是,他感觉这玩意能半夜活过来溜出去杀人,手里还举着把浑似鲨鱼牙做的刀。难怪店里除了他俩就没别的客人,搁这么个玩意,也不怕三个月就干倒闭。

  店里的摆设虽然不下饭,但店长的手艺出乎意料的好:那盘粒粒分明、味道层次丰富的炒饭,一口便赢得了林冬的赏识;额外赠送的小菜也相当不错,包菜酸甜爽口,豆芽脆嫩多汁,杏鲍菇肥美鲜香;还有例汤,看似清澄无味,喝到嘴里却是惊艳,想来吊汤的材料不会是便宜货。

  他确信,只要能扛住店里的恐怖氛围,回头客一定不会少。

  炒饭下去半盘子,明烁喝了口汤,眉眼间幸福了一瞬,随即正色道:“对了林冬,我能问问,你要查的这人,是涉案人员还是——”

  “别问,要是有人找茬儿,赖不到你头上。”林冬打断对方,垂眼数米粒。

  “……”明烁眼神微凝,“上面还没放过你啊?”

  林冬嘴角一勾,无所谓道:“未必是上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同行是冤家。”

  “那你到底挡了谁的路了?”明烁无意八卦,只是想知道谁那么见不得别人好,以后离着远点。

  “不知道,知道了又怎样,这种事儿还少么?”

  “我怎么不知道你性格这么温良?”

  “谢谢,就当你夸我了。”

  咽下口饭,明烁但笑不语,惹林冬?吃饱了撑的。

  这时云店长来到桌边,先致歉打断他们的谈话,随后询问饭菜是否合林冬的口味。

  林冬诚心实意的赞道:“非常美味,另外,你们这还接受入股么?”

  “我这是小本生意,目前没有考虑股权分配事宜。”云店长背手弓身,态度礼貌周到,“当然,如果有机会开分店的话,我会优先考虑你的投资意愿,只是鉴于你的职业限制,可能还需要做股权委托,你得找一个信得过的委托人,最好是直系亲属或者配偶,当然,找第三方机构代持也可以,从法律层面来说比较有保障。”

  ——不愧是学金融的,说话一套一套的。

  林冬笑问:“有没有想过像明队这样,来我们局里贡献专业知识啊?”

  将手随意且自然的搭到明烁肩上,云店长低下头,微卷的前帘垂下,稍稍遮挡眼睛:“我做不到像明烁这样为了信念而放弃一切,从这一点来说,我特别佩服他。”

  明烁赶紧伸手捂他嘴:“别吹啊,我脸皮薄,这当我同事面呢。”

  虽然嘴被捂住了,但云店长的语气依旧实事求是:“绝无吹捧,你告诉我说要辞职考公时,我真心为你感到骄傲。”

  嗯?林冬眉头一跳——怎么忽然有种被照脸拍了盆狗粮的感觉。

  TBC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嗯……经侦啥时候写,怎么写,还得规划规划,先勾勾魂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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