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 C市夜晚的气温已逼近零度,说话时能清晰看到口中呼出的白气。

  白日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依旧铺着层坚硬的雪,跟融化又重新冻结而成的冰紧密结合,踩上去脚底打滑。

  夜幕之上, 残月如刀, 银辉被淡淡薄雾笼罩, 这样的天气里出门, 不少人都将自己捂得密不透风。

  陆珩显属于不怕冷的那类,一身黑色加厚呢子大衣衬得他身材挺拔如松柏, 踏着清冷月色而来。

  程观蕴见他神色比头顶月色还要冷上几分,边带上驾驶室的门边保证道,“之前是失误, 这次我包的清吧,绝对不会被拍, 够意思吧?”

  他指的是上次喝多打电话给陆珩, 喊他帮忙过来接自己, 却连累他被黑私生活混乱的事。

  语罢看到陆珩手中显眼的蓝色信封,赶紧制止对方撕碎的动作,语气跃跃欲试,“情书?

  你这人, 有情书不知道跟兄弟分享一下。”

  陆珩一时不察,手里的信被他轻而易举地抽走, 皱起的眉宇间藏着一抹淡淡的厌恶, “…想多了。”

  程观蕴怕他反悔似的,三两下打开折叠的纸张,照着上面的字摇头晃脑的念了出来,

  “珩珩…很抱歉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向你说出我的心里话…嘶, 好肉麻啊,珩珩。”

  陆珩眼皮一跳,忽有些手痒,指骨咔地响了一声,开口时的语气泄露出几分烦躁,“闭嘴。”

  程观蕴急忙伸手讨饶,一目十行的往下看。

  【你送我的那只表,我每时每刻都戴在身上,当我心里难过或是想到你时,就会摸一摸它,就好像你还陪在我身边一般。

  是我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当做一种炫耀,不小心说漏嘴,才连累你被黑。我尽力补救过,但你好像并不领情…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也越来越远。

  直到站在高处我才发现,原来最快乐的日子是刚刚认识你找到你的时候。

  陆珩,我知道也许有些裂痕永远都无法弥补,可如果我说,那些不小心犯下的错只是因为怕失去你,你能不能再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程观蕴哗啦一声把带着香味的信纸揉成一团,试图缓解自己辣到的眼睛,“老子纵横海内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东西。”

  陆珩淡淡睨他一眼,反倒觉出一丝好笑,“看过了,满意了?”

  程观蕴识趣的转移话题,“走走走,今晚陪你找点乐子去。”

  刚开业的清吧顾客本就不多,包场后更是只剩下几名穿着制服的侍应生和调酒师。

  大概提前被老板提点过,两人进来后其中一人便自动在前方带路。

  不大的门店内暗藏玄机,每一处细节都布置的极有情调。

  木质的旋转式楼梯盘旋向上,两侧皆铺有地灯,在昏暗的室内宛若颗颗相连的夜明珠蜿蜒而去,最终汇成一道闪耀的星河。

  背景音乐里青涩的男声正唱着他逝去的爱情,程观蕴不需要酒单,对酒的品类格外熟稔,他不知陆珩酒量深浅,点的十分保守,

  “给他先来杯标准玛格丽特,我要路易十三。

  后换个歌单,别总是放些情情爱爱的。”

  防止某个人触情生情。

  陆珩眉尖微蹙,似乎对这样的安排很是不满,摘掉口罩后叫住准备离开的侍者,“等等,把我那份换成跟他一样的。”

  口罩下是一张令人惊艳的脸,侍者本以为他二人只是普通有钱的富二代,直到在灯下看清那棱角分明的五官,才瞬间认出了陆珩,激动地抓紧了手里的单子,

  “好的…

  你、你是不是陆珩?”

  陆珩讶异挑眉,随即将食指指尖抵在唇边,轻声道,“私人行程,感谢支持和理解。”

  直到目送侍应生下楼,程观蕴才收回视线,“靠”了一声,“你怎么还有男粉?”

  陆珩掀了掀眼皮,看上去并不在意这种细节,“男粉女粉不都一样?”

  程观蕴掏出手机,点开四人群意有所指,“你的女粉里,大部分都是妈粉CP粉女友粉,性别换成男怎么想都很奇怪好吧。”

  片刻后,刚刚的侍应生去而复返,特意将一杯冰蓝色鸡尾酒轻放在陆珩面前。

  后者抬眸看了他一眼,剔透的眼珠在刻意营造出的光线下带了几分温柔缱绻的味道,“你送错了。”

  站在桌边的人看着岁数不大,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闻言立刻紧张起来,声线绷到了极致,临时编出的理由十分蹩脚,

  “这杯是送的,名字叫做初雪。”

  程观蕴最开始进酒吧时,就经常被这种外观漂亮的鸡尾酒骗,只一眼就知道,用作调酒的一定是度数不低的烈酒。

  他是看陆珩最近一副为情所困的样子,叫人出来散心,可不是为了灌醉的,索性当起了恶人,

  “有需要我们会叫你。”

  言外之意你可以走了。

  程观蕴家和陆珩原本住在同一片华人区,后来父母离婚后跟随父亲回国,临走时嚎啕大哭,扒着陆珩家庄园外的栅栏不松手。

  那时候岁数小,比较单纯,以为一走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为此伤心了好一段时间。

  没想到才两年,陆珩放着大好前程不要,独自回国,一直到现在。

  陆珩自饮自酌的样子宛若一副画,琥珀色的酒液隔着玻璃杯在他指间流淌,仿佛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程观蕴却不懂得欣赏,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故意咳了两声引起他的注意,

  “你之前说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我想那个啊!”

  这句仿佛对暗号一般的话,陆珩居听懂了,垂眸应了一声。

  无论程观蕴的“他”指的究竟是谁,在他脑海中浮现出裴行之名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什么不一样了。

  国外正规酒吧对年龄把控严格,后来他岁数够了,又受身份所限绝对不能随意进出这类场合,是以陆珩并不清楚自己的酒量。

  程观蕴尚且沉浸在震惊之中,见对方又倒了一小杯,慢了半拍才伸手阻拦,

  “哥你悠着点,这酒四十度呢,你现在觉得没啥感觉,一会后劲上来有你难受的时候。”

  但这又不失为一个套话的机会,程观蕴心里跟猫抓似的,压低声音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陆珩动作一滞,继而诚实的摇了摇头。

  他既没有确认过对方的心意,一切都只是猜测,又摸不准心中的异样究竟是因为和裴行之相处时那种没来由的熟悉的感觉,还是源于最原始的动心。

  程观蕴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晃着手里的酒杯,语气暗含鼓励,“你找个机会试探一下,有戏就上…还是…”

  他抿了口酒,忽瞪大了眼睛看向陆珩,“听你话里的意思…该不会拿人家当替身吧?”

  还是一个只存在记忆中的替身。

  陆珩拧眉,“你喝多了?”

  程观蕴见状把心放回肚子里,心想终于被他等到陆珩犯蠢这天了,懒洋洋的道,

  “试试又不亏,最差的结果不就是重新变回你的老板,又不可能为此解约。”

  酒意上头,陆珩点开裴行之的头像兀自陷入沉思。

  他动动指尖,打出几个字后又忽删去了,抬起头时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可能真的会解约。”

  他好像答应过对方事业上升期绝对不会和其他人传绯闻及恋爱。

  程观蕴:“?”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两点,程观蕴原本想劝陆珩在外面凑合一晚,谁知半路接到赵宁枝的电话,语气兴奋的道,

  “咦——陆珩你还没睡吗?

  那正好,之前袁老师提过的嘉宾竟今晚就来了,你绝对猜不到是谁!我们刚刚改完一小段剧本,你要不要过来一起讨论?”

  程观蕴一边嘟囔着搞艺术的人果真是废寝忘食,一边改道往学校的方向开,直到陆珩安全进入校门,身影渐渐消失在月色中才驱车离开。

  骤离开温暖的室内,那种眩晕感褪去不少,陆珩刻意挑了条稍远的小路,任由冷风自面颊刮过,以减轻酒精带来的影响。

  排练室的门虚掩着,陆珩抬手敲了两下便推门而入,和刚好转身的裴行之四目相对。

  准确来说,两人不过一周未见,可或许是心境有了变化,陆珩忽发现,他似乎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般自地跟对方相处了。

  哪怕只是打个招呼。

  赵宁枝把人喊来,自己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偌大的排练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安静到可以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两人的视线胶在一起,如同较劲那般,谁都不肯率先移开。

  陆珩站在门边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才刚消退的晕眩此时仿佛又卷土重来,他的视线黏在对方清隽的脸上,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无数念头,实际却摸不出半点头绪。

  陆珩动了动唇瓣,试图主动打破沉默,想到即将要说的话,心跳不由自主的快了几分,

  “裴行之,你是不是…”

  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那些全都被男人接下来的话打断,搅得一塌糊涂。

  裴行之向前走了一步,两人间剩下的距离陡拉近,变得暧昧起来。

  他看着陆珩漂亮的眼睛,吐字清晰,没给彼此留下任何可以反悔或装傻的机会,轻轻的接上了他的未尽之语,

  “喜欢你。”

  陆珩心下一惊,条件反射般向后退了一步,不知碰到了什么,室内顿时陷入黑暗。

  与此同时,裴行之倏毫无预兆的吻了过来。

  这是一个清甜的、带着淡淡酒气的吻。

  陆珩的心脏一下下跳的又重又快,微凉的嘴唇在对方小幅度的厮磨里逐渐升温。

  直到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他才隐约发现,对方紧紧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一直抖个不停,不小心蹭到的小片皮肤热度惊人,似乎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淡定。

  任谁被喜欢的人突冷落长达一周之久,都会感到寝食难安。

  任由裴行之如何回忆,也只能想到或许那晚陆珩并没有睡着,他发现了自己小心翼翼隐瞒许久的心意,后毫无意外的选择逃避。

  再加上《黑白》的拍摄已至尾声,直到对方被执行死刑后,邢夜才从一位特殊学校的老师那里得知邵文博最后那串动作的含义。

  他在跟他告别,他说:如果可以,请在我的墓前放一束木槿花。

  裴行之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的演绎生涯,他依旧会有把戏内角色的感情与自身相连的时刻。

  所有压抑的情绪在见到陆珩的那刻起,在看到陆珩因为醉意而变得更加惑人的那双眼睛时,便再也无法掩饰。

  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别的什么,陆珩一直没有任何回应。

  裴行之的心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点点缓慢下沉,整个人羞臊不已,唯恐在对方眼睛里看到连黑暗都无法掩盖的厌恶。

  他的身体如一张拉满的弓弦,强烈的情绪波动令脸颊的热度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

  就在裴行之打算放弃时,陆珩的手忽搂住了他的腰,两片柔软的唇瓣撤开少许后,又轻柔而认真的回吻。

  裴行之的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两人胸膛相贴,剧烈的心跳声彼此皆听得一清二楚。

  他无处安放的手渐渐抵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过年了,先来点刺激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