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鸽拉着祝鸪下了车,才冲他晃了晃手里通讯器上的任务清单:“打卡。”

  老城区的游乐园作为地标性娱乐场所,也是任务的打卡点之一。

  祝鸪还有些不习惯,明明是他让林鸽陪自己考证的,从登记开始,就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不知道这鸽子怎么偏偏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祝鸪忽然想起来,他来到花町小屋的时候,说的是只想收集写作素材。

  虽然祝鸪依然按统一制度给他发了工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点薪水对林鸽来说是可有可无的。

  他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不上心。发霉的房间也不介意,发给他薪水拿了就走,平时也和花町小屋的员工们打成一片,可祝鸪就是觉得,他不走心。

  真的就像是一只蝴蝶,累了停在这儿歇脚,也许风一卷,就跟着飞走了。

  “怎么了?”林鸽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着说“老板,约会呢,专心点。”

  “谁跟你约会……”林鸽的手很凉,祝鸪被他拉着走,随口问了句“你手怎么那么冷?”

  平时打游戏祝鸪也经常碰到他的手,虽然温度不高,但也没现在这么凉。

  林鸽脚步顿了顿,没回头:“我有点紧张。”

  “啊?”祝鸪懵了懵。

  林鸽说:“其实我没牵过男生的手。”

  “……”祝鸪想,牵男生手有什么的?他也是头一次啊。紧接着,林鸽冷玉似的指尖在他掌心一勾,过电似的,那种异样的感触直接穿透肌肤,通过血管流向四肢百骸。

  林鸽看着他,微微笑了笑,问:“你看,有感觉的吧?”

  祝鸪松开了手。

  他需要冷静一下。

  虽然祝鸪自认是个纯种的直男,但被这个祸害这样撩拨,要保持心无杂念还是有点困难。

  他突然有点后悔和林鸽领这个任务了,换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这熊心豹子胆和这样厚的脸皮敢假公济私调戏他。

  当然,他们八成也没这个兴趣,只有林鸽会以逗他生气为乐趣。

  林鸽轻声问:“生气了?”

  “没有。”祝鸪还没那么傻,承认不就等于默认他有感觉?真的无感的人根本不会有任何反应。

  祝鸪把手插进兜里往前走,换了个话题:“没牵过男生手,那女生应该牵过不少吧?”

  林鸽笑了:“老板这是在调查我的情史吗?”

  “爱说不说。”

  “很少。”林鸽说“毕竟还是要保持绅士风度的。”

  祝鸪心想:编,接着编。

  林鸽说:“我不确定自己能给对方将来,所以不会做什么亲密举动。”

  祝鸪一挑眉:“没看出来你还挺保守?”

  “这不叫保守吧。”林鸽笑了笑“都是人家父母当玫瑰一样呵护长大的,保持尊重不是基本的吗?”

  他顿了顿,接着说:“听起来老板思想很前卫?”

  “不。”祝鸪立刻否认“我老爹管我管得严,就算有贼心也没有那贼胆儿。”

  更别说他根本也没什么贼心。

  林鸽忽然不说话了,祝鸪侧头看他,见他抿着嘴唇,唇角没有弧度。

  “你说这父母也是奇怪。”祝鸪别开了视线,手插着兜,低头踢走了路上一颗小石子“上学时候生怕咱们拱别人家白菜,一毕业就催着你去相亲。”

  “你去相过亲?”

  “没。”祝鸪说“我本来毕业以后想搬回家住,结果人还没回去,听说他们已经给我安排了十几个相亲对象,吓得赶紧换个地方创业了。”

  “你说说,我好歹也一米八的个子,长得也还过得去,他们至于那么猴急吗?好像我找不着对象似的。”

  林鸽听了,不置可否,沉默半晌,问:“那他们知道你在这跟我领证了,怎么办?”

  祝鸪愣了愣,原本他心无杂念纯洁得很,可能是刚刚被他那么一撩拨,总觉得他们俩这关系不大对劲了,下意识否定道:“什么领证,不是还没做完任务吗?”

  “老板后悔了?”

  祝鸪还真有点后悔了,他心虚地低了点声:“就算真被发现了,大不了挨一顿打,我皮糙肉厚,两三天就没事了。”

  “哦。”林鸽这才笑了,很没诚意地表示“那我会心疼的。”

  这肉麻兮兮的话听起来没半点真情实感,祝鸪觉得他完全就是为了膈应自己。

  说话间,两人已经从车站走到了游乐园。

  秋天还没到,这里依旧是水上乐园的设施,大老远就能看见云霄水龙在寒池里头撒欢。

  祝鸪下意识觉得腿有点发软,抓住了林鸽的胳膊,问:“打卡项目没有那条龙吧?”

  林鸽看了一眼:“巧了,还真有。”

  祝鸪有心理阴影,所以他决定最后再来玩这个项目。

  二人先是在碰碰车区互相伤害了一会儿,接着来到鬼屋门口。

  繁华区的那间游乐园鬼屋,是偏西式风格的,里面都是南瓜妖啊骷髅头什么的,其实并不怎么吓人。

  老城区这家由于是古风游乐园,鬼屋也不是山洞或古堡的设计,而是一间古朴破败的房屋,屋廊很长,一踏进去,外界的天色就被隔绝。

  森冷的月色落在铺满血红枫叶的庭院中,一股凉意伴随着雾气从足底升起,妖妖袅袅,像一只魅妖的手缓缓攀上颈后。

  祝鸪停了脚步,小声问:“你怕鬼吗?”

  “不怕。”林鸽冰凉的手悄悄抬起,抚在祝鸪后颈上。

  祝鸪激灵一下跳起来,紧咬着牙关,没让声音冲破喉咙。

  发现是林鸽在捣鬼,他气得想跳起来掐死这祸害,祸害微微一笑,了然道:“哦,老板怕鬼。”

  “我不怕鬼。”祝鸪没好气地说“我只怕有人装神弄鬼。”

  那森森雾气缭绕,视野逐渐蒙上一层缥缈的霜白色。

  林鸽伸出手,先碰了碰祝鸪,见他没拒绝,才轻轻牵住他。

  长廊两侧都是院落,种着几棵枯树,那诡异的影子拉在地上,像一只窃取月光的,干瘪瘦削的手。

  那些树瞅着已经枯死许久了,或许根本没活过,地面上的枫叶却红得如同吸饱了血,不知从哪飘过来的。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听见屋落深处传来低低的女子哭声,如泣如诉,像凄厉染血的刀子拉扯着耳膜,也夹着一丝诡谲阴森。

  这古屋从外面看上去没有多大,进来才发现别有洞天。

  从第一间木屋的屋顶可以窥见后面还有别的屋子,两人走到门前,林鸽伸手一推,伴随喑哑腐朽的“嘎吱”声,木门后忽地蹿出一阵阴风,几十张半透明的鬼面伴随着尖叫与怪笑穿堂而出,直扑到祝鸪脸上。

  那狰狞的鬼面在他眼前瞬间放大,像是要直接附上身,祝鸪下意识往后一仰,林鸽已经护在了他身前。

  那些当然只是幻影而已。

  林鸽紧了紧抓着祝鸪的手,踏进了屋里,屋内没有光源,只有庭院中的月光透进薄薄的窗纸,晦暗不明。

  屋子右边传来“咔咔”的怪响,祝鸪顺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一个四肢弯折,头倒挂在腰上的红衣女人,她的衣服褴褛不堪,破洞拉扯得像虫蛀过的枯叶,那声音正是她身上的骨头一折一折地在重新组装。

  但那组装毫无规律,只是一秒变换一个更诡异的体态,女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头倒挂着,滴血的眼睛幽幽盯着他们,移动着弯折的腿向二人靠近。

  祝鸪脚下没动,也没出声,但林鸽感觉他手心渗出了汗。

  那女人越靠越近,他终于忍不住推了推林鸽,小小声地说:“快走啊,你站这干嘛?”

  “我不知道往哪走。”

  这屋子只有刚刚进来那一扇门,里面光线昏暗,但可以看到四壁斑驳,挂下几道干涸的血迹,并没有别的出口。

  祝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专心寻找出口。他仔细观察周围的墙壁,忽然听见短促而清晰的“啪嗒”一声,声音在他鞋边消失。

  他低头一看,那里有一滩血迹,正在不断蔓延扩大。

  “啪嗒”,又一声。

  祝鸪顺着血滴落的位置往上望,发现他头顶上倒挂着一具干尸,尸体长长的黑发垂下千丝万缕,几乎就要缠上他。

  他终于忍不住扯着林鸽快步往前,“咔嚓”一声,脚下踩碎了一颗脑袋,眼珠子骨碌碌滚到墙角,那极小的一点眼黑还转过来,死死地盯着他们。

  祝鸪鞋子上还沾着逼真的脑浆,他觉得整只脚都没知觉了,心里把这该死的鬼屋设计者骂了千八百遍。

  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被牵着的林鸽仍然站在原地不动,也不出声。

  “林鸽?”

  他一转头,看见林鸽低着头,金发掩着本来面积就不大的脸,晦暗的光线下看不清表情。

  “……你别吓我。”

  祝鸪绕开那倒挂的干尸,从另一边折回去两步,又踩爆了一颗脑袋。

  “靠了,这埋地雷呢?”

  两只鞋都不幸中招的祝鸪愤愤地踹走了那颗假脑袋,又晃了晃林鸽的手:“你干嘛?别装神弄鬼了。”

  林鸽缓缓抬起头,金发下的脸惨白一片,没有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