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听白整个人憔悴得不行,脸色惨白浑身虚弱得徐邵华都在质疑他是哪里来的力气把手挪到轮椅上的。

  可他眼睛又很亮,投射过来的视线恍若会烫人一样,烫得徐邵华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除夕那天夜里他喝得过于多,即便感到害怕也能仗着酒气为自己壮胆。至于后面的几次见面,陈听白就算怒气汹汹,但架不住身体上的的疲惫,所以连说话都没多少气势。

  为此,徐邵华即便和陈听白面对面,也没多少惧怕的。

  说到底,人活一世,哪有为一段感情绊住自己的。

  当初在一起原本就是一场乌龙,就算结束了也不可惜。只是,该用另一种办法的,不该是两个人在殡仪馆里相对而立,由头顶上的冷风传递这句话。

  人就是很奇怪。

  徐邵华一遍一遍地洗脑,洗脑自己不爱、不喜欢、不稀罕、不挂念、不惋惜。

  可听到陈听白出事了,还是会想来看看。

  见到陈听白难受憔悴,也会跟着红了眼眶。

  就连现在,陈听白说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他也会没来由地觉得难过。

  这种感觉上不顶天,下不着地,像灵魂飘在空中一样,说不出来的难受。可最难受的是,哪怕是到现在,他都想不出来什么话语阻止这一切。

  哪怕是一句道歉,徐邵华都不知道要先从什么地方讲起。

  相反,陈听白又觉得自己又好多话想说。

  这辈子所有的一切像走马一样在眼前一一掠过。

  他看见很小的时候,母亲带着他在院子里给家里的香樟树浇水。听说那棵树是他的生辰树,吕老师出月子那天丈夫种下的,让写字隽秀的她在树干上刻了陈听白的名字。

  春夏傍晚,父亲买来上好的牛肉,一家人在树下支起烤炉烧烤,父亲的啤酒沫溅起,啤酒花混着香樟树的味道飘散在空中。

  冬天某个清晨,雪盖满了整个院子。父亲在树下堆了个胖乎乎的雪人,将陈听白的围巾松松垮垮地围在雪人的脖颈上。爷俩打雪仗打得满头是汗,吕老师就在二楼的窗口朝他们招招手让他们上楼吃早餐。

  他看见他捧着一张鲜艳的奖状兴冲冲地跑到母亲跟前,说以后要当个书法家。彼时他还没长太高,母亲得弯下腰才能和他目光平齐。就如同出事后这样,所有人都要弯着一点腰,才能和他目光平齐。

  但也只有母亲做到了,无论是小时候,还是委身困顿于轮椅中,吕老师一直都微微弯下腰,慈眉善目地朝他笑。

  那天母亲弯下腰,揉了揉陈听白毛茸茸的碎发。

  “好,我们小白以后要做书法家。”

  陈听白看见的太多了,看见自己叛逆期染着一头蓝发,将指尖的鼓棒转出一朵花。

  看见自己洋洋洒洒写下自己的青春和骄傲。

  看见自己的笔断了,看见自己的章坏了。

  看见初秋站在字里门口英俊且满眼是光的徐邵华。

  那么多重重叠叠的画面,好的坏的、完美的、烂掉的。

  陈听白绚烂又潦草地看见了自己一生。

  这一生里又没有哪一幕在他面前长长久久地停留片刻,最后进入他眼底的,只有面前春唇色发白,嘴唇翕动不知道要说什么的徐邵华。

  他吸了下鼻子,长长的眼睫盖住他的眼睛,让不远处的徐邵华看不透他的情绪。

  “我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 ”

  陈听白好像在说给徐邵华听,又仿佛在自言自语:“你大概在赌,赌我残破至此,都能把你当做救命稻草了,想来也不会有多少脾气。是在一起还是分开,主动权都咋子你手上,横竖你吃不了亏。”

  环境大概会影响一个人,徐邵华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陈听白说话的声音很像字里里点的那种线香。

  因为气息弱,他说话声总不大,飘飘渺渺的。即便冷言冷语,但总能听出点藏在冰泉下的温存。对胡聪说话的时候这份温存不多,但对他,那份温存要大过冰冷。

  他以为陈听白说话就是这样的,没想到不是的。

  现在陈听白说话就和往日一点相似都没有。

  他声音很哑,是万分失望又无处发泄的那种沙哑,一个简单的疲惫两个字不足以形容。

  这段如同结案陈词一样的话像一记一记的耳光,不停地扇在徐邵华脸上和心上。

  他不得不承认,又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不,不是的,小白你听我说,我……”

  一直到现在,他才像回过魂来,三步并作两步急切地凑到陈听白面前。然后为数不多地半蹲在陈听白腿边。

  徐邵华像溺水之人抓到浮木一样,一把抓住陈听白的左手,用力地擒住他蜷成一团的软掌。

  他着急忙慌地道歉:“不是……小白,你听我说,我……”

  陈听白眼睛向下垂着,看着徐邵华拉着他那只毫无知觉的手掌,从徐邵华泛白的指尖都能看得出来,徐邵华此刻有多慌张。

  除夕夜那天晚上,陈听白一度想等徐邵华回来了,他一定要让徐邵华像现在这样,半跪在自己脚边,惊慌失措地求饶和道歉。

  后面在字里的门口,他看见墙角一地的烟头,他也想过。要是徐邵华能进来,好好低头认错,说不定他的智齿就不会疼了。要是身上舒服松快一点,他说不定就不会那么烦躁,心情好一点,他就消气了。

  可到了现在,他又不觉得有多好过了,没有久违的畅快,更不觉得这样心里会舒服。

  徐邵华的指尖到底什么温度,他感觉不到。徐邵华这句道歉里有多少真心,他也不想去探究了。

  就像看别人的事情一样,毫无表情地看着徐邵华断断续续又着急忙慌地解释。

  具体听进去多少,陈听白也忘了。

  他觉得好累,慢慢合上眼睛然后睁开。

  “很长一段时间,我也在洗脑,洗脑你爱我的字,说不定有一天,你也会爱上我。是我先开始赌的,赌来日方长。即便没有多少把握,我还是上了赌//桌。徐邵华,我输了,也输不起了。所以别再有任何交集了,你现在工作在我爸的公司,我们就怎么都会有交集……”

  陈听白顿了一下,“或者换个说法,我会想到你接近我的目的。”

  话音落地,徐邵华也怔住了,刚刚还说个不停的嘴巴噤了声,只剩嘴唇还在翕动。

  先前俯视陈听白的时候看不到陈听白的眼神,现在他仰着头,能把陈听白眼底所有的情绪都看得清楚。

  先前还是麻木疲惫的眼神,在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忽然变了。

  变成了徐邵华最熟悉的眼神,那种眼神,在每一个看不起他的人眼中他都见过。

  是最轻描淡写,又最令他憎恶的嫌恶。

  先前的恐惧和惋惜像一个薄薄的气球一样,被轻轻戳破,露出来了包裹坐在最里面的愤懑。

  徐邵华突然笑了起来,眼睛眯成长长一条细线。

  “陈听白,你怎么到现在还要嘴硬啊?你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么端着啊?”

  徐邵华都没用力,只是轻轻一推,陈听白的轮椅就往后退了一大截,而坐在上面的陈听白却一点招架能力都没有。

  明明就是一推就倒的人,凭什么要坐得端正,凭什么要决定他的去向。

  徐邵华站起身来,虚虚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怒极反笑地问陈听白:“知道我小人,知道我卑鄙,甚至知道我根本不爱你,但还是留着我,不就是因为你没人要吗?”

  他一向擅长用怒气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此刻慌乱也好,真的被戳破了心思而你恼羞成怒也好,反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好再收回的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接了下去,“陈听白,连我,连我你都看得上,你还不承认自己已经一文不值了么?”

  “这样的你凭什么要决定我的去留?”

  比起陈听白冷静如玄冰一样的声音,徐邵华的声音实在太大了,特别还是在这么冷清的地方。就算殡仪馆工作人员再不想八卦,也还是被动静吸引,不停地偏过头来看着他和陈听白。

  很多个瞬间,徐邵华觉得自己明明可以说点别的、做点别的,但到了最后,都变成超出了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外的做法和说法。

  相反陈听白 ,他还是冷冰冰地坐在远处。

  忽然,陈听白的手慢慢挪动,挪到了自己口袋里。徐邵华都没看清,就见陈听白往地上扔了个什么东西。

  清脆的一声响,又什么被砸碎了的动静。

  徐邵华怔了一下,一下子不知道是该朝地上看还是去看陈听白的动静。

  还没回过神来,陈听白已经调转轮椅往外面走去。只留下他一个静默的背影。

  “陈听白……”

  喉咙总是比脑子快,徐邵华瞬间又叫住了他。

  那个慢慢离开的背影竟然停了下来,但不打算转身,只是偏着头等着徐邵华往下说。

  陈听白忽然想起来什么,哂笑了一声问他:“我想,你应该从来没好好看过我送你的那些东西。”

  徐邵华抿着嘴算是默认。陈听白有些时候会冷不丁送徐邵华几本书,又或者一点在他看来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但现代社会节奏那么快,徐邵华哪有时间去翻那些书,它们还崭新地躺在家里的书架上。

  得到理想中的答案,陈听白紧绷着的肩膀倏然垂了下去,像是松了一口气。

  “有没有资格,明天上班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好了,不要把自己弄得太难看。散了吧。”

  然后,陈听白便再没回过头。

  在那些半是好奇半是看热闹的眼神中,徐邵华突然觉得很累。

  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和陈听白所有的不可能。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即便他用骗的,骗来了虚荣,骗来了一点点短暂的好处。可有什么用,转过头,那些东西都不是他的,他只是短暂地有过而已。

  而陈听白,即便狼狈不堪,他还是坐在高位,仍旧有下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扑上去。

  徐邵华转过视线,地上躺着一把钥匙,钥匙扣上一块方方正正的玉白色石头已经被摔得粉碎。

  听风徐来的听字和徐字都各被摔断了一个角,一点价值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完结了,本文盲摆烂了。

  把大纲砍了好多,起码砍了三万字的。

  简直想不通当初为什么要写这本文,现在来看真是哪哪都充满槽点,但是按照原大纲,真的会把小白写得好贱(文盲深夜掐人中)。错的感情,怎么都是错的,结束了也不可惜。

  OK,黑历史结束了,磕头了,感谢你看我的文。

  另外,这本真的实在太差了,如果有打赏过的,可以在评论区讲一下,我把打赏的晋江币还你,随便看看就好,不值得花钱。然后下一本会把闻人蓄弄完,这个月内完结,还望继续支持~谢谢你看我的文。

  另外说一句,妇女节快乐。

  愿每一个姐妹,都有坚持自己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