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唐远有什么便利生活的优点,不认床算一个。否则他也不会在第一次留宿桑青时家就睡出一个大乌龙。
为防重蹈复辙,这次他把房间留了盏床头灯,想着万一起夜还能看得清环境。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感觉到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往自己怀里钻。
不用看他也知道是小叶子。
借着灯光,唐远把身上的被子扯了扯,将桑叶小小的身子整个包进被窝里,软着声音问:“你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而后听见一声可怜巴巴的回答:“汤圆,我好想你。”
唐远怜爱地拍了拍小桑叶的背,似乎想哄他入睡,“舅舅也想你,我在这,睡吧。”
隔了一会儿,当唐远以为桑叶已经睡着的时候,又听见他问:“汤圆舅舅,你睡了吗?”
唐远见他是想和自己说话,睁开困意朦胧的眼,将自己也缩进被子里,与小桑叶对视。“怎么了小叶子?”
桑叶一双漆黑的瞳仁水汽氤氲,“舅舅,你可以一直住在这儿吗?”
唐远顿了顿,为难道:“不可以耶,这里不是我的家。”
“可你说这里是小叶子的家,为什么不是汤圆的家呢?” 小桑叶不懂,明明从小到大舅舅都是和他们一家人住在一起的。
唐远胡编着理由糊弄道:“因为舅舅要上大学啊,上了大学就是要自己住,原来我不是也住在学校吗?”
桑叶半天没作声,拼命地忍啊忍,到底没有忍住,小嘴一扁哭了出来:“可我想要和舅舅一起住。”
唐远慌了,忙扶着床坐起身,把小叶子揽进怀里。他方才太困了,竟没有发现小孩子心里有事。
“你怎么了?” 唐远伸手去抹他的泪珠,一颗心揪紧了,“桑先生对你不好吗?”
桑叶把脸往袖子上蹭了蹭,蹭干眼泪,抽噎着说:“青时哥哥对我很好,徐阿姨也对我很好。”
唐远捋着他的头发,“那为什么还非要和我一起住?”
桑叶咽了咽,表情很认真,“汤圆身上有爸爸妈妈的味道。”
四岁的孩子不能准确表达,但唐远却听明白了意思。他身上有那个家的气息。
小叶子想爸爸妈妈了。
他懂,因为他也经历过。
有不止一个人好意提醒过他,尽量不要带小叶子回原来的家,说孩子一直记起来,就会一直难以习惯新的生活。
他清楚,那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早晚会耗尽,陈旧,被更换。桌上的花会换,洗手间的清新剂会换,枕头被褥上留下的洗衣液香味也会换,所有姐姐姐夫在时的气息都会渐渐散去,直至消失。
而小叶子在桑青时这里过得很好,有新房间,新玩具,去了新学校,甚至阿姨说,桑青时给小叶子定了一台三角钢琴,这几天就要送过来了。桑青时不是那种会亲近孩子,陪着孩子玩的男人,但唐远看得出他有很强的责任感,和言出必行的担当。
甚至消减了唐远怕桑青时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会冷落小叶子的顾虑。
“小叶子,舅舅会常来看你的。” 唐远捧着小桑叶的脸,不得不硬起心肠,“可这是你和青时哥哥的家,我不能长住。”
桑叶歪头不解,“可这里不都有你的房间吗?”
唐远朝屋内四处看看,认真解释:“这不是我的房间,是客房,别的客人来了也得住,我不能一直占着呀。”
“那……” 桑叶想说他可以和自己睡一间,忽意识到自己的汽车床太小,临时改了口:“那你可以和青时哥哥睡一间,他的床好大。”
说着还夸张地伸胳膊比划了一下。
唐远条件反射似地一把捂住了桑叶的嘴。
桑青时的床大不大他可不想再知道了。
之后桑叶一整晚都缠着唐远问 “好不好”“行不行”,唐远的回答当然是“不好” 和“不行”,你问我答地不知僵持了多久才双双睡着。
次日星期天,小桑叶不用上学,和同班的小朋友约好了去她家看新孵出的可达鸭,吃完饭阿姨就带他过去了。
早餐是唐远早起做的,他已经白住了,就不想再白吃,用冰箱最外层的食材做了几个蔬菜蛋饼,没敢乱翻别的东西。
他今天有个临时工要打,洗好碗将抹布晾上就准备出门赶公交,在客厅碰上已经穿戴整齐的桑青时。
“去哪?” 桑青时叫住他。
唐远急匆匆地套上外套,双肩包斜挎在一边,“新城北路那边一家咖啡厅。”
桑青时见他赶出了一头汗,问道:“这么急?”
“去打工,晚了要扣钱的。” 唐远一边换鞋一边笑着说。
桑青时抬腕看了眼表,拎起玄关柜上的车钥匙,“我顺路,送你过去吧。”
“不用不用。” 唐远忙摆手婉拒,他可不敢让日进斗金的大老板给他当司机,“我已经查好公交路线了。”
桑青时把大衣搭在手臂上,已经是准备出门的状态,催促唐远道:“公交车站要走十五分钟,别磨蹭了,我时间宝贵。”
非战斗模式下的唐远性格乖顺,也不擅于拒绝别人的好意,于是一路跟着桑青时上了他的车。
今天桑青时开了一辆白色奔驰 SUV,外观十分低调。唐远记得他昨天来接自己开得是台黑色矫车,也见过他的司机开商务车接他,除此之外,小叶子还跟自己显摆过说 “青时哥哥” 开着辆门像翅膀一样的 “飞船” 带他出去玩。由此可知,桑青时有很多台车。
男孩子都喜欢车,唐远也不例外。他突然想问问桑青时缺洗车工吗?不用工钱借车兜一圈就知足的那种。
不过也就只敢想一想,他从去年拿了驾照就没有摸过车,万一不小心磕着碰着,把他自己卖了也赔不起。
再者说桑青时家还真是什么都有,司机园丁钟点工,还有专职带小孩的阿姨,肯定不差人洗车。要硬说他家缺点什么,大概是个温柔美丽的女主人。
唐远觉得很奇怪,桑青时长得这么帅,条件这么好,竟然没有老婆。
他脑袋里不着边际地想着各种关于桑青时的事,等回过神来,已经快要到他打工的地方了。
“桑先生,前面不好停车,你找个地方在这把我放下吧。” 唐远小声提醒。
桑青时瞥了一眼车上的时间,打了个转向并进右边车道,“先过了前面路口。”
唐远知道桑青时是从百忙之中挤出来的时间送他,下车后千恩万谢了一番才往咖啡厅走,走出几米后想回头再摇个手再见,发现桑青时的车已经开走了。
桑青时赶时间去工作。刚才那位置不能停车。原因唐远都知道,还是不懂自己那一瞬间的失落感从何而来。他不是那么矫情的人啊。
周日的咖啡厅从上午就开始忙,老板和另外几名员工已经煮咖啡的煮咖啡,做甜品的做甜品了。唐远换好衣服,提了一篮子的棒棒糖站在门口揽客,台词只需要重复一句:“小店消费满二十八元就送猫爪棒棒糖哦!凭小票即可领取!”
篮子里的棒棒糖续了三次,唐远嗓子都说干了,也还没完成一半的业绩。
一月份的平州白天室外气温已接近零度,唐远只要呆着不动就会觉得冷,只得不顾旁人眼光在门口来回蹦哒转圈,蹦出了一身汗。衣服黏在身上不舒服,唐远趁着人少的时候进去换了一件。
年底难免照往常要忙些,桑青时上午带全公司高层开了个会,就公司的运营和战略分开进行了几轮探讨,直到得到满意的结果。散了会临近中午,今天剩下的就都是他休息的时间。
桑青时是个乏味且务实的人,名利物欲很重,除工作以外的兴趣爱好几乎没有。不谈感情,不搞暧昧,反感与人牵扯不清。闲暇时间一般健身,游泳,看财经新闻。
最近又多了一项,研究小孩子的教育问题。
顺带着连小孩子舅舅的教育问题也研究一下。
他公司离唐远打工的地点不远,早上说顺路不是客套,是真的不到五分钟车程。
繁华都市的街道四通八达,可达两处间的路径百种千种,若是非从哪里路过,那定是想要路过。
桑青时不仅路过了,还停了车,进了门。
他目光扫过几名穿着员工制服的年轻人,没见唐远。
“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店长见他四顾,以为他在找服务员,过来上前帮他点单。
桑青时看都没看饮品单,“冰美式,谢谢。”
“好的。” 店长在平板上戳了几下,“请问还需要点别的吗?”
桑青时直接问:“唐远在吗?”
店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今天做临时工的大学生就叫这个名字。他走到门口左右望了望,没见到人影,转回来对桑青时说:“可能上厕所去了,您坐着等,我先给您做咖啡。”
隔了不一会儿,桑青时眼前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笨重猫咪公仔服,顶着个巨大白猫脑袋的人,两只粉色掌心的猫爪子费力地擎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杯冰美式。
唐远清亮的声音从那颗硕大的猫头里传出来:“桑先生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