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昭回家先换一身衣服,从地里回来,身上都是土。

  换好衣服后,黄雅翠问他:“你怎么不把孩子也带回来。”

  “孩子还要上学,带他回来干嘛。”连昭挽起袖子,拉过一把小竹椅,想坐下来休息休息。

  黄雅翠说:“那你不在,谁接椒椒上下学。”

  连昭知道他妈这是怕麻烦到别人,一本正经地说:“你这格局就小了,我跟我老板现在处的跟亲兄弟一样,他也认了椒椒当干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事儿,我这几天忙,他帮忙接上下学多简单多正常的事情。”让黄雅翠别大惊小怪。

  黄雅翠甩甩手里的抹布,说:“我知道你老板是好人,但你也不能真当自己家一样使唤人家,那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天天围着孩子转。”

  连昭心里吐槽林澈就是挺闲的,嘴上说:“别跟林澈见外了,人家都没跟你儿子见外,我要是客客气气的,好像不把他当自己人似的,这事儿你就不用管了。”

  黄雅翠本来还想说,你上次不是说会做和椒椒的亲子鉴定,她到现在还怀疑椒椒是林澈的孩子,只是因为一些不能与外人道的理由让儿子养,如果是这样,她倒也没什么不能让林澈照顾椒椒的,但心里总觉得连昭有事儿瞒着她。

  但她经过上次的逼问,儿子信誓旦旦说那么多,她也不好继续问更多,他明显不想说,所以想想也就算了。

  连朝然还在洗手间,黄雅翠说完去二楼看一看晾晒的酸菜,留下连昭在院子里坐着。

  连昭休息片刻,看看时间,怕刘安宇已经在和他的朋友联系修坟的事情,也没想着对方是不是在上班,就直接拨电话过去,跟他简单说一下,不用再来老家,别破费,不然就是白跑一趟。

  刘安宇说:“你知道要修坟的事情了,原本我就想和你说一声……什么,不需要修坟,为什么,我看宝宁的坟很小,墓碑也很简陋,我们两个老同学就想自己掏钱把坟修一修,你不用操心这个——”

  话还没说完,连昭就说。

  “刘叔,不用了,马上我生父的坟就要迁走了,他小时候是从H市被拐卖到这里的,最近我亲生爷爷那边找过来了,警察跟着过来,打算把坟迁回H市,墓园已经选好,以后你们想去了可以在H市见他。”连昭顺便把墓园的地址告诉刘安宇。

  刘安宇还在消化连昭那句,宝宁是被拐卖到他们村的,一下子就跟着难受不已。

  英年早逝已经够让人可惜了,没想到当年还是被拐卖到那个村的,条件这样简陋,多不容易的考上大学,还是H市,他家原本就在那里,竟然生前不得相见。

  “这……”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叹息,心情复杂的都不知道怎么形容。

  连昭又说:“我生父不叫江宝宁,原名叫周卿洲,是H市人。”

  久久后刘安宇说: “好,谢谢你告诉我,具体安葬是哪一天,我或许有时间亲自过去。”

  连昭回:“找好了人,准备明天把棺木挖出来,当天就运往H市,H市离这里比较远,走高速要十来个小时,可能后天安葬。”

  虽然刘安宇现在是经理级别的,但最近因为这些事也请了不少假,后天他还有个合同要敲定,闻言只能遗憾道:“那我可能周末才能过去,我可能要加班。”他就在H市工作。

  连昭安抚他说:“没关系,你熟悉我生父,他一定不会怪你的,你也不要因为去不了就觉得愧疚,他回到H市,你们老同学想他了,随时都可以去看他,我跟你说这个是怕你到时候请了人带着东西过去,我们都已经走了,不想你们白跑一趟。”他原本就该在H市。

  “谢谢你孩子,那你以后会常去H市吗?”

  “我爷爷奶奶在H市,我应该会常过去,但应该得等有假期才会常过去,有机会了一定去H市请刘叔吃饭,谢谢你帮我那么多,还去看望我父亲。”

  “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见外,当年你父亲也很照顾我,我们又是同乡。”连昭一直没问另一个人,刘安宇也不好提,便也没多说什么。

  等到两人结束通话后,他给傅冽发了一个信息。

  傅冽自从上次身体不支被强行带走后,现在还在医院,刘安宇当时看到傅冽就发现他比当初在新闻上出现的时候要消瘦许多,整个人胡子拉碴,看起来一点都不体面,但不论怎么看,他也比他们这帮已经有些发福的老同学要英挺,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那种。

  时光仿佛只是让他多了一些皱纹,身姿气质还是从前的样子,没有发福走样变形,看着他就能想象到当初他和江宝宁有说有笑走在校园里的画面。

  把连昭告诉他迁坟事宜传达给他,不用再派人过来修坟什么的,没有必要了。

  刘安宇也已经从傅冽那里知道当年的一些事情,虽然错不在傅冽本人,可也是因他所起,错过三十年,再相见已经是阴阳相隔。

  但他也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做不到特别激烈的情绪,反倒还为他们感到遗憾。

  这个年龄了,除了遗憾已经没有其他情绪。

  可就算不是三十年,是二十年,十年,五年,这其中任何一个时间段傅冽回来,也救不回宝宁。

  所以气他跟宝宁闹翻了跑到国外又怎样。

  傅冽是读完研究生的三年后,才做到绝对的经济独立不靠家里,摆脱控制,那个时候回来,也不能为宝宁做什么。

  他们两个见面后又去推算过时间。

  宝宁是毕业后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去世了,快到他们根本没有去想,一个大活人忽然就没了,原以为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好好工作生活,他的离开是谁都没想到的。

  谁也不愿意看到。

  傅冽是第二天醒来才发现刘安宇发来的信息,手背上还插着针,正在打吊水,他又恢复到睡不着的痛苦中,一闭眼就是江宝宁的一点一滴,完全无法接受他已经离世的消息。

  可他就是走了,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那种想要弥补,想要自残道歉的冲动都不知道对谁做,能获得谁的原谅,深深的无力,茫然。

  睡不着,吃不下,跪在宝宁的坟前仿佛才获得一丝平静。

  这样的精神状态,年轻人都扛不住,何况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

  他被强制带走,送入医院,昏睡了好久,醒来看着四面雪白的墙壁,一度有一股想要就这么离开去陪宝宁的冲动。

  多可笑啊,在不知道真相之前,他恨了宝宁三十年,而宝宁受了那么多委屈却独自面对。

  心太疼了,那种千刀万剐,万剑刺入心脏的感觉疯狂折磨着他。

  现在只有为宝宁做点什么,他才能从行尸走肉的状态里挣脱。

  傅冽已经做好了明天就出院带着人回A市,去宝宁老家为他修坟事宜,甚至还打算给宝宁现在的家人,也就是宝宁堂叔一家建房子,想让他的亲人们能过得更好,甚至在县城或者在A市给他们买房子都可以,此时看到刘安宇的信息,直接打电话过去。

  “为什么不做了?原本我就打算自己亲自过去,不用你操劳这个事情,一切都由我来处理。”刘安宇是宝宁的高中同学,也是同乡,傅冽很尊重他,也很感谢他告诉他这么多,以为他是太忙了,没空抽时间过去。

  刘安宇在电话里回道:“一直没有跟你说,宝宁有一个儿子,当初宝宁因为身体原因养不了给他找了送养家庭,得知我们要修坟,昨天特意打电话给我,让我们不要做这些,因为宝宁并不是江家的孩子,原是H市人,小时候被拐卖到那个村里,前段时间他的儿子和亲生爷爷那边联系上,也就是宝宁的亲生父亲,打算把宝宁的坟迁到H市,凌霄墓园。”能在陵园墓园安葬的人非富即贵,听说凌霄墓园是H市最好的墓园,有些墓穴位置甚至比三四线的房子都贵。

  这说明宝宁的原生家庭应该是很好的。

  傅冽怎么都没想到宝宁还有这样的坎坷身世,更为他心疼难过,嘴巴张张合合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喉咙像是塞了棉花一样发不出声。

  然后他又听到刘安宇说:“宝宁的儿子告诉我,宝宁原名叫周卿洲,想来过了这么多年重新把他找回去,这里面也经历了不少曲折”同事劝他说,“那个村子你不用去了,他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返回H市的高速上了,你想见他,以后可以去凌霄墓园。”

  傅冽深吸一口气,缓过气后追问道:“你说宝宁还有一个儿子?”

  刘安宇在电话里嗯了一声说:“不过他好像是宝宁一个人带的,说是并没有见过他母亲,宝宁身体不行后才为他找的送养家庭,具体宝宁的另一半是谁我也不清楚,他也不知道。”虽然知道宝宁的原名叫什么,但他叫习惯了,依然下意识称呼宝宁。

  人都没了,傅冽又怎么会去计较谁和宝宁生的孩子,宝宁在他走后有过几个恋人,这在他眼里都不重要了。

  本来宝宁就是直男,分手那天他也对他控诉过,他是正常的,是他把宝宁毁了。

  甚至因为想到宝宁还有个儿子在世上,傅冽心里莫名的好受一些。

  仿佛通过宝宁的儿子,也能为宝宁做些什么。

  “你见过他吗?”这个他指的是连昭。

  刘安宇说:“没有,一直是电话联系,他当初找上我是想看看宝宁年轻时候长什么样子,问我要了几张照片,你要和他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