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在重症监护室里又住了两天。并发症基本缓解,生命体征也稳定下来后,被转入普通病房。

  江景迟终于不必隔着一层布料去握黎里的手,原来皮肤相贴的温度这么令人安心。

  在重症监护室时,黎里无法进食,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出来之后,张嫂立刻就带着炖了好几个小时易于克化的乌鸡山药粥赶到病房。

  “小黎啊,你怎么这样了呢”,张嫂看着黎里手上斑驳的伤痕忍不住用手抹了抹眼泪,“都怪张姨不好,我要是在家看着你就好了,这得多疼啊。唉,到底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黎里躺在病床上,看着张嫂一边为自己盛粥,一边自责的开口,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没事的张嫂,这事一点都不怪您,您千万别自责,都是我自己不小心”,黎里赶忙开口安慰张嫂,“您瞧,过不了几天我就活蹦乱跳了。”说着他还用健康的手臂做了个健身的姿势,却不小心牵动伤势,疼得他低声“嘶”了一声。

  “张嫂,我来吧。”一直在旁边不语的江景迟接过张嫂手里的粥吹了吹,喂了黎里一口。

  “先吃点东西吧,你这几天瘦了很多。”

  “哇塞,张嫂,您手艺太好啦!”黎里只浅尝了一口,就绽开笑容,有些夸张地赞赏。

  “就你嘴贫,喜欢就多喝点”,张嫂被黎里这么一打岔,方才的悲伤散去不少,开口说要离开,“家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江先生说今天他照顾你。”

  江景迟静静地喂完了黎里一小碗粥,第一次进食暂时还不能吃太多。

  黎里这几天一直被江景迟贴心的照顾着,仿佛狸猫和太子调换了身份,江景迟又不太说话,他多少有些尴尬。

  碗里的粥已经见了底,江景迟顺手把碗放在床头柜,终于开了口:“黎里,刚刚张嫂在你没有说,我知道你不是自己不小心,那个女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江景迟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这几天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和黎里开口。黎里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是做事向来很细心,不可能会让自己被烫伤得这么严重,更不会在烫伤之后不去就医,黎里可金贵着他那条命,一定是那个女人做了什么。

  这几天无边的愧疚一直压在江景迟的心上,他知道黎里一定是被自己牵连的。

  那个女人向来变着法子地对付他。

  刚回到江家的时候,那个女人挡着江父的面还会好好扮演一个名义上的好母亲形象,后来,她发现江父也根本不把这个便宜儿子放在心上,便愈发肆无忌惮。

  总也晒不干的衣服,永远冷掉的早餐,杯水车薪的生活费,挡着老师同学的面表演对不孝子的恨铁不成钢……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被这些软刀子伤害,江景迟在迈进江家大门的那一天就知道自己不受欢迎,自己只是工具,他早已准备好了厚厚的盔甲,只保留着心底的那一抹笑容。

  等江景迟稍微长大一些,他便自己赚取生活费,也很少住在江家,他干脆搬了出去。江父觉得他丢了自己的脸面,但也无可奈何,原本他也不在乎江景迟住在哪里,只要对方活着,外界知道江家有这么个儿子就足够了。只是他的正牌妻子并不这么想,在她眼里,江景迟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的挑衅,江景迟好过一天,她就厌恶难忍,至于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的丈夫江明山,她选择性无视。

  动不了江景迟,就动他身边的人,动所有他在乎的以及可能在乎的东西。这一次恐怕又是谁给那个女人传递消息,她便趁着自己和董事会周旋,趁着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去伤害黎里。

  黎里从江景迟喂第一口粥时就不自觉轻轻勾起的嘴角落了下去,他张了张嘴,好像有些难以启齿:“她说自己是您的母亲,她说江家需要一个会生继承人的女人。”

  黎里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很艰涩:“她说您就要订婚了……我给她递咖啡的时候,她可能没有端稳,都倒在了我的身上,我当时觉得不太严重,就没去医院处理。”

  其实理智告诉黎里,江景迟订婚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个暖床的,甚至到现在为止,他连床都没有成功帮对方暖过,白吃白喝白拿钱,协议已结束他就收拾东西走人,还能有比这更好的差事吗?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又有什么资格去干涉江景迟的人身大事?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要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他的大脑一如既往冷静自持,心脏却无法像旁观则者一样客观地分析利弊得失。江景迟是个太好太好的老板,好到他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越界。

  他还记得自己睁开眼看见江景迟时的雀跃,身上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那天江景迟对他说已经不想放开他。太开心,他真的太开心了,以至于选择性屏蔽江景迟订婚的消息,选择性遗忘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内心百感交集的落寞。现在江景迟的疑问又让他想起当时心情。

  怎么可能不太严重呢?他见到黎里时对方已经失去意识,如果不严重,他是替谁签的那许多张病危通知书,现在仍然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人又是谁?

  他既想愤怒地质问黎里,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但是心里又泛起疼痛,他太清楚黎里说这种话是为什么,听到订婚那里他就已经明白一切。

  对方总是这样懂事,什么觉得不太严重,什么不小心倒在身上,他只是不想让自己为难,或者不相信自己有让他为难的资格罢了。

  江景迟太清楚黎里的心理,他把自己看成身份难堪的小情儿,摆在低入尘埃的位置,这样的他自然认为自己没有资格插手老板的婚姻大事,甚至没有资格说几嘴老板厌恶的家人,在他眼里,那毕竟是家人,而他黎里只是个局外人,局外人就要有这样的认知。

  江景迟心疼又难堪,是啊,难堪的应该是他才对,而不是黎里。是他和黎里签订每一条都和买卖商品无异的协议之后,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黎里付出的超出协议范围的感情,没有作出回应,没有给对方一点在意的信号。

  “她不是不小心,她是故意的,她从来都想毁掉我在意的东西”,江景迟闷闷地说,“对不起,黎里。”

  黎里已经做好所有准备,等着江景迟的抱歉,等着江景迟说完,对不起,黎里,我真的要订婚了,但是我不想放开你。然后他再自虐一般将对方在他心上占据的那点地方剜去,告诉他打工也是有职业道德的,不会鸠占鹊巢地当第三者,他已经准备好开口,搬出这间昂贵的单人间病房,把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归还对方。

  “对不起,黎里”,黎里看着江景迟的嘴巴一张一合,“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没有订婚,不会让你更难堪了。”

  然而江景迟的话不在黎里的预判之内。

  “那她是骗我的吗?”黎里仍然犹犹豫豫地发问。

  “是的,是骗你的,她才是那个没有资格插手我的人,不是你,黎里,你可以吃醋,可以撒娇,可以告诉你的所有委屈,我确实忘不了那个人,但是现在在我身边的是你,不是旁人。”江景迟直接戳破了黎里的所有的顾虑,他的心里永远有一片地方留给他的月亮,只是黎里飘泊经年,单薄潦倒,却仍愿意他给很多温暖,他想他应该邀请黎里住进来。

  好像听懂,又好像没有听懂,江景迟的声音好像不仅只在他耳边响起,更传进他的胸腔,影响了他的心脏正常运行的轨迹。

  大脑高速运转,最终将这段话处理为漫无边际的快乐,只是这些快乐来得突然,让黎里感到犹如置身梦境般的虚幻。

  “那我们的协议呢?这样是不是就违反协议了?”黎里像是猛然间发现自己家财万贯的乞讨者,一下有了依仗,却又惶恐万分。

  “随你心意,协议可以保留到自行结束,每个月工资照常发给你,违约方是我,我会作出赔偿,当然也可以更改条款或者作废。”当初拟订协议时有多防备,现在就有多随意,江景迟确定自己在意黎里,自然就愿意宠着对方,协议而已,他把选择权双手奉上。

  “那就先这样吧,不用更改作废,也不算你违约”,黎里回握住江景迟的手,协议内容他并不在意,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更多的钱财也只是银行卡上的数字,“那以后我还叫你江总吗?”

  眼前人小心翼翼试探着得寸进尺,江景迟无奈一笑:“虽然小黎同学大人大量原谅了我的违约,但我还是觉得自我惩罚,就罚我身份降到和小黎同学平级,以后你可以称呼我的全名。”

  刚开始见面,江景迟就让他称呼学长,称呼景迟,他从来规规矩矩地称呼江总,因为他清楚那样的称呼只不过是江总的心血来潮,没有意义,他太清楚界限在哪里。

  “好嘞,江景迟。”黎里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

  不是江总的心血来潮,是江景迟的心之所向。

  【作者有话说:黎里:那不就违约了吗?(惊恐JPG)

  江景迟:不不不,是我先违约,是我执意要搞对象,老婆你千万别多想!(怒踩协议ing)

  江景迟:以及说来你可能不信,以前我也不是心血来潮,那大概是一见钟情吧。(寂寞点烟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