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愚人【完结】>第53章 第七章 赵尤&筱满part1.

  王威廉放下了周思畅的自白书,表情既难以置信又无比沉痛,紧攥着纸张的手和收紧的臂膀都显现出他在思量着什么,似乎是经过了一阵艰难的思想斗争,他最终无力地靠在了沙发上,扶住额头,半遮住脸,问道:“那么需要我现在喊葛俊华进来吗?”

  说出这句话似是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茶几上的三根蜡烛烧得只有人的食指那么长了,烛火照耀之下,王威廉弓背屈膝的身形在书柜和墙壁的交界处投下了一段卷起的海浪般的倒影。

  赵尤支着脸,默默望着那段倒影。王威廉亦是一言不发。良久,还是他先开了腔,道:“小赵,还是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赵尤这才说:“王老师,我刚才一直在想你说的话,和你说实话吧,我来雁城虽然就这么几天,之前也没接触过雁城的警察,但是从我观察到的一些细节上,和来这之后体验到的一些风土人情上,我感觉得出来葛家在雁城是很有影响力的。

  “我怀疑雁城警方一开始愿意听周老师的话找我过来,完全是因为迫于他去自首,但是警察又找不到尸体的压力,雁城警方对我可以说是一点都不信任,甚至还派人跟踪我,监听我,其实这些我倒觉得没什么,毕竟我是外来人,还是嫌犯主动点名找来的,说不定我真的是周老师的同伙,或者知道些什么内情呢?”

  王威廉漏了个询问的眼神过来:“那你是吗?”

  “当然不是啊。”赵尤急忙解释,“我刚才都说了啊,我真的不知道周老师找我过来干吗,我也是稀里糊涂的,我觉得我就是一个障眼法吧。”

  “他那么多学生,怎么就挑了你呢?”王威廉的口吻愈发强硬。赵尤摆着手也问:“对啊,怎么就挑了我啊?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王威廉再度无言,赵尤道:“延明明的尸体找到之后,我发现一个和葛家有点关系的一个人在跟踪我,你想啊,葛家和警察关系这么好,警察关于这案子,关于我来这里配合调查的事情有什么进展,他们肯定一打听就知道了,何必还派人跟踪我?我就猜可能葛家不信任警察会告诉他们的讯息,我知道警局内部现在存在一些派系斗争,派人跟踪我的人可能是怕因此影响到警察给出的讯息的准确度。

  “不过,我看到周老师的这封遗书后我明白了,葛家的人跟踪我的原因。”赵尤细细分析:“如果说杀害延明明,再去公安局自首这事是周老师和葛俊华临时商量出来的,那其中的许多细节肯定没谈好,未免计划有变,出现一些不可控的问题,将嫌疑的矛头指向葛俊华身上,葛俊华呢,他人又必须在10号之后回到如何岛,继续进行封闭式学习,那他肯定会派一个心腹去关注这个案件的调查啊。我想,我的出现,绝对是出乎葛俊华的预料的,你看啊,周老师在遗书里写他和葛俊华商量出来的计划里,没有提过会找我吧?那那个葛俊华的心腹看到我的出现,肯定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肯定会想跟着我,看看周老师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王威廉道:“小赵,有一点我要指出,你对雁城这里的状况确实不太熟悉,如果这个案子里有什么牵扯到葛家的地方,一定会有人帮忙照料好的。”

  赵尤颔首,说:“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说的照料是指警局里有人会把葛俊华,葛俊婷从这案子里摘出来是吧?”

  王威廉点了点头。赵尤就开诚布公地和他说道:“我是这么想的啊,警察毕竟还是公家的人,他们无论受过多少葛家的照料,拿过多少的好处,他们始终还是属于合作关系,他们是属于一种利益交换的模式,但是自己的心腹就不一样了,心腹帮自己做事,心腹和自己那就属于主仆关系,而且涉及到杀人抛尸这么大的事情,总要考虑到警察要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这一点吧?这么看来葛俊华还算有些城府,算计得很多,不像他外表表现得这么大喇喇的。”

  赵尤一叹:“王老师,葛俊华这样的人,有人愿意为他卖命,有人愿意协助他,帮助他,你说得没错,离开了如何岛,他一定有办法逃脱罪责。”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大腿,“周老师固然有他做得不对的地方,但到最后他也后悔了,选择用自己的生命赎罪,他也知道葛家财大势大,你知道吗,他的这封遗书他写了许多份,在自杀前,在看守所里大肆分发,就是为了防止被人捂嘴,防止他的这个同伙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我觉得一定是延明明的尸体被发现后,葛俊华的心腹觉得事情要败露了,就想把屎盆子都扣在周老师的头上。

  “周老师在看守所肯定是感觉到了死亡威胁,知道他和葛俊华谈好的条件是达不成了,什么帮他脱罪,什么给他十几个亿……他也是真的后悔了吧或许,就选择了自杀……”赵尤突然一怒,气道:“我绝不允许这个杀人同伙逃脱法律的制裁!要治他的罪,我想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拿到他的认罪书,要他自己承认自己的罪行,要他自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要他坦陈自己的罪行,坦诚自己的愚蠢,愿意为自己做出的愚蠢的选择承担相应的责任。”

  赵尤直直地看着王威廉,他越说,王威廉的眼睛越明亮,似乎是被他的话感染激励了,赵尤趁胜追击:“我想这件事,您一定能帮到我,也只有您能帮我了。”

  王威廉握了握拳,一贯平和的语调稍稍拔高了,一贯温和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罕见的兴奋和跃跃欲试,他道:“谎言,暴力,杀人的念头全部都是毒素,葛俊华会这么做也是因为他从小生长的环境,充斥着尔虞我诈,习以为常的利用算计,争权夺势,就连和自己的姐姐,和自己的亲生父亲他都在较劲。”王威廉抚了抚膝盖,语速飞快:“这样吧,正好我们今天原本就安排了一堂情景还原的课程。”

  “情景还原?”

  “对,在每次的荒岛求生的环节结束之后,我们都会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每天安排一堂课程还原一些荒岛上生活的细节,今天的课程是让大家互相点评,自我评价自己在海岛上的表现。”

  赵尤揣摩地摸起了下巴。王威廉道:“小赵,到时候我会引导葛俊华回忆他和延明明在岛上的相处,你就借机介入,对着他读周思畅的遗书,你还可以提一提他父亲和他的童年,他小时候一被父亲骂,就会躲去阁楼,他的意志力不算特别坚强,一旦最柔软的内里被剥开,众目睽睽之下他很容易崩溃。”

  赵尤眨巴了下眼睛,说:“王老师,你对每个学员的事情都知道得很清楚啊。”

  “还好,很多都是他们在上课的时候自己吐露和表现出来的,说出自己的弱点,秘密,回顾自己的过去,是了解自我,并且突破自我的一个重要的手段。”

  “那延明明呢?她有什么弱点和秘密吗?”

  王威廉想了一番后道:“今年的六个学员里,别人都是来突破自我,或者重塑自我的,或者……”他了笑,“来拉投资,拓展商务版图的。”

  赵尤跟着笑。王威廉继续道:“她既不属于来拉投资的,也不属于来找自己的,她更像一个观察者。”王威廉看向了赵尤,“她是很敏锐的人,这一点我觉得和小赵你很像。”

  “那还是不了吧?观察者在暴风雪山庄模式里很容易因为知道得太多被干掉。”赵尤自嘲道,他问王威廉:“她有提过什么自己特别在意的事情,关于她的家庭啊,私生活啊之类的,她和周老师的婚姻她提起过吗?”

  “婚姻的事情没说过,不过我印象很深刻的是,第一天上岛,大家互相自我介绍的时候,”王威廉顿了顿,“这个时候大家还不熟悉,其实不太会说太多很深入的东西,童年阴影啊,隐私秘密啊之类都不会去谈,会比较谨慎,拘束,但是第一天,延明明就说了,她父亲20年前失踪了,她还说她和母亲自小就很不融洽,她对花生过敏,她母亲明知道还经常在她的饭菜里加花生,她每天最怕的就是吃晚饭的时候,常常逃出家里,去附近的山洞躲着,不想回家。”

  “所以老家的山洞对她来说是能带给她安全感的地方。”赵尤还在摸着下巴,冷不防提起,“我和你说了吗?延明明的尸体是在老家的山洞发现的。”

  王威廉听到“尸体”二字,不由扼腕慨叹:“葛俊华生来就拥有多少让人羡慕嫉妒的东西啊,结果他却没有走正道……”

  赵尤问道:“当时大家听了延明明的话都是什么反应啊?”

  “有些尴尬,尤其是王达诚。”

  “王达诚?”

  “嗯,延明明特意指出了,当年她父亲在打工的地方失踪,她就去了那里的派出所报案,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接待她的就是王达诚,她说,王达诚不单没有立案,她问了两句就很不耐烦地把她打发回她父亲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去了。”

  “那王达诚记得这回事吗?”

  王威廉摇了摇头,赵尤陷入了沉思。

  林舍前用树枝又刨了几下,看着已经完全暴露在泥土外的那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倒抽了口凉气,道:“这人,这么深,埋得这么深,一定是被人特意埋起来的,要是自己死在这里,早就被动物给吃得干干净净了。”

  筱满单膝跪地,查看那副骨架的手脚和骨盆,目测了下骨架的身高,说:“应该是没生育过的女孩儿,身高一米六五左右,死因……”他摸索到了骨架头盖骨的位置,拿起她的头颅,指着后脑勺上的一道裂痕说,“颅骨遭遇重击。”

  林舍前道:“身体其余部位没有骨折的痕迹。”他指着他们走下来的那坡道:“应该不是被人从上面推下来的吧?”

  他问筱满:“你觉得死了得有多少年了?”

  筱满在土里挖了挖:“不好说,没看到衣服。”

  林舍前在骨架脚部的位置挖掘了起来,道:“这里的土壤这么湿润,很适合细菌生长,人死了,埋在这里,不到一个月肉就都烂了吧。”

  筱满搓了搓周边的泥土,土壤湿度确实很高,尤其是不远处的一些草地上还能看到些菌菇,他道:“衣服的话,要看质地,比较容易腐烂的要属棉布亚麻了。”

  林舍前本在低头挖土,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胳膊擦了擦脸,干脆跪在了地上,丢开树枝,用手挖土。

  笼罩在岛屿上方的乌云彻底散开了,太阳出来了,先前那暴虐的风雨仿佛从未出现过,这天气仿佛一开始就是这么晴朗,这么阳光灿烂,又这么异常潮热的。没一会儿功夫,林舍前已是汗如雨下,筱满左右四顾,说:“这个岛上也没看到什么野狼野狗之类的动物啊。”

  林舍前埋着头,脸在臂膀上蹭了蹭,道:“我和你说过吗?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筱满一愣。林舍前对他笑了笑,轻快地说着话:“我妈跟人跑了之后我爸就经常喝酒,喝多了就打我,打得我半死不活,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就从家里跑了出来,我跑啊跑,跑啊跑,跑进了一片树林里,在树林里迷了路,饿了就摘野果,吃蘑菇,差点把自己吃死了,晚上我就找山洞睡觉,或者爬到很高的树上去睡觉,我不会生火,一点意外生存的技能都没有,在山洞里睡觉冷得直打哆嗦,爬到树上去是因为我一直听到狼在叫……”林舍前吸了下鼻子:“有一匹狼,饿得皮包骨头的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直跟着我。”

  筱满找了块大石头,过去帮林舍前一起挖掘骨架脚边的土坑。

  林舍前继续回忆往昔:“有一天,我找到了一间小木屋,森林里的小木屋,不知道谁搭出来的,已经很破了,不过好歹是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我就躲进去,那木屋的门关不上,或者说根本没有门,我也找不到能挡门的东西,我真的很害怕,因为那匹狼一直就那么站在外面往屋里看,绿油油的眼睛就那样一直盯着我,我不敢睡觉,不敢闭眼睛,但是我真的很困了,又饿又累又怕,那时候真的是心一横,就想,死就死了吧!我没有妈了,我爸也不喜欢我,我整天挨揍,身上没一块好肉,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还想,我要是能让那匹饿狼填饱肚子,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了。我就睡了过去。”

  筱满道:“看来那匹狼没能吃上你这口肉。”

  林舍前放声大笑,一看天,说:“我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人,一个男的,感觉和我爸差不多年纪,我再一看,周围都是穿白大褂的,我后来知道,我人在医院,那个男的去树林里散步,发现我倒在一间木屋前头,把我送去了医院,一直照看着我,我醒了之后,他问我,还好吧,我说,我不好,我好饿!”

  筱满笑了,他和林舍前挖出了一双鞋子,两人互相看了看,筱满说:“大概36码。”

  那是一双黑色的布鞋。林舍前的眼皮一跳,抱着那双布鞋坐在了地上,道:“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他好像被回忆带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问我,你住在哪里,爸爸妈妈呢?我说我不记得了,我说我没有爸爸妈妈。

  “他问我,你叫什么?

  “我说,我不记得了。

  “警察来了,我还是说什么都不记得,我很不想和警察说话,我怕他们去找我爸,把我送回去。警察走了,男人问我,你是不是不想回家。后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男人把我送去了附近的孤儿院,他说,就叫你林舍前吧。我的名字是他给的,他还供我读书,上学,我们一直通信,我知道他还资助了不少其他孤儿院里的孩子,我也想和他一样能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助别人,所以我报了警校。

  “我觉得他就是我的父亲。”

  “是个好心人。”筱满说。

  “对我来说,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善良的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林舍前一低头,看着怀里的那双布鞋,抚去了上面的尘土,摸着那布鞋的针脚,神思恍惚,“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报答他,我一直想要报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