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冬天,过去【完结】>第二十三章 (下)

  尹妙哉道:“现在大家看到的就是付伟强小时候接受陈宛儿的心理治疗时创作的画作。

  “当时付伟强因为和王达打架受伤,一开始他被送去了黑山医院,后来因为病情加重,昏迷一直不醒,转去了青市儿童医院,他苏醒后,儿童医院的医生对他进行了多次脑部检查后判断,因为外力打击,付伟强脑部受到重创,患上了失忆症,出院后他被送往了黑山福利院。

  根据档案记录,他当时一句话都不说,不和同龄人接触,对周遭的改变非常敏感,尿床,睡梦中伴随惊厥,但没有表现出暴力倾向,陈宛儿判断他患有轻度的自闭症,展开了较为积极的治疗和干预,治疗的效果还是很明显,8月的时候,你们看他画的林间小屋,一道线会反复地去画,笔都几乎要把纸摩穿了,树只有一棵,细瘦细瘦的一根树干,搭配一个缀在顶部的,很小的三角形的树冠,房子和树离得很远,房子的屋顶也是三角形的,有一扇窗户,这扇窗户很特别,对吧?树木和房屋都是用黑色的笔画的,只有这扇正方形的窗户是蓝色的。这幅画里是没有太阳的。陈宛儿的看诊记录里是这么写的,她要付伟强以‘树林里的房子‘为主题进行绘画创作。

  “到了10月的时候,她依旧是这么要求的,但是你们看,付伟强交出的画作已经有了一些变化了,树变多了,变成了两棵,后来变成了三棵,其中总是有一棵比较矮小的,你们看,两棵的时候,左边那棵矮一些,三棵的时候,中间那棵矮一些,树也用绿色来画了,12月的时候,画里面出现了太阳,还出现了两个小人,房子上有了门,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

  筱满看着手上的那些画作,道:“只有那扇蓝色的窗户没有变。”

  小靖还发现:“房子的样式也没变。”

  尹妙哉颔首,道:“我请教了儿童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她说,对画作中的东西进行反复的涂抹,还有纤细的树木都说明这个孩子缺乏安全感,使用单一颜色描绘有色彩的东西说明绘画的孩子对外界有一定的认知障碍,我提到这个绘画的孩子当时可能失忆了,她就说,那这个孩子记忆中肯定有很重要的一件事和一样蓝色的东西有关。”

  小靖的声音一紧:“64号那扇蓝色窗户,他妈妈手上的蓝色指甲油,还有……王达手上的蓝色风筝,”他掰起了手指,“还有还有,翁情的尸体被涂成了蓝色!”

  尹妙哉道:“那个专家说,就像我们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样,画作中的窗户也是一种心理的折射,12月的画作上的门就象征着一种许可,这个绘画的孩子现在许可别人进入他的生活了,12月的时候,他的生活肯定有了什么改变,比如遇到了能让他敞开心扉的异性,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过早地关注异性对于一个心智不成熟,并且一度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来说或许并非什么好事。而且他画作中的那个男孩儿和女孩儿,他们的身高,手脚长度,鼻子,眼睛都是一样的,只是女孩儿穿的是裙子,头发长长的,他可能倾向于将这个女孩儿视作自己的折射,投影,或者说……”

  “或者说?”小靖摩拳擦掌,“什么呀,别卖关子啦!”

  尹妙哉抬起那双黑眼睛,额头上堆满了皱纹:“他的所有物。这个女孩儿或许不是真实存在的。”

  小靖咋咋嘴巴:“啊?阿达是个女的?”

  赵尤拿着手上的画,问道:“这些画里,树都在左边,房子都画在画面右侧,太阳也出现在画纸的右上角,后来多出来的门也是靠房子右边的线条近一些,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尹妙哉说:“那个专家看了这些画之后就问我了,当时孩子画画的时候是怎么坐的,右边是靠墙还是靠着人。”

  筱满看着大家:“我当时在红枫,小尹发消息给我问我这件事,我就和陈医生打听了一下,她倒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时候付伟强每次过来,进了她的办公室就自己走去角落,两面都是围墙的地方坐着,左手边靠墙,背也抵着墙,人就低着头,趴在桌子上画画。”

  尹妙哉道:“房子在画面右侧说明他的右边是让他较为有安全感的地方。”

  小靖比划了阵,道:“那他那样坐,右边是空出来的啊,要说安全感,不应该是靠墙比较有安全感吗?”

  尹妙哉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说:“你们听一下这段录音。”

  她道:“付伟强接受治疗的时候的录音资料我们没有,这是陈宛儿第三次和阿达交流的时候,他们之间的一段对话。”

  她点开一个音频文件,陈宛儿的声音从笔记本里传了出来:“阿达,是吗?好久不见了。”

  她的声音十分温和。很快,一个男声发出一声嗤笑,接着,这男声问道:“又是你?”

  他的声音倨傲不屑:“你找我干吗?”

  陈宛儿道:“上次你画到一半就走了,这次有兴趣继续画下去吗?”

  阿达道:“画什么啊?哦,那个林间小屋啊。”

  两人的交谈中夹杂了纸张哗啦作响的声音。阿达又道:“哎,我说这到底有什么好画的啊,你干吗老想看人画房子?付伟强小时候你就老爱让他画。我知道你在研究什么,我在图书馆里看过儿童心理学的书,房子没屋顶就是这小孩儿缺乏想象力,可能是个弱智,一根线条描来描去就是他缺乏安全感,陈医生,我又不是小孩儿了,你拿这一套来分析有啥用?”

  陈宛儿道:“这么说起来,我们在付伟强小时候就见过面?”

  阿达道:“见过啊,就是那时候我懒得搭理你。”

  “那现在你愿意和我说说话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嘿嘿,以前我还小,什么都要听付伟强的,现在不一样了,我长大了,我比他壮,比他高,比他强了!”

  “所以,你比付伟强年纪小?那你今年多大了啊?”

  “我?我98年的,95后,今年正好20。”

  “那你什么时候生日啊?还是生日已经过了?20可是大生日,得好好庆祝庆祝。”

  阿达道:“我?付伟强说我是6月生的。”

  “啊?搞半天你不知道自己生日,还得付伟强告诉你?”

  “砰”的一声,阿达大声说道:“生日有什么特别的,我非得自己知道?知道了有个几把用?我也不爱吃啥蛋糕,不爱吃长寿面!和你们女人聊天真是特别费劲!”

  “你还和别的女孩儿聊过天?”

  “你别瞧不起人啊!”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在想你也20了,是该找个女朋友了,怎么样,有看得上的对象吗?你这么高大威猛,有男子气概,一定很受女孩子欢迎吧?女孩子和你在一起一定觉得很有安全感吧?”

  阿达哼了一声便沉默了。尹妙哉暂停了播放器,打开一个图片文件,向众人道:“这是录音里说的阿达画了一半的画。”

  筱满看着那画,很明显,阿达画的也是林间小屋的主题。那树林里有两棵树,长在画纸的左侧,左边一棵高一些,右边一棵矮一些,高的那棵树粗壮,矮的那棵树瘦弱,它们的树冠都是呈三角形,帽子似的戴在树干顶部。高树将矮树罩在自己的树冠下。

  画纸右半部分座落着一间三角顶的房子,没有窗也没有门。这林间没有太阳,没有人,树是绿色的,房子是蓝色的,所有线条都是一笔画下来的,直线便是直线,斜线便是斜线,每一笔中间都看不到任何犹豫和停顿。树木和房子中间有一个圆形。那应该就是陈宛儿说的阿达画到一半的东西了。小靖便指着那圆形问大家:“他要画一个人?”

  赵尤耸了耸肩肩膀,吃薯片。刑天翔说:“这么说起来,付伟强很小的时候就人格分裂了?只是那时候没表现出来,因为那时候阿达这个人格才出生,力量还很弱?他可能甚至是个还不会说话的婴儿?”

  尹妙哉转身点开了另外一段音频。这次还是陈宛儿的声音先响起。

  “小付,介意我录音吗?”

  没人回答。陈宛儿的声音里有了些许笑意:“还是该称呼你小曹?”

  “都可以……”一个男声回答道。这把声音怯生生的,光是听声音就能想象说话的人一定是畏首畏尾地坐着,头低得很低,不时拿胆怯的目光扫过和他说话的人,目光一旦与别人的目光相碰,他便会立即回避开去。这个男声若是高上八度,音调上扬一些,尾音拖长一些,那就是阿达的声音了。

  “小曹,别太紧张,我们就随便聊聊天。”

  “好,好的……”

  “最近工作忙吗?”

  “还可以。”

  “对了,上次聚会,大家都说你腌肉的手艺不错。”

  “嗯……”

  “平时也都自己做饭吗?”

  “有时候做点吃吃。”

  “都做些什么啊?”

  “番茄炒蛋,青椒肉丝什么的……”

  “挺好的,现在会自己做饭的男孩儿不多了,很抢手的。”

  曹律沉默了。陈宛儿又问:“有女朋友了吗?”

  “工作不稳定……女生不喜欢的……”

  录音播到这里,尹妙哉按了暂停,她道:“这是两段谈及和女性交往的录音,从语气上很明显可以听得出,阿达和曹律说话完全是两种口吻,还有就是在用词上,阿达经常以‘我’如何如何说话,曹律呢,几乎不说‘我’这个词,阿达提起女性,说的是‘女人’,曹律说‘女生’,这个‘生’的后鼻音并不很清晰,我今天还听了一些其他的录音,曹律说话时句末的语气助词比较多,n和l分得并不是很清楚,江淮系的方言大都有这个特征,青市这里的口音也有这个特质,不过曹律说话的时候入声弱喉塞韵味的调子很明显,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

  小靖默默举起手,环视四周:“是不是只有我不知道入声猴……是什么?”

  尹妙哉道:“你就当它比普通话多一个音吧。”

  赵尤说道:“听阿达的口音接近黄果子村那里一带的口音。”

  尹妙哉点了点头,坐在了两张床中间的柜子上,道:“但是你们始终要记得,口音是可以模仿的。”

  小靖连连称是:“就和英国演员去演好莱坞电影能说一口地道的美音一样。”

  他搓起了手掌:“但是我不明白,你们说,如果这个曹律,”他摇了摇头,“不,不对,不该用任何一个名字称呼他,不合适……就管他叫嫌犯吧,首先,他不像是因为走投无路,知道警察肯定会抓到他,突发奇想,用精神疾病给自己打掩护自首对吧?他是一月就确诊了的,那他是怎么想的?是仗着自己有精神病就开始乱杀人,报复社会呢,还是一切都是演戏,他是处心积虑地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双重人格的杀人犯,那他是图什么?自首也在他的计划中吗?那还是那个问题啊,图什么?”

  刑天翔说:“出名?”

  小靖看着他:“那他要是真被判了死刑呢?想出名也不至于冒这么大的风险吧?”

  尹妙哉猜道:“或者只是很享受这种把人耍得团团转的感觉?”

  筱满问刑天翔道:“你之前采访他,见到他的养父了吗?”

  “曹院长?见是见到了,就是他当时糖尿病并发症,腿部感染,才做完截肢手术,戴着氧气面罩躺在加护病房里,我也就在外头匆匆看了一眼。”刑天翔道,“我还是跟着曹律去的医院,之后他还带我上他们家坐了坐。”

  小靖道:“曹律和养父关系怎么样?”

  “挺亲的,医生护士都说他是个大孝子,鞍前马后,端茶递水。”

  赵尤这时问了:“财务上呢?”

  小靖舒了口气,勾起嘴角看了看赵尤,不无讥讽:“我发现你们警察的想法有时候真的很阴暗。”

  刑天翔抓了抓口袋,抿了抿嘴唇,又吃起了巧克力豆,道:“当时曹律在读大学,已经开始打一些零工,看他的穿戴,家里用的电器,家里的摆设,条件还不错,他当时真的挺正常的,待人接物很有礼貌,也很有分寸,我当时还想,幸亏心理干预得早,这孩子自闭症救回来了,他也确实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就知道父母都过世了,我是打着采访曹院长的幌子去和他接触的,我们聊着聊着聊到了老先生手术前的嘱托,曹院长的意思是,他死了之后他的存款会捐给几个基金会,南京和青市的几个社会福利院和老年大学,我还托人拉了下房产信息,房本上是老先生和曹律的名字。”

  小靖咂舌:“你们记者的心理也挺阴暗的。”他看了看赵尤:“那你觉得他是什么动机?”

  赵尤手里还抓着些薯片,他一笑:“动机是什么不重要吧?”

  刑天翔也笑了,摇着头起身道:“明天我去见曹律,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小靖盯着赵尤,仿佛还在消化他说的话。筱满问他:“要不要确认一下他用的手机型号,还有那辆车上发现的手机的型号?”

  尹妙哉叹气:“对啊,我们现在既不知道他藏在车里的手机里拍到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小时候的录音的内容……”

  刑天翔点了点头。筱满说:“明天我和赵尤去助你好跑一趟。”

  小靖这会儿回过神来了,可还是很费解地注视着赵尤:“你说动机不重要是什么意思啊?杀人犯没有动机……那他为什么要杀人?警察抓人不也都是分析排摸动机,然后和那些物证啊人证啊啥的噼里啪啦一通在审讯室里朝人砸过去吗?”

  尹妙哉道:“诶,你这倒说对方向了,我们小赵啊最不喜欢审嫌犯。”

  “啊?”

  筱满说:“他喜欢排除可能性。”

  尹妙哉说:“他就是嫌麻烦,不爱搭理不想搭理的人!”

  她打着哈欠,撩拨着头发从两张床中间走了过去。

  赵尤说:“犯罪的话……已经被发现了的犯罪的话,说明嫌犯在犯案时百密总有一疏,那就是能定它罪的关键,他是不是精神病人和他在犯罪时产生了什么疏漏没什么关系吧?”

  “你的意思是他杀人的时候是不是一个我们普遍意义上说的能分辨是非善恶的人是无关紧要的?”

  赵尤说:“对他的辩护律师,审判长,公诉人来说挺重要的。”

  小靖在膝盖上擦了擦手心,靠近了赵尤:“我不太懂了,我们聚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要搞明白嫌犯到底是不是神经病吗?”他茫然地望向筱满,向他求助:“我没说错吧?”

  筱满看了看赵尤,赵尤错愕,轮到他迷茫了:“啊?我以为我们是在梳理他的犯罪过程啊?”他也向筱满求助。

  筱满苦笑,摸了摸头发,眼角的余光瞟到了刑天翔,两人互相看了看,都很无奈。

  小靖还和赵尤说着话:“那我们分析他的画,他的录音干吗啊?不应该去现场还原案情吗??”他才说完,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哦,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他的这些画,他的这些录音也都是他的犯罪过程?你也觉得他是假装人格分裂是吧?”

  尹妙哉往浴室走去,老神在在地说:“都行吧,殊途同归啊。”

  小靖道:“其实他一定会被定罪吧,他也应该是真的有病,就是是不是双重人格就不好说了,可能是反社会?”

  刑天翔这时收拾了东西,挎着着个单肩包走到了赵尤边上,摸出了一包烟,问了句:“赵尤,你说这个世界上存在完美犯罪吗?对你来说,什么是完美的犯罪啊?”

  赵尤道:“没有人报案的案子?”

  “No body,no case?”小靖说。

  尹妙哉突然从浴室里探出半个身子,辞色俱厉:“赵尤!你千万别去干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啊!”

  她紧敛着眼神嘱托筱满:“你要看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