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冬天,过去【完结】>第十三章 赵尤(中)

  赵尤说:“他就是和尹老师一起在爱琴海404发现尸体的那个私家侦探。”

  晏伯远一手撑着膝盖,抬起半边眉毛瞅着他问道:“他骗了尹老师的钱?”

  “不是,我就是觉得他有些怪。”赵尤笑笑地看着晏伯远,热络地说着话:“你打算和小叙去看什么电影啊?我给你参谋参谋?”

  晏伯远轻嗤了一声,滑去了自己那张办公桌后头,拉开一格抽屉,抓出一个档案夹,“啪”地放在了桌上,嘀咕着:“怪?他怎么怪了?我看你才是怪胎。”

  赵尤拖着椅子过去,瞅着那厚厚的档案夹,问晏伯远:“这是他的人事档案的复印件?”便伸手就要去拿。

  晏伯远抬头冲赵尤一笑,按住了那档案夹,没让赵尤拿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问道:“你先说说这人怎么怪了,哪里怪,你不可能无缘无故要查这么个人,你是不是怀疑他和什么案件有关系?他和张立有交集还是他和专案组的案子有关系?”

  赵尤说:“个人兴趣。”

  晏伯远不以为意:“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这下,他的两条胳膊都压在了档案夹上,单手托腮盯着赵尤:“这个人就是十年前击毙林悯冬的那个警察,我上次和你说过,你还记得吧?”

  赵尤眨了眨眼睛,摸了下后脑勺,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我不记得了啊,诶,对了,小晏,你怎么知道的啊?听谁说的啊?还是你消息灵通哇,人事档案还写了这些了么?这个档案写得这么详细啊,我就知道这事情拜托你肯定没错。”

  晏伯远白了他一眼:“他和尹老师说过什么吗,关于林悯冬,关于爱琴海404?”

  “什么?”赵尤抓着耳朵,“他应该和尹老师说什么吗?”

  晏伯远瞅着他,还是将那档案夹压得紧紧的,赵尤讨好地笑着,又凑近了晏伯远一些,说:“我吧,就是觉得,他……”

  晏伯远等着他说下去。赵尤道:“他笑太多了。”

  晏伯远也笑了:“行吧,你就唬弄我吧,还和我装茫然,随便你,我和小叙看电影去了。”他起身拿着那档案夹就要走。

  赵尤说:“你不觉得一个人笑太多,脸就会变得很像在哭,就反而显得很有距离感,很不真诚吗?”

  “像你现在这样?”

  赵尤发出嘿嘿两声笑声,说:“我是看到你就开心啊,人一开心自然而然就会笑嘛。”他补充道:“而且他对才认识的人太坦诚了,很容易就坦白一些个人隐私,这不太合理吧?”

  晏伯远重新坐下了:“他和你坦白什么隐私了?”他说,“和陌生人倾诉秘密这有什么不合理的?”

  赵尤说:“但是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又很紧张,虽然语气很轻巧……”他想不通,皱起了眉头,找不到合适的解释:“总之很怪,特别奇怪,像很努力地想要和人交流,想要去和人接触,沟通,适应人际交往,制作一段人际关系,但适得其反,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零件。”

  “说不定人真的是想和你交流,想和你交个朋友之类的。”晏伯远一笑,轻飘飘地说道:“小赵,这世上还有你琢磨不透的人,想不通的事情?难得啊。”他又问了,“他到底和你说什么隐私了?”

  “这不是重点吧?”

  “怎么不是?”

  “他和我说是一回事,我告诉你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吧?”

  晏伯远敲了两下桌子,道:“那个田教授夫妻,你猜怎么着?他们学校里的人,从同事到领导,都不知道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夫妻俩对外说女儿带外孙女去美国参加夏令营了,打算考美国的高中,办公室里的人都说他们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田教授的几个学生说,就感觉教授这两天烟抽得比较凶。”

  “田教授抽烟?”

  “不啊,偷偷摸摸在厕所里抽,让学生撞见了一次,我在他抽屉里找到了祛味的那种衣服芳香剂。”晏伯远神色诡秘,压着肩膀,压着嗓音:“田可人的妈妈张教授,她班上有个女孩儿,大三,前阵子结婚了,她说过一句话,觉得自己班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很丢人,说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

  赵尤问他:“小晏,你打算去国安局?”

  晏伯远抽出了手肘下面压着的档案夹丢给了赵尤,赵尤打开了一看,傻眼了:“这不是人事档案吧?”他翻了好几页:“这是……开房记录?”

  他手里拿着的这份开房记录始于2013年,得有十来页,怎么翻也翻不完似的。赵尤这下是真有些茫然了,问晏伯远:“人事档案呢?”

  “没有啊。”

  “没有?”赵尤从前往后,从后往前摸了好几遍头发,想到了一个可能:“不会也是机密文件吧?”他笑出来,“搞了半天,原来他才是国安局的?”

  晏伯远摊手:“不知道啊,反正说是和爱琴海杀手的档案合并在一块儿了。”

  赵尤低头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开房记录,筱满每个星期起码有三次外宿,入住时间都在午夜,多数时候登记的只有一个人,有时有两个人一块儿登记,那同行人的名字都不一样,年龄跨度从二十多到四十多的都有,都是男的。

  晏伯远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戳了两下,说了:“你翻到后面看,老盯着人开房记录干吗?你看他08年7月15号,他在平安街道派出所,因为涉嫌破坏他人财产被口头警告了一次,8月,10月还是在平安街道派出所,有两次被行拘的记录,都是蓄意破坏他人财产,和他产生纠纷的你知道是谁吗?”

  赵尤往后翻,晏伯远道:“你看吧,你自己看,反正人事档案调不到,我就去户口那里查了查,这一查,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开房记录,从13年一直到18年这个月,就前几天还有一次,四喜酒店,和一个叫林貌的,还是个港籍,大床房。”晏伯远的声音轻了些许,“他是那个吧?”

  赵尤翻到了那三则简短的案底,08年7月15号,筱满擅闯爱琴海大酒店,涉嫌破坏他人财物,经派出所劝解,和酒店经营者和解了,第二次,第三次他也都是因为去爱琴海大酒店“寻衅滋事”被抓的。

  赵尤咕哝着:“怎么只有这么短的几句话?没详细的笔录资料吗?”

  晏伯远说:“市局这边就只能查到这些。”

  赵尤道:“平安街道那里应该留着详细的笔录档案,这三次都是去爱琴海大酒店闹事……”

  “对啊,你说他和那个老板什么仇?你看那个备注,爱琴海的老板说要找律师,要告他蓄意纵火,伤人,他还要去验伤,后来经过派出所那边调解,和解了,不过那个老板就和警察不怎么对付了,说是要写投诉信来市局投诉,备注里有写啊。”

  赵尤问晏伯远:“治安那边你熟么?市局这边信访办有收到信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哪有那么多闲功夫给你跑这跑那的。”晏伯远问他:“尹老师怎么找到他的?”

  “说是朋友推荐,说这个侦探很灵,找猫,找狗,找人都特别快。”

  这时,楼下忽然响起一个女人嘶哑的喊话声,像是提前录下的录音,现下正通过扩音喇叭播放出来。晏伯远走到了窗边往下看去。那嘶哑的女声激动地地控诉着:“青市公安局法医办公室还我女儿全尸!还我女儿全尸!”

  晏伯远抱起了胳膊,回头望了眼办公室里那张写满名字,画满线条,贴了许多从监控视频里截取下来的一个黑衣黑帽的人的照片的白板,皱起了眉头,不胜烦恼:“你说张立要是没死,以我们手上这些证据,一审他,他估计就招了。”

  赵尤合上了档案夹:“起码死人不会说谎。”他也看着那白板,看着那白板上的黑衣人。黑衣人的图片和“张立”的名字连在了一起。那连线上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问号边写着“正面?”“证明!”的字样。这黑衣人边上有时形单影只,有时边上围了不少其他黑衣人。

  楼下还在循环播放:“还我女儿全尸!还我女儿全尸!”

  晏伯远又转了过去,看着窗外:“怎么消停了两天又来了?”他指着楼下,略有些惊讶:“那不是那个钟大律师吗?靠,老孟这回真摊上事了。”

  他说:“下雨了。”

  雨点噼里啪啦砸向玻璃窗,势大力足。天色黄黯。晏伯远往后退了一小步,说:“是该下了,闷了一整天了。”

  赵尤朝他挥了下手里的档案夹:“我拿走了啊。”就起了身。

  晏伯远回头看他:“雨下这么大你要去哪儿啊?”

  殊乐和詹轩昂这会儿从外头进来了,殊乐一进办公室就说:“这雨总算下下来了!”他看着赵尤,“赵副,晚上我们去清水花园?”

  “对,你开那辆马自达过去啊,顺便让那雅阁挪一挪位置,你停田可人之前那车位。”赵尤说,把车钥匙给了殊乐。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这雨这么大。”殊乐问他。雨声中夹杂着沉闷的雷鸣,詹轩昂也问赵尤:“你上哪儿去?

  “晚上清水花园5栋楼下见吧。”赵尤笑着看詹轩昂,“我去元和,突然想到些事,想去确认一下。”

  雨确实下得很大,赵尤的车上没伞,到了元和街道派出所,他冒着雨跑进去,所里两个值班民警高明和蔡迅见到他,都认出他来了:“赵副,又来调监控啊?”

  赵尤说:“对,5月28号到6月5号白天晚上,你们辖区这一片的监控都调出来我看看。”

  高明找了个块毛巾给他,赵尤擦了把脸和胳膊,蔡迅便带着他往监控中心去了,他问道:“社会面监控也没拍到你们要找的那人的正脸啊?那人反侦查意识够强的啊。”

  “6月2号晚上,3号凌晨那段时间你在所里吗?”

  “在啊,正好我值班,怎么了?”

  “想问问那天有没有什么聚众斗殴,打群架之类的警情?”

  蔡迅想了想:“没印象,那天也就是几个酒后闹事的,都是个案,我给你找几个巡警打听打听吧,也许他们在马路上看到过什么可疑的多人聚会之类的。”

  赵尤又问了:“这附近的酒吧里有那种服务特定人群的吗?”

  蔡迅愣了下,有些尴尬,瞄了瞄他,轻声问:“你说的是同性恋常去的那种?”

  赵尤点了点头。两人进了指挥中心,蔡迅说:“是听说有这么一间,不过他们也没闹出过什么事儿,我们也不好突然就去查什么……”他问了句:“市局要搞什么专项行动?”

  “你误会了误会了,不是要抓什么人,就是想了解下周边活动的人群,你们这边酒吧多,还什么人都有,犯罪率还控制得这么好,我们宣传那边正到处打听市里各大分局,各派出所有没有什么先进事迹,先进人物,我觉得可以把你们派出所给报上去。”

  蔡迅笑开了:“那您有心了。”他和赵尤在一排监控屏幕前坐下了,蔡迅指着左下角的一个位置说:“就是这间酒吧,叫‘宠儿’的。”

  赵尤摸了摸胳膊:“这雨下得够大的。”监控视频里的宠儿酒吧门前大雨瓢泼,烟雨迷蒙中几乎看不到酒吧的门脸了,只看到好多火红的花树在狂雨中飘飘摇摇。

  赵尤辨认了番,问道:“这是开在靠近九通路附近是吧?”

  “对,街尾了。”

  蔡迅把5月28号到6月5号之间派出所辖区的监控全调了出来,和赵尤道:“那您先看着,我找巡警的同事问问。”

  他一走,赵尤便全神贯注地看起了监控视频,从5月28号的白天看到深夜,从幸福街的街头看到街尾,再从水门街的街头看到九通路的尾端……接着看29号,30号……看到31号这天,凌晨一点左右,宠儿酒吧门前,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筱满。

  他从九通路方向步行过来的,进了酒吧之后没多久就和一个男人一块儿出来了,两人上了一辆出租车。2号晚上,同一间酒吧,同样的步行进入的路线,相同的时间,同样的,又是进去了没一会儿他就和一个男人——明显不是31号那个了,换成了另外一个男人,一起出来了,又是上了一辆出租车。

  “赵副。”蔡迅的声音响起,赵尤回头看他,蔡迅道:“问了那天当班的巡警,2号晚上水晶酒吧搞什么dj比赛,去了很多人,他们的保安和隔壁酒吧的人起了一些口头上的冲突,被巡警劝住了,情况当时就控制住了。”

  赵尤对这个水晶酒吧有些印象,说:“就是那个花店对过的那间酒吧是吧?”

  “对。”

  “巡警的执法记录仪的画面能调一下吗?”

  “能,您等一下啊。”蔡迅马上打了个电话,过了会儿就找了段执法监控仪拍下来的视频播给赵尤看,视频于6月2号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开始录制,拍到一群黑衣的年轻人和一群黄衣的年轻人互相推搡谩骂着。

  “你他妈想干吗?”

  “动手啊?你还动手?警察都来了你还动手?”

  “警察大哥你都看到了啊,是他先动的手,是他!抓他!”

  赵尤指着画面里一个举着手机拍那些黄衣人的年轻男人问蔡迅:“这人是叫大强吧?经常在这一带活动?”

  大强瞪着眼睛嚷嚷着:“你打啊?你当着警察的面,你打啊!!”

  蔡迅道:“强子啊,对,他爸就在附近元和菜市场卖猪肉的,以前是老子打儿子,现在是儿子打老子,现在给水晶当保安,住他们的员工宿舍,不在我们辖区了,他们住明星小区。”

  “有犯过什么事,进来过吗?”

  “这倒没有。”

  赵尤继续看监控,那大强后来回进了水晶酒吧,过了会儿,一群戴上了帽子的黑衣人出了酒吧,众人的打扮和身形都很相似,不好确定那个大强是不是也其中。这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过了马路,于3号凌晨十二点十二分在花店门口聚集,片刻后就散开了——也就是这个时候,那形似张立的黑衣人和那惯偷也出现了,他们也都是黑色衣服的打扮,一群黑漆漆的人混在了一起,乍一眼看过去,根本无法辨别谁是谁。黑衣人中有两个人往街头去,三个人往街尾去,靠近水门街时,转进了一条小巷。而那形似张立的人尾随着那惯偷继续往街尾去。

  赵尤按了暂停,半晌过去,他才继续看那监控。不久,街尾就发生了抢包案,赵尤在宠儿前又看到了筱满,过了二十来分钟,一辆救护车停在了水门街上,筱满上了一辆私家车,私家车往北开去,救护车上下来了两个救护人员,在街上站了会儿,似乎找不到方向,一个人打了个电话,过了会儿,他们抬着一副担架往一条巷子里进去了——正是那条没有设置监控,很可能是张立用来往返清水花园和厂区的必经的小巷。

  赵尤喊来蔡迅:“120那晚的出车记录能去调一下吗?差不多是3号十二点半左右的,”他还问他:“对了,附近有能冲照片的地方吗?”

  蔡迅道:“九通那边的优品超市里面好像能冲。”

  “能冲胶卷吗?”

  “这就不清楚了……”

  赵尤道:“120的记录你到时候直接发我吧。”

  他谢过蔡迅后就从派出所出来,开车去了优品超市,拿了放在车上的老陈的胶片机找到了一家照片冲印店。店主听说他要冲胶片,道:“得一个星期才能冲出来。”

  “行吧,冲吧。”赵尤付了钱,店主取了胶卷,他才从店里出来,就被一个男人喊住了,男人喊的是:“诶,帅哥!烧烤店那个帅哥!”

  赵尤循声看去,喊他的正是上次在幸福街那爿烧烤店里,去拿外卖,和筱满偶遇——两人似乎认识的,那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年轻男人边上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年轻男人朝赵尤走过来,时不时回头看那西装男,嘴里叽里咕噜:“我是好几天没见到他了,之前有一次见到他就是和这个帅哥在一起,我给你问问啊。”

  年轻男人走到了赵尤跟前了,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嗨,帅哥,最近见到小飞了吗?”

  “小飞?”

  “就是上次吃烧烤,他说他是和你搭台的那个啊。”年轻男人轻浮地一笑,拍了下赵尤的胳膊,“你们不会真的是搭台吧?”

  赵尤笑了笑:“真的是搭台。”

  年轻男人立时夸张地捂住了嘴巴:“哎呀!那真不好意思了!”

  那西装男这时走到他们边上了,对赵尤微笑,问他:“你也是小至的朋友?”

  赵尤看着年轻男人:“他到底是叫小飞还是叫小至啊?”

  “哎呀!”年轻男人咯咯笑,“别人是狡兔三窟,他是狡猾的狐狸好多个名字!神秘得很!”

  西装男解释道:“很久之前我在一个网上聊天室遇到他的时候他叫小至,我们玩得还不错,后来聊天室解散了,我也出国了,再没见过他了,那天在宠儿见到他,我一开始还以为认错人了,他瘦了好多,头发也变成长头发了,整个人好像都变了。”

  年轻男人挽起赵尤的胳膊,冲他抬了抬眉毛:“相请不如偶遇,不然一起吃个饭?”

  赵尤问那西装男:“你们以前经常在平安公园那边一起玩?”

  西装男搔搔脸颊,左看右看,点了点头。赵尤抽出了胳膊,和年轻男人赔礼:“不好意思了,我还有事,下次吧,留个电话,下次吃饭,我请,我先走了。”

  那年轻男人留了个电话给他,关照他:“加我微信啊!”

  赵尤笑着点头,和那两人分开后就离开了元和街道。雨还在下,雨势丝毫没有缓减的趋势,路人全都停在了屋檐下躲雨。宠儿酒吧门前一棵盛开的红花楹被雨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了,垂头丧气地落下了满地的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