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映雪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已经两天了。

  曲文涛就在门外一步不离地看着她,每次岑映雪发脾气摔碗砸家具时,他都准确无误地卡着点开门,带着机器人面具,毫无表情地替她收拾着残局。最后,在一片碎瓷中间,半蹲在岑大小姐面前,替她上药。

  即使是手指头上一道毛细小伤口,也十分用心地包了起来。

  岑映雪的十个手指头都被包成了蚕宝宝,肿得抓不住东西,也没办法再摔砸,气得她别无选择地捂着脸蹲在地上哭。

  曲文涛又进来了。

  这次,他手里拿了一支芝士热狗面包,逗孩子似的,在她眼前晃,宛若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板一眼的,摆荡幅度左右都完全一致。

  岑映雪红着眼睛抬头,气得大口咬上芝士棒,留了深深半月形牙印,跟被小狗偷咬过似的。

  “曲叔叔...$%^&..!!我%¥¥&@??”

  嘴里过于鼓鼓囊囊,说出口的话变成了火星文,可曲文涛内置的翻译机依旧有效。

  “小姐,我什么也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说,说了也不一定是真的,为什么非要问?”

  岑映雪被曲叔叔这么诚挚的回怼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曲文涛点点头,还想继续说,可怀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起身想要出去接电话,手臂却被大小姐挠了一下。

  他皱着眉,想要挣脱那柔软无力的拖拽,可视线在触及岑映雪的瞬间,僵了一下。

  岑映雪捏着一块锋利的碎瓷片,虚虚抵在自己的脚后跟上。冰冷惨白的瓷碎片并不慑人,曲文涛手边就有一把手枪,威力抵得上那可笑的瓷片万倍。

  可,此刻,那简单的瓷片的威慑力不亚于毁天灭地的核武器。

  “不许走!”

  岑映雪带着哭腔,把手里的碎瓷片轻轻扎进脚后跟,血珠顺着冷润的瓷片淌了几滴,曲文涛瞳孔微缩,想要去夺,岑映雪却扎得更深,一瞬,鲜血如注。

  “是不是爹地?!”岑映雪疼得明眸盈着泪,却咬着唇强忍着,“...你不让我知道,我就废了自己的脚。”

  大概被偏爱的人都会有恃无恐。

  岑映雪以自己为质,赌的是曲文涛照顾她长大的情分。

  一般来说,这样的赌局输面太大,不仅伤身,还伤面子和感情,正常人不会随便拿自己的自尊开玩笑。

  可万幸,不知世事的岑大小姐人生第一赌,赌赢了。

  曲文涛平素如死水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波动。

  他似乎叹了口气,又慢慢地拿掏出手机,蹲下,平放在二人中间,轻轻点开了免提按键。

  岑映雪眼睛一亮,眼泪还没干,笑意却先涌了上来。

  “曲叔叔,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曲文涛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第一次,跟岑映雪并肩而坐,替她披了件衣服。

  “是我。”

  “曲经理,梁总监已经被我们绑上了车,晕过去了,我们正往董事长那里走。”

  “一切顺利?”

  “顺利,就是一不小心让这小子开了手机,也不知道他干了点什么。”

  “扔了手机。”

  “经理?”

  “扔,大概率被人追踪了。”

  曲文涛看见岑映雪又焦急地想要把碎瓷片往自己脚踝里扎。

  他这次不再妥协,捏着大小姐的手腕,轻巧夺下那染了血的瓷片,随手甩在一边,鲜血淋了满地。

  岑映雪呆呆地捂着脚踝,鲜血从指缝间渗了出来,可她来不及思考脚踝伤口的疼,全身绷着,紧张地思考对策。

  她不能被困在这儿。

  得让沈珩哥哥知道这件事,去救一救梁瑄哥哥和爹地。

  她用带血的指尖去扯曲文涛的袖口,深深浅浅的指纹印记,被凌乱地抹在曲文涛的衬衫袖口上。

  “曲叔叔,我脚疼,要去医院。你陪我去好不好?好不好嘛?”

  大小姐娇嗔又紧张兮兮的撒娇完全骗不了人,可曲文涛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心思一般,用温厚的二指拂过她脚踝血肉淋漓的伤。

  “嘶,好疼啊..呜呜呜...”

  一瞬间,岑映雪装哭成真哭,眼泪躺了满脸,用满是纱布裹着的手指头去挠曲文涛的手臂,一下一下,像是小松鼠刨松果似的。

  “确实很严重,再不处置,恐怕会落病根。”

  见曲文涛破天荒地顺着她编瞎话,岑映雪一呆,又一喜,更进一步,从地上爬起来,猛地一跳,直接趴在了他的背上。

  就像是小时候,曲叔叔总是替爹地背着自己一样,极熟稔地跳了上去。

  “曲叔叔,带我去医院嘛~”

  她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也做好了重新被关在房间里的准备,可她没想到,几秒后,眼前的一切忽得倒退,瞬间自己被高高举起。她惊得低呼一声,死死抓着曲文涛的肩膀,有些头晕目眩。

  曲文涛波澜不惊的声音里带了点戏谑。

  “小姐以前不恐高。”

  “那是因为我以前没长这么高!”

  “是啊。”曲文涛转头看她一眼,似乎笑了一笑,“小姐好不容易长这么高,跳舞模特都需要脚,以后再别为了别人伤了。”

  岑映雪对曲文涛的妥协很满意。

  她笑嘻嘻地打了个响指:“我就知道曲叔叔最疼我了。我要去中心医院,急诊科,找陈大夫。”

  曲文涛牌小火车按照指令启动,驶入夜色。无言地遵从,是他给岑映雪的最后一份礼物。

  岑映雪已经在他肩上畅想如何阻止爹地做错事,如何救梁瑄哥哥于水火,如何让所有人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她像是构写童话的小说家,满心都是单纯的美好。

  可她不知道,有些事无法回头,有些决定做了就是一辈子。

  曲文涛开车,把她放在医院门口,自己却依旧呆在驾驶座上没动,扶着方向盘安静地看她。

  岑映雪震惊了。

  曲叔叔竟然要她一个人单腿蹦到急诊?!

  原来爱是会消失的是吗?!

  曲文涛好像又笑了一次。

  今晚的面部肌肉似乎有些发达,估计是被某个纯善的姑娘给刺激到了。

  “映雪,好好照顾自己,叔叔先走了。”

  岑映雪裹着单薄的衣服被一个人丢在夜色里。

  她看着车尾灯消失在黑夜尽头,不知为什么,有些头皮发麻,有点心口空落。

  “啊,对了。曲叔叔从来都不叫我的名字的...”

  那一丝违和感很快被她丢在脑后。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跌跌撞撞地奔走在医院走廊里,惊慌失措的声音反复回荡着,如同激荡的狂风过境,寸草不生。

  “陈晋!!!!!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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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畔传来忙音,沈珩慢慢地放下了手机,眉头微蹙。m'm嚯g e氵夭艹冫欠

  他走进阴暗逼仄的小巷,脚下踩着的是冰冷嘈杂的脏雪,耳畔传来两三声狗吠,幽冷得不似人间。

  他没有想过,梁瑄竟然会住在这样破旧的小巷里;就像他不知道,梁瑄所有的决绝和谎言都是写给他的缱绻情书。

  上坡很滑,雪盖在冰上,一走一趔趄,沈珩不由去想,梁瑄是不是摔了几个跟头才爬到家门口的,没有他搀扶,会不会伤到脚。

  当他站在那幢破旧的出租屋前,入目却是一扇被拆歪了的门,一盏时明时暗的廊灯吊在门外,显得格外阴森。

  沈珩轻扣门扉,无人回应。

  当他进屋时,看见的是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走廊,昏暗的吊灯,还有破旧的木门隔开的两间房。

  墙皮已经掉了一半,墙上有脚印,似有打斗挣扎痕迹。

  沈珩快走两步,猛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却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看到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沈珩蓦地攥紧拳头,骨节被凌厉地勾勒出来,似要尖锐地刺穿屋里令人心悸的静默。

  他蹲在地上,四处查看梁瑄留下的痕迹。

  当他掀开那被人撕裂的床单时,却看见了角落里奄奄一息的灰猫,吐息微弱,连眼皮都张不开。

  沈珩把它从落了灰的床底抱了出来,拉开自己大衣前襟,把小猫搁在胸口,用左手臂托着。

  小猫抬眼看沈珩一眼,极轻地喵了一声,声音似带颤。

  沈珩眼神更冷,可动作却更温柔。他用掌心去揉小猫湿冷的鼻尖,然后轻轻覆上了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等我找到他,就带你们回家。”

  伤痕累累的小猫用侧脸轻轻蹭沈珩的手掌心,然后在那个温暖的怀里缩成一团,仿佛卸下了防备,团着尾巴,尾巴尖儿轻摇,扫过沈珩的胸膛。

  沈珩安静地关了灯,从漆黑的房间里走出来。

  被幽寒的夜色浸泡,他的眼神仿佛淬火后的利刃,泛着寒光。

  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在对上沈珩的一瞬间怔住了。

  “沈先生...”

  沈珩慢慢抬眼,视线上下纵向扫过,最后落在他右手的手机上。

  “祁家的人?这件事,祁寒知道?”

  “这...”

  “我不是在追究责任。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早知道梁瑄会有危险?”

  “...是。”

  “是谁要对他出手?华清?岑有山?”

  “...是。”

  “现在你们在这里出现,说明警方还不知道梁瑄出事了,甚至连祁寒也没办法定位到梁瑄的位置,是吗?”

  对面的人中年男人快被沈珩逼得哑口无言了,心里又愧疚又焦灼。

  沈珩从他身边绕了过去,不再跟他废话。

  忽得,他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

  沈珩抬手接起。他站在月色下,岑映雪焦灼却条理清晰的话语从电波里传来。

  他耐心地听完,只沉沉地‘嗯’了一声,然后缓缓地挂了电话。

  中年男人看着沈珩转身走来。

  那人怀里抱着柔软的猫,脸上表情却是冷淡的,整个人温柔又冷漠,矛盾感充斥着他的整个表象,仿佛被月色扭曲的影子。

  他的长腿踩着破旧的木板,侧脸被月光勾得凌厉冷锐,似乎平时那个沉稳内敛的总经理只是他披着的一层假皮。

  中年男人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层薄汗来。

  “我想问一下。”

  那人谈吐依旧很得体。

  “您说。”

  中年男人不自觉地用上了敬语。

  “你有枪吗?”

  只四个字,中年男人冷汗就‘唰’地一下冒了出来。

  面对着这副惶恐的模样,沈珩垂了眼眸,手掌轻抚小灰猫的小脑袋,用很轻的语气说:“是吗?真遗憾。”

  这几个字,又让中年男人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见过亡命之徒,可面前的人仿佛把疯狂都藏在沉稳绅士的皮囊里,仿佛随时要出鞘的剑,让人心尖一直悬着,头皮也发麻。

  沈珩只垂眸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地址,发送到了祁寒的手机上,然后安静地转身,走到自己的车上,拉开车门。

  中年男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见眼前那辆低调的黑车忽然启动,耳畔如同炸开的引擎声似乎要把黑夜戳开一个洞。

  他倒退半步,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以一个势不可挡的速度撞开路障,黄色的警示标志被撞得碎裂,被高高扬起,又自由落下,如同散落的碎雪。

  而那辆车,在雪夜尽头,早已消失无踪。

  茶叶二两

  啊,我的沈珩终于要支棱起来了!

  这才是我会飙车会揍人的沈总嘛!!

  (社畜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月末整个人都处于脚不沾地的状态,所以不能保证每天都更了,不过,这篇文也快完结了,不远了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