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晋真没想到,自己调到中心医院普外急诊的第一个病人,会是沈珩。

  他听着急救直升机传来的电波对讲,脑海里有一片的空白。

  完了,瑄瑄要心疼死了。

  陈晋双眼僵直,手也发木,行尸走肉地随着急救队伍前往停机坪。

  上面抬下来一个担架,半身血肉模糊,像是案板上被跺碎的猪肉,已经不成人模样了。

  陈晋嗓子又干又涩,大老爷们差点当着众同事的面哭出来。

  “沈珩,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瑄瑄的。”

  幸好天台的风太过喧嚣,陈晋故作坚强地仰面四十五度角,把忧伤的眼泪倒流回了肚子里。

  “对,是从曲安路开始,一路跟着我,监控可以查。”

  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从陈晋身后传来,话语里还是那么该死的有条不紊不慌不乱。

  陈晋身体僵了一下,抻着脖子使劲儿向直升机里面看。

  半晌,满是灰尘和血迹的皮鞋踩上了地面,然后是修长的西装裤脚,最后是沈珩那张令人倒胃口的脸。

  本该奄奄一息的人,正如今满手是血地握着手机,一边通话,一边从舱室内走了下来。

  走了下来。

  走了...下来?!

  这么严重的车祸,沈珩居然还能直立行走?!

  陈晋惊得头要掉了,脖子僵硬得连转都费劲儿。

  “你...你...”

  沈珩专心地打电话,径直从陈晋面前快步走了过去,腿脚利索得比陈医生还健步如飞,陈晋愣是没够到他的衣角。

  手术很快,因为肇事司机几乎当场死亡,抢救也无效。

  陈医生整理好档案和记录,扯下淡蓝色手术帽甩进回收桶,就奔向沈珩的病房。

  刚拉开门,又见到一个熟人。

  好家伙,这不是当年法学院怼人大师祁大少爷么!

  祁寒朝着陈晋点头,算是寒暄,又转而看向病床上打着吊针的沈珩。

  “我说,你本体是变形金刚吗?两次大型车祸,都只朝着手臂招呼?”

  “祁寒,沈先生伤口发炎,正在发烧,需要静养,声音低一些。”

  “林深,你给他好好诊断诊断,就真的没有内伤?”

  林医生闻言,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拿出白大褂胸前口袋里夹着的小手电,用光平扫瞳孔,又蹙着眉翻了翻医疗记录。

  祁寒从身后圈着林深的腰,另一只手臂绕到他身前,打开手机给他看车祸现场的惨烈。

  “大货车车头完全变形,安全气囊弹出,然后漏油爆炸,几乎来了个大全套。”

  林深点点头。

  “送来的时候,王先生生命体征已经很弱了,失血性休克,颈骨骨折,多处脏器损伤。”

  两人同时看向倚靠着枕头斜坐床头的沈珩。

  “所以,你是怎么做到,只伤了手臂的?”祁寒感慨,狠狠咬字,“还是两次?”

  沈珩脸色微白,表情依旧淡定。

  “抱歉没告诉过你。以前,我学过飙车。”

  陈晋失声轻呼:“我就知道!瑄瑄就是被你这副绅士又无害的样子骗了!!”

  飙车专业,打人又狠辣,这人以前不会是个黑社会吧!!

  完了完了,瑄瑄喜欢上一个腹黑的混蛋,会不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啊!!!

  沈珩意味不明的看了陈晋一眼,目色渐深,最后阖上了眼。

  “林医生,我不想让陈医生做我的主治医师,可以换一个人吗?”

  祁寒若有所思的目光逡巡在两人身上,俯身在沈珩耳畔沉声低笑:“怎么,被他绿了?”

  沈珩又要抬手按太阳穴,被祁寒按住了手腕。

  “行了,我会让林深给你安排好的。”

  陈晋一脸迷惑地被请出了病房,林深忍着笑,把没人要的陈晋捡回了办公室里。

  林深用纸杯倒了一杯温水,从抽屉里取出一块糖,推到了陈晋的面前。

  “陈医生今天第一天入职,有什么不方便不明白的都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协助协调。”

  陈晋这一天总算听了句如沐春风的人话,感动得鼻子一酸。

  “林医生,我没什么不方便的,就想知道,那个谁...咳,沈珩,伤得重不重。”

  林深温软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严肃神色。m'm嚯g e氵夭艹冫欠

  陈晋立刻坐直,摊开笔记本,准备记录。

  “沈先生这周已经是第二次因为大型车祸而入院了。我跟他说过,虽然没有骨折,但手臂伤口很深,容易发炎,需要暂停工作回家静养,但他明显没有遵医嘱。陈医生既然是沈先生的朋友,该劝他好好休息,避免操劳。”

  陈晋笔走游龙。

  这诊断结果听着很熟。

  嗯。

  工作狂,住院狂,不遵医嘱的小混蛋。

  这不就是不听话的梁大设计师吗?

  讲道理,梁瑄一周晕三次,沈珩一周撞两次,是不是思源企业文化有点什么毛病?

  =====

  祁寒递过一摞资料,沈珩接过,平摊在膝盖上,神情专注。

  “监控查了。那辆车从你家小区门口开始就跟着你,一开始速度不快,好像还在犹豫。后来,你主动脱离早高峰车群,他就跟着加速。后来,在这个街口,毫不犹豫地撞上去了。”

  “嗯。”

  “手机损毁严重,内容已经读不出来了。我查过他通话记录,两个号都是用王群的身份证办的,暂时查不出什么结果。”

  “嗯。”

  “我后续会继续跟进的,沈珩,这段时间,你先别出门,在家工作。”

  “好。”

  “芯片还没破解出来?”

  “嗯。”

  “交给我。”

  沈珩没有回应,只是继续浏览着文件。

  祁寒把手按在文件上,把纸揉得微皱。

  “交给我,我来处理。”

  沈珩忍痛抬臂,拨开他的手。

  “祁寒,我有能力护好文件,我不想把你牵扯进这件事里来。”

  “是吗?!”

  祁寒拿起沈珩被撞得屏幕碎裂的手机,指着上面一条闪烁着白光的短信。

  “自己看!”

  沈珩蹙眉,废了半天力气才用伤臂划开手机,瞳孔骤然收缩。

  “你们家小区起火了,知道吗?!知道是哪一栋吗?你们家那栋!”祁寒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沉怒,“沈珩,岑有山都把手伸到你家里去了!”

  沈珩立刻掀了被子,扯掉针头,攥着破烂的西装外套就往外跑,脚步踉跄,竟是少见的乱了方寸。

  祁寒快跑两步上前拦着他,却被沈珩大力推开,他手臂处的伤口即刻渗出血来,殷红粘稠的血珠滴滴答答地顺着白衬衫袖口垂了下来。

  “你现在去取文件也晚了,你不是这么冲动的人,怎么...”

  “他在家。”

  祁寒顿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沈珩这样的表情。

  绝望与恐惧,全都一瞬间挤在瞳孔里,迸发出令人心悸的痛苦。

  他慢慢地松开了门把手,给那人让出了半个身子的空档。

  沈珩大步从他面前离开,白衬衫飞溅上纵横凌乱的血迹,像是梅花枯枝尖锐的刺,狠狠扎在他背上。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奔着火海深渊去了。

  祁寒喊他一声。沈珩回头,一道带着冷芒的钥匙串划过抛物线,脆泠作响,落在他面前。

  沈珩抬手接住,抬眼对上祁寒一副加油鼓劲的打趣视线:“别再撞了,否则,你哪有钱陪我修理费?”

  沈珩回他一个释然的微笑。

  “所以,我这就去救我的私人银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