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瑄从噩梦中惊醒。

  他攥着胸前的衣服大口喘息,仓皇张开双眼,入目依旧一片黑暗,不过却比他梦里的一片血红要强得多了。

  他心脏仍是跳得急促,耳膜被心口沉重的回响声震得嗡嗡发颤。

  空气中不是消毒水的刺鼻味道,这不是在医院;也没有厕所隐约漫出来的腐朽味道,也不是他的出租屋。

  空气又暖又干燥,仿佛春天被晒得暖烘烘的风,是沈珩的家里。

  梁瑄晕倒前的记忆如潮水涌上脑海,他攥着衣服的手缓缓松开,狂跳的心脏似乎也因为沈珩那个拥抱而得以抚慰,但片刻后,又陷入愁思。

  他竟然真的把自己带回来了。

  梁瑄清冷的眉微皱,慢慢掀开被子起身,摸黑找寻到了台灯开关,在点亮光源的一瞬间,指尖触到了玻璃杯的杯壁。

  杯里面的水尚温,桌上的药摆得整齐,从退烧药感冒药到胃药,一个不漏。

  梁瑄坐在床边很久,握着手中的玻璃杯,沉默地将药吞了下去。

  虽然对他来说,这些药已经没了什么用处,甚至比不上几块钱的止痛药,可他还是不愿辜负沈珩的一番心意。

  他搁下杯,踩着床边的拖鞋下地,环视一周。

  冷色调的装潢,简单的陈设,几乎没有什么日用品的客房,却在衣柜里发现了两套衣服。

  一套加绒长袖睡衣,一套毛衣运动裤,看着都是新的,至少,尺寸与沈珩毫无关系。

  梁瑄抬手取下一件,指尖温暖毛绒的触感,让他心尖一软,仿佛被圆滚的熊猫结结实实地抱了一抱。

  梁瑄抱着睡衣入怀,舌尖品尝出了幸福的味道。

  听说死囚之前都会饱餐一顿,那这算不算是,临行前上天给他的馈赠施舍?

  梁瑄久违地舒展了眉眼,像个孩子似的,抱着衣服在床上滚了一圈,在夜半无人时,肆意地品尝着少得可怜的甜蜜。最后,他面朝下趴在床上,把脸埋进了枕头间,顺势把眼泪藏了起来。

  梁瑄孤身一人的时候从来都不哭。

  但见到沈珩以后,他好像一直在哭。

  这个人就是有一种让人卸下伪装的力量,包容而温柔。

  梁瑄把枕头哭湿了以后,心情反而像是被晒干的被子,懒洋洋地舒展开,没那么难受了。

  他褪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对面的镜子里映出腹部纵横的青紫。

  梁瑄轻轻用指腹划过那些痕迹,指尖微触平坦白皙的皮肤,表情安宁而淡然,有几分与自己和解的平和,整个人显得近乎圣洁。

  “...术后五年存活率,不到15%。”

  概率论,他学得不好,但沈珩学得好极了。

  沈珩会说,概率是大范围样本的估算值,对个体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是沈珩的话,他一定会鼓励自己活下去,并充满希望地告诉自己,晚期并不可怕,对于个体而言,只要概率不是0,就永远可以期待奇迹的发生。

  梁瑄垂下纤长的睫毛,把薄软的唇牵出一个弧度。

  “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办法浪费在医院里。沈珩,这次,概率论也救不了我了。”

  他穿上暖和柔软的睡衣,踩着拖鞋,慢腾腾地从床上起身,拉开了房门,走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厅里。

  外面既暗又凉,对比梁瑄的客房,真是冬春两季。

  梁瑄下意识地抱臂,慢慢地摸黑前行,转过客厅时,却看到了微弱的屏幕光。

  客厅一侧的大屏幕上播放着‘肖申克的救赎’,声音很小,连高潮的砸水管的震雷声也变得几不可闻。

  光影不断交叠,映亮了沙发上的人。

  沈珩背靠着沙发,头微侧低垂,似乎又坐着睡着了。

  梁瑄蹑手蹑脚地走近,看见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安眠药和水,就知道他又睡不着了。

  梁瑄回房把自己的被子抱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替他搭在膝盖上。

  “怎么穿着西装睡觉?”梁瑄低声自语,伸出纤长细瘦的手指,熟稔地替他解开领带。

  酒红色领带绕过指尖冷滑又厚实,梁瑄用指腹轻擦那布料,眼眸微弯。

  这材质很衬他,颜色也很配。

  梁瑄借着屏幕的隐约微光,视线来回轻扫领带的布料纹理,没有留意沈珩已经慢慢地张开了眼睛,先是微怔,复而沉静。

  他用手握住了梁瑄的,声音带着困倦和喑哑。

  “我让你起床了吗?”

  梁瑄被一双微凉的手握住,先是心口一悸,又哑然失笑。

  他很少听见沈珩这样霸道总裁式发言,不过,倒也挺适配。

  “这不是怕沈总着凉,没人宠着我了。”梁瑄朝着沈珩胸口靠近,拉高被子,只露出一头蓬松柔软的垂耳短发。

  沈珩拉了个抱枕,挡在两人中间。

  “梁瑄,绿帽子戴一次就行,不要总是挑战我的底线。”

  “底线不就是用来挑战的?”梁瑄拨开抱枕,双手环着沈珩的脖颈,“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很刺激吗?”

  沈珩看他一眼,深邃的瞳孔被电子光映衬得晦暗不明。

  “我不太认识你了。”

  梁瑄笑了。

  “我认识你就行。”

  沈珩似乎很疲倦,没再推拒梁瑄的触碰,只是阖上眼帘,沉默不语,左手一直在按揉太阳穴。

  梁瑄冷白纤长的手指轻轻攀上沈珩的额角,取代了沈珩自己没轻没重的按揉。

  “舒服吗?”

  沈珩张开眼,望着近在咫尺那清贵优雅的一张脸。

  “沈珩,其实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梁瑄抿唇淡笑,扶着沈珩的侧脸,在他冰凉的唇上掠过轻盈一吻,“我是很有契约精神的,不是只吃不做的那种蛀虫。”

  沈珩依旧不语。

  而他眼中的深沉与克制过于浓烈,以至于梁瑄几乎要抵受不住地转开目光。

  “你有很多权力。”梁瑄干脆避开了那双视线,伏在他肩上,身体软得像块豆腐,“比如,改换称呼什么的。”

  沈珩仍旧不说话,只有老电影在背景聒噪,让这暧昧的话语不显得太尴尬。

  梁瑄又吸了口气,换上更温柔的话语。

  “你喜欢我喊你什么?沈总,老板,还是...金主爸...”

  梁瑄的后衣领被拎了起来。

  沈珩买的睡衣后面有一个毛茸茸的帽子,沈珩单手把帽子扯在半空中,像是拎一个不听话的小猫咪后颈。

  “安静一点。”

  沈珩把梁瑄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塞进了被子里。

  突然的撞击让梁瑄疼得闷哼了一声,左手刚要按在胃上,却从身侧伸过来一只手,伸进了梁瑄的睡衣里面。

  沈珩粗糙的指腹直接贴上了梁瑄单薄光滑的皮肤,后者忍耐不住地颤了颤,一股电流酥麻自上腹涟漪般漾遍周身,他连指尖都是麻着的。

  “抖什么?”沈珩斜睨他一眼,“又不是没睡过。”

  梁瑄刚要说话,沈珩又伸了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梁瑄,我头很疼,不想听你说话。”沈珩声音带上了疲惫,“契约也好,合同也罢,现在,安静地陪我一会儿。想要钱,我明天转给你。”

  “你别赖账。”

  声音被沈珩手掌握得发闷。

  “我做生意,最讲诚信。”

  沈珩轻轻地放下了手掌,随意搭在扶手上,蹙着眉阖上了眼。

  过了很久,电影依旧没有结束,可沈珩已经睡了。

  梁瑄知道,是安眠药起效了。

  他缓缓吐了口气,将头轻轻靠在沈珩的怀里,双臂前后展开,依恋地圈住了沉睡中的人。

  “对不起。”

  一滴泪悄然落下,藏在老电影交织的光影间,倏忽而过,仿佛是戏中人落寞的念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