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俩站在雨里,相互沉默。

  我本想点一根烟,这惆怅的氛围是适合这么做的,我摸了摸口袋,有火机,却没香烟。

  我把伞给他,问他要了一根,我知道他身上一定有的。

  坐在车盖上,他给我撑着伞,我放肆地抽着。

  “你什么都知道了,是吧?”我声音沉浸下来,“关于我十年前发生的烂事。”

  杨骁没有瞒着我,坦诚道:“栩栩告诉我了。”

  温知栩可以说话的时候,就将这一切都告诉了杨骁,她是那么支持杨骁,宁愿瞒着我,宁愿装这么久的哑巴,陪杨骁一起对付我。

  我讽刺地笑了声:“她还真是认定你了。”

  杨骁并没有回应我,手上那把伞被他抓得牢牢的。

  我呼出一口气:“怎么样?说说感受?听了这么戏剧性的故事,总不能说内心毫无波澜吧?说一说,你听我妈吸毒,听我杀了我爸后的心情吧。”

  杨骁抬眸,那双眼睛如此赤诚,“我心疼的是你。”

  我惊奇道:“哦,还有呢?”

  杨骁没有再说话,他很会察言观色,我现在没发火,但并不代表我的情绪是好的。

  “没啦?”我失望地说:“就这么简单呀?真实感受什么的都没说吧?是怕说出来伤到我,还是太震撼了不知道从何说起?没想到你曾经喜欢的那个温知行干出过这等子疯事?”

  “我没有这么想过。”

  “你当然没有,你爱我嘛,对不对?都跟顾铭勾结在一起,把我妹妹也骗了过去,都是为了我嘛,都是为了爱我。”我阴阳怪气地说,杨骁的唇动了动,想说话,可是我没给他机会。

  我弹了弹烟灰,换了个话题:“周凯呢?他来试探我,什么意思?”

  “那不是我的意思,是顾铭的。”杨骁解释,我什么都知道了,他不必再瞒着我。

  顾铭跟杨骁站在一起了,他竟然站队杨骁了,还出主意用周凯来试我?他蠢得可以。

  从一开始我就没相信周凯会被杨骁看上,他早就被杨骁整过一次。周凯越试探我,越说明杨骁有问题,如果周凯什么也不做,我还真相信杨骁或许和那小男生是真的呢。

  他们做的过头了,这就是漏洞。

  我又不是傻的。

  我想着他这几天做得一切,道:“你想知道我对你还有没有感情,其实大可以不必这么麻烦,不过你都做了这么多了,我就正面回应你吧。”

  周围没有别人,只有他,他身份特殊,他的地位跟别人不一样,我说给他听,听我真实的想法,听最恶心地控诉。

  上一次我没有发泄,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我不能负了他们的努力。

  “你知道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态吗?我在想,我们以后那些规划再也没了,我想你还没原谅我呢,我想这最后一次你不能不来见我,可你没有,你真的没有,你在干嘛?抱歉,我不想给你找借口,请原谅我的蛮横不讲理,”我看着他的胸口,往他跨了一步,来到他跟前,仰起头,从没有此刻那么清楚地暴露,倒映在他眼里的我,面孔真是可怖,忍十年,不是好受的滋味,我逼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爱我?”

  他本该做好准备的,如果我质问起来,他应该以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来回应我,可是他没有,杨骁偏偏什么也没有说。

  难道没有事先准备吗?他那么精明,不会想着我造作逼问他的时候,他束手无策,无从应答吧?

  好,既然说不出,我就理解为他没理由。

  这样更好,我都逼问他了,他还说不出什么,这样才好,我果然该恨他的,解释都没有。

  他的衣服湿了,我的也是,雨没停,我们俩靠得不够近。

  但从泥水里蹚过来的人,也不怕有多脏了。

  “可惜啊,我都这么失望了,还是爱你,可笑吧?”我低下头,玩着手上的烟,臣服道:“你的试探太成功了,我看见你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说实话我理解你,那么多年了嘛,凭什么让你还围着我团团转,如果我是你,有现在的成就,说不定我比你玩得还花,但是理解你,不耽误我伤心难过啊,你想听我说这话的吧?对,老子很不爽,被你背叛的感觉。”

  我知道这话不争气,可折腾得太久了,我有点累了,不想装了,不想装什么都不在意了,借着今天这个机会能说清楚更好。

  “可是,我爱你又能怎么样呢?承认了能怎么样?你能回到十年前弥补自己的过错吗?还是我能把十年前那晚上倒塌的信任重新捡起来?”

  “我什么都可以做。”

  “可我不稀罕,我不稀罕啊,”我说:“你是什么都能做,但是时机不对了,我对你没法有信任感了,我怎么知道我下次再出什么事,你还能不能搭理我一声。”

  “十年前……”杨骁脱口而出,貌似有什么要说的,可他却说了这个开头,就没有再继续下去了,“你说得对,那是十年前了,现在的解释和弥补有什么用。”

  “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很好,”我欣慰地看着他,“多高的悟性啊,听懂我的意思了对吧?你现在就跟我那死去的爹妈一样,除非他们复活,跪在我面前来跟我道歉,我才会原谅他们,可惜,他们复活不了,你也回不到那天。”

  我执拗,我不被理解,我被人说成是矫情都无所谓,我经历的大是大非,我情绪的天上地下,不跟我一样经历过同样的事,不穿着我的鞋子走来走去,我凭什么要求被理解?

  “对不起,可我想要爱你,”杨骁说:“行哥,最后一次,好吗?”

  “这句话你穿回十年前去,你问问那天晚上联系不到你的温知行,他愿不愿意原谅你!”我不想发火的,我以为这么多年了,我应该可以控制得住的,可是压了这么多年的情绪,爆发出来哪有那么容易?

  “你,顾铭!温知栩!你们不是逼我吗?那好,我说了,我温知行最没有出息!我爱杨骁,我无法原谅你我他妈还是爱你!行了吗?!啊!真恶心,操!”我踹了下车子,香烟被我砸在了地上,突然涌上来的烦躁感让我受不了,我妈又偏偏好死不死地选择今天逝去,我蹲了下来,抱着脑袋,头痛欲裂,“你去死行不行!你们都他妈去死不好吗?为什么逼我?我不想说,我放下了,你就当我放下了不行吗……”

  为什么还来打扰我?

  爱别人去啊,跟别人在一起啊,谁都可以,随便你们爱谁,我这么恶心,我凭什么被爱?都背叛我,都背叛我好了!

  反正我爸我妈都这么干了,还有谁的背叛我受不了?

  我可以,我无所谓……

  杨骁蹲了下来,他眼睛里的情绪被我错过了,直到他抬起我的下巴,捧着我的脸,蹲在我面前,用一双受伤的眼睛对我说:“抱歉,不行。”

  我抬头看着他,我想讽刺他,可是我的情绪太过于低落,笑比哭还难看,“你真他妈恶心。”

  “我会恶心你一辈子。”杨骁看着我的眼睛说,他总是这样,用最平静的声线说出最难缠的话。

  我像是被紧紧抓住无法逃离的稻草,在航行的大海上仅有的支柱,我逐渐平静下来,盯着他的眼眸,和他交锋,“杨骁,你放过老子吧,我快三十岁了,我跟你耗不起了。”

  我和他那极大的不确定性,已经让我疲惫,十年太长了,我快要被折腾得没力气了,剩下的时间,我只想过好自己并不如意的生活。

  杨骁没有回答我,而我大胆地摸上他的脸,求饶似的说:“算我求你了,折腾别人去吧,我没过过一天安宁的日子,我怕了你了,我一点也不想看见你,我没法说服自己跟你继续了,你放过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需要我。”

  “我不需要你。”

  “你爱我,你就需要我。”杨骁固执地说:“温知行,你不好受,我也不好受,这十年撑着我走过来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杨骁握住了我的手,将我的手拿下,“今天的谈话并不愉快,我只想告诉你,我做了那么多,逼你承认爱我,不是为了我们能更好的结束,而是我要你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

  “我承认了你还要怎样……”

  “对,你承认了,你爱我,我也一样,所以,凭什么我们要分开?爱就是爱,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否定不了。”

  “可我无法再接受你!”

  “那不是你要考虑的!”杨骁抓住我的手腕,让我直勾勾地望着他,他强硬地说:“那是我要做的事,你爱我,就跟我在一起,剩下的是我的问题,我会慢慢处理,的确,我回不到从前,没接电话是我该死,我会弥补,你坍塌的信任我会重新扶起来,一点点地建立起来,有没有用不是你一张嘴说的,你没给我机会,就别说没有用,你没资格。”

  我模糊着视线,竟觉得他恐怖,他固执地恐怖,哄我也不说好听的话,竟然威胁我没资格?

  “诡辩。”我咬牙切,恨他的执拗与顽固。

  杨骁好固执,一点也不通情达理,他死死缠着我,根本不打算放过我,“你今天别想说服我,温知行,我等你十年,不是为了十年后听你说我们俩不能在一起,你只要还爱我,你就得跟我在一起。”

  “凭什么?!”

  “凭你根本放不下我!”杨骁收力,掷地有声道:“凭什么?凭你跟我折腾了十年,凭十年了我们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对方,放不下就他妈别放下,没人逼你放下,是你自己在逼自己,是你自己别扭。”

  “混账!”我一拳就要砸给他,丝毫没有留情,我已然听不进去他说的话,蛮横不讲理的是他才对。

  杨骁没有阻止我,挨下了这一拳,他侧着脸,而我的杀心一点没消减,杨骁回过头,死不悔改,“打啊,继续,你觉得你能把我打乖的话,就别停手。”

  我胸口起伏的动作越来越大,我的脸现在一定狰狞可怖,胸腔里的一团火堵着,我一字一句咬得重极了:“我偏不给你这个机会。”

  想要就有?做错了就弥补?那么简单的话,我出狱就该去找他,让他好好弥补我,而不是自己在泥泞里挣扎。

  杨骁微微抬起头,我似乎把他激怒了,他的眼里是豹子锁定猎物时的森寒,他一个用力,将我的双手砸在身后的车盖上,他用一只手锁住我的手腕,威胁我说:“那就继续耗着吧。”

  话落,他一手抬起我的下巴,掐住我的脖子,将我堵在车门和他的身前,压迫性地截住了我的呼吸。

  我大起大落的情绪还没完全稳定,在雨里淋了这么久,他这么粗暴的吻一点不给我喘息的空间,我伸手阻止他,力气软绵绵地,不是我想撒娇服软,我现在只想杀了他,但是我真的没力气了,全身的失重感和上不来气的感觉崩溃,没跟他较量几次,我突然就瘫软了下去。

  “杨骁,我他妈杀了你……”

  他的亲吻太重了,我好难受,像是呼吸不了,即使这样,赤红着眼睛,也要狠狠抓着他,威胁他。

  “醒了再杀我吧。”杨骁抱着我站了起来,他比我更早地意识到了我不对劲的情况。

  我抓着他的衣服,说不出来话,因为意识在消退,没等他走几步,我就昏了过去。

  一只手袭在我的额头,重重地压了下来,杨骁试探着我的体温,那滚烫的肌肤我自己没在意,我早上起来就感冒了,酒吧里对付的一晚上,害我受了寒,说话时鼻音很重,在雨里折腾到现在,身体终于扛不住了,才终于昏迷过去。

  人死之前,最后丧失的才是听觉。

  昏迷的时候亦如此。

  他沉重而有力地落在耳畔,从耳膜里穿梭过来,送进脑海。

  “一天是我的,一辈子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