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杨骁的关系,经历了一夜,好像就变味了。

  变得更加缠绵悱恻了。

  我是一个男生,他也是,却从那天晚上开始,我们每天都一起回家。

  我说的很委婉,真实的情况是,杨骁在送我回家,每天。

  我每天走得早了,顾铭来找我几次都没见到我人影,他给我打电话,我也草草地应付过去,此时我正和杨骁在一起。

  “谁?”杨骁递给我一瓶水,他穿着蓝白相间的球服,露出健硕有力的臂膀,刘海湿热,黏在一起,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轮廓朝下滴落,伸向我的手腕上戴着黑色护腕,我对此总算体会到了青春无敌一词的绝对。

  他刚刚打过球,我和他从篮球场刚散。

  “我的一个朋友。”我向他解释,接过了递给我的那瓶水,抱在手里没喝,默默地将杨骁拧开的盖子给扭了回去。

  “没什么要紧事吧?”他碰了下我的肩膀,帮我捋平肩头不平整的衣服,很简单的一个动作,我却总在多想。

  “没。”我轻声说。

  我和他连续一周一起放学回去了。

  “能习惯吗?”他突然问。

  我没反应过来,和他的默契还不够好,“习惯什么?”

  “跟我待在一起。”

  他敢问,我还能有什么不敢答的吗?

  人的确是需要适应的过程,杨骁之前这么莽撞地闯进我的世界里,没什么预警地突然向我表白,告诉我他有多喜欢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为什么喜欢我,喜欢我喜欢了多久,他貌似热烈,实际上我的体验感只是压力和奇怪。

  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

  现在的情况呢,是我们反着来了,他先表白,我们再相处,再适应。

  我没有隐瞒,坦诚地说:“这么久了,不适应也适应了。”

  我的适应能力一直挺不错的,是之前杨骁太直白了,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现在这种细水长流般的相处模式,我表示体验感不差。

  “说的好像我在逼你,”杨骁将瓶盖拧上,拎着半瓶水说:“不过确实得逼你,不然我真没机会。”

  “没机会?”是什么意思?

  “没机会,”杨骁重复了一声,“我跟你天差地别,谁不这么认为?你凭什么跟我这种人在一起?”

  “你也这样认为?”

  “当然。”杨骁自知之明地说,而我听起来,总有几分不舒服。

  并不是对他,正是因为这是事实,我才觉得不舒服,有时候我想如果自己跟他是同类,会不会更顺畅一点?我们的路。

  但是不管我自己,还是别人,都不认为是能够跟杨骁牵扯在一起的,就是现在,我跟他站在了一起,并排地行走,我们的思想和目标也从未相同。

  我心里很清楚。

  想到这里,我开始沉默。

  杨骁并没有发现我的端倪,他依然沉浸在和我在一起的兴奋里,提议让我和他再去那家新的餐饮店吃饭,我答应了。

  那里几乎成为了我们吃饭地方的首选。

  和杨骁经常待在一起,走在一块,怎么可能不会被别人看到?不会被其他老师发现?在这周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在街上撞见了带我的数学老师,她的目光一言难尽,任何夸张的手法去形容都弱爆了,纵使我在文字方面遣词造句的能力还不错,却第一次被“委婉”二字给绊住脚步,我无法去委婉地描述出她的目光,她的眼神,再委婉的说法,都掩饰不了那份呼之欲出的质疑和愠怒。

  我和杨骁,就到了这种地步。

  只是走在一起,就会让我的老师雷霆大怒。

  这种无法弥补的天上地下的差距,不是我多好,也不是他多差,而是我们就不应该站在一起,我们不是同路人。

  果然,一个周末之后,我重新返回校园,按照往常在国旗下发表完讲话,我就被请到了办公室里,和韩一洲他们一样,被请喝茶了。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

  照着那天的情况,班主任问了我几个问题,我不好奇他怎么知道的,数学老师和他同一个办公室,同一条心,不足为奇。

  他问我和杨骁什么关系。

  我说是朋友。

  他问怎么认识的。

  我说他请我吃饭,慢慢认识的。(这里我撒谎了,吃饭已经是后话了,我们认识的要比这早了很久)。

  几个铺垫的话题之后,他还是问起了准备好的质疑。

  “你经常跟他待在一起?”他们还不知道情况,我完全可以撒谎,但是面对班主任的脸,我有些不情愿,他们待我极好,也是真心栽培我,我只是稍微修改了下措辞。

  “不是,碰到了就会多说会话。”实际上,我和杨骁每天都在一起,这件事顾铭也知道了,前两天还问了我,但是我没瞒着顾铭,我完全坦白,至于顾铭的情绪,不用多说。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班主任扶了扶镜框,他已经四十岁,却在为我一个十几岁的无关之人操心上下。

  “知道。”

  “说。”他语气严厉了起来。

  “以剑桥为目标。”这是综合的考量,是我的老师综合了我所有的科目和他对世界各大一流院校的了解而为我选择的目标。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剑桥吗?”班主任的口气很是严肃,“是因为在你之前,只有一个人有过这么优秀的成绩,只有一个人成功被剑桥录取,所有老师都看到了希望,不是一定要受到最好教育的人才有机会,我们没那么好的教育资源,我们可以想办法,教你英文的周老师,他够不够尽心?你数学老师对你够不够上心?校长跟你说过几次,有什么需要你跟我们提,没有那些资源我们想办法弄,我们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有灵性,你有可能,我们才下那么大的功夫去栽培你?”

  从我入学开始,他们待我就格外关照。

  “剑桥的录取要求你知道吧?不是只靠成绩好,英文过关就行,除了分数线以外它考虑的可太多了,它比国内一些顶尖学府的要求还要苛刻,社交能力,表演能力,逻辑能力,就连阅读量这些东西都在它的考核范围内,面试官的难缠你不懂,让你做学生会的干部,让你管那么多的事情是为什么?你懂吗?”

  我低下头,不是愧疚,而是感谢,对他们没有办法报答的感谢。

  “我们不希望有意外,不希望你在学习上过关了,却因为别的能力被淘汰,你如果真的被剑桥录取了,别说我们,以后社会上多少人都得抬头仰望你,温知行你弄清楚。”他快要拍桌子了,那波涛汹涌的情绪,仅仅是因为……我跟杨骁站在了一起。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算你能控制得住,你不被杨骁影响,但是你多少会被动摇,那些致命的东西,可能毁了你的东西往往只是你从他身上学到的习惯,说出的话,那么简单,你把控不住的。”

  我其实,觉得他的话有些夸张,可是,那也不失为一个可能,高等学府的要求,是我小视了吧。

  “万一,我们打个比方,你跟杨骁一起发生了点什么,你的考察单上怎么写?多了一笔黑点,那在你明天考剑桥的时候就是致命的问题!”班主任的情绪引来了更多老师的目光,连刚刚进办公室的一个学生都吓了一跳,他拿一种稀奇的目光打量我,从未见过我在这里接受训斥,他的目光很惊诧。

  我在这里,接受了长达半小时的提醒与警告。

  错过了一节课,回去的时候,教英文的周老师正好结束课程。

  我的兴致不高,不是因为挨训,是因为别的。

  这天放学的时候,杨骁依然在楼底下等我,我没有掩藏情绪,做好了和他说清道明的准备,杨骁看见我的脸色,过来问我。

  “你今天进办公室了?”

  我点了点头。

  “挨骂了?”

  “对。”我声音放小了点。

  杨骁问为什么,我说是学习上的事,并没有把真正的原因供出来。

  我不知道他信了没有,没有很快接我的话,而是短暂地沉默一会,再安慰我。

  学习上的事他给不了我帮助,于是他就拿自己举例,如果他因为什么地方没做好了,下次就认真点儿,努努力,事情也就不会出什么大差错了,他其实不知道怎么安慰我,我毕竟和他不同,让他费心了,我想,我不该在他的世界里。

  我跟他的脚步不同,他安慰我的方式都不对,不管是他要花那么多的心思来让我高兴,还是我自己的各方面原因,老实说,今天的班主任的话提醒了我,不是动摇,而是提醒,提醒我和杨骁真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差距。

  我们大不同。

  “杨骁。”这是我第二次喊他的名字,上一次是和他在没有别人的画室里,他问我知不知道他的名字,我说不知道,他凶巴巴又生气地吻了我,让我记住他的名字。

  我记住了。

  人的声音,就可以证明他的情绪。

  我的声音是严肃的,我本人亦然,杨骁并不迟钝,他收起玩笑的脸,看向我的目光也陡然一变。

  “我想跟你说件事,”我犹豫了下,他没打断我,而我却需要酝酿情绪,我说:“我们……断了吧。”

  其实开始过吗?好像并没有,但你说从未开始,我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我们只是……没有形式感地开始了而已。

  他吻我那么多次,总不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他还是没有说话,态度让我捉摸不透,而我能看到他插在裤口袋里的两只手,一直没有拿出来过。

  我很尴尬,很为难,拒绝一直不是我的强项,我在想用什么样的理由他能接受,结果证明,是我多虑了,拒绝……怎么会因为你哪一种理由而变得好受?

  那本来就是会令人不舒服的事情。

  何况在我们之间。

  “这几天……我是跟你走的有些近,我也承认我跟你在一起挺开心的,但是我想了下,我……”我没说完,没来得及说,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再也没有机会,也没有胆子说出来。

  他吻了我,在高中部的楼下,在已经放学后的校园里。

  他的手什么时候拿出来的,怎么那么快地移到我耳朵后的,我都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思绪跟上了,嘴巴却被封住了。

  我来不及说了,没说完的话,他就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知道我怎么了,我真的小看他,在这一点上,他让我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再也没有张口的机会,他可怜巴巴,将自己放进尘埃里,求了我一件事。

  “我配不上你,我知道,但是我要定你,我恳求你,求你走下你的神坛,求你低下你的头,弯下你的腰,给我一个牵住你双手的机会,温知行,我能不能求求你,赐给我一场有你参与的恋爱。”自负与卑微交杂,他的话流转在我耳边,终于看到他孩子气的一面,想要时苦苦哀求的模样。

  我不知道他喜欢我到什么程度,我也从未去揣测过,一直到今天,我都将他视为我的一个特殊的追求者,是因为我并不知道,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我小视了他,也小视了我自己。

  不管怎么样,他哀求我的样子,对一个耳根子颇软的人来说,是要命的打击。

  他爱我吗?也许没到那个地步。

  仅是喜欢吗?好像更加说不过去。

  他硬要闯进我的生活里,不管我拒绝与否,都并不打算退出,这样的执着,好像是我一直苦苦追求的,被坚定选择的欢喜。

  你瞧他面对我的样子,我的小警犬受了委屈,围在我的身边,脸上是做错事,求我不要扔掉他的可怜,实际上,他可知道怎么求得主人的心软和欢心了,大概是拿捏住了主人耳根软的把柄了,对症下药,好言好语,去讨一个期望的回应。

  谁的影响更大?谁动摇的能力更强?我的老师培育多年,却没想到落在一个败类手上。

  他会哭,我就会哄,他会吼,我就会宠,他如果柔声细语温柔可加,那我便无能为力,只剩下坠落了。

  对不起,所有在我身上花费了心血的人。

  我想,我大概要走下神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