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孝心。”◎

  事情至此, 薄首阳自感颜面全无,主要是已经彻底撕破了脸,加之傅小林车祸事件令他心虚和恼羞成怒,他没试图挽回钟明瑜, 含着恨答应离婚。

  但双方在财产分割上的分歧很大。薄首阳要求钟明瑜先把那50%还回来, 钟明瑜才不肯。非但不还这50%, 她放话连剩下那50%都想全拿。

  薄首阳无法理解她怎么突然间变成了这样冷血贪婪的女人!他怀疑她疯了!

  钟家律师团抓住薄首阳曾找代孕的事柄进行谈判,可薄首阳不甘心。

  拉锯期, 钟明瑜离开岐官山,回娘家住;薄耘则搬回了他和傅见微的家。

  最近, 薄耘忙着别的事儿,一边还得抽空陪傅见微看医生。

  所幸就医及时, 而且薄耘和钟明瑜母子俩跟薄首阳切割得非常果决,傅见微本能中对薄耘的排斥渐渐消散。没全好,但有在变好, 已经能接受拥抱了。

  傅见微洗完澡出来,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和薄耘刚给他掰的医生开的药,拿起来吃了, 忽然手机响, 是班上一个学生家长。

  薄耘在书房处理了公司的一些事,回卧室见傅见微靠在床头,神色无奈,却还要打起精神回应。

  薄耘挨着他坐下,抱住他,等他结束通话后, 问:“又是什么事儿?”

  生活不易, 傅老师叹气:“一个学生暗恋女生, 无心学习,他家长要求给女方转班。”

  “他本来成绩很好吗?”薄耘问。

  “一般,学习热情也很一般。”傅见微说,“我怀疑他只是找借口,这个孩子很喜欢找借口。”

  薄耘恍然道:“哎,是不是之前那个……说靠窗坐,树上的鸟叫影响他听课那个?”

  傅见微看着他,沉痛地点头。

  薄耘一拍傅见微的大腿:“你给他换了座位,他家长半夜三更打给你,说新座位在后排,听不到老师讲课,你说他很高,调到前面会挡同学视线那个?”

  傅见微再度叹气:“是。”

  “商理他儿子这么大了啊?”薄耘故意这么问。

  傅见微果然被他逗笑了:“你怎么还记着他?”

  “这辈子能认识几个他那样的?想忘都很难。”薄耘说。

  两人就着这话题,黏在一起回忆了一阵子高中生涯。说着说着,薄耘提起一件事儿:“你那时候就只画了我那一张画啊?”

  “啊?”傅见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薄耘提醒他:“就客厅那张,你上课画的我。”

  “……嗯。”傅见微只能这么含糊地回答。

  薄耘对那张画堪称爱得深沉,从国内带到A国,再从A国带到国内,甚至还跃跃欲试要在百年之后用它来当遗像(说这话的时候,被傅见微不悦地阻止了)……

  傅见微几次想解释,可看他那兴致勃勃的样子,实在是不知从何说起,怕扫了他的兴。

  “我经常想,如果你那时候跟我说你暗恋我,我会是什么反应。”薄耘美滋滋道。

  傅见微早早就暗恋他这事儿够他吹一辈子!

  事实上,他早就告诉荆荣了。但荆荣的反应很令他不满,因为荆荣除了莫名沧桑和高冷的一声“呵”,再没别的反应了。

  薄耘不方便去别处说,怕别人说傅见微的闲话,对外他都称是自己先动心狂追傅见微的。

  傅见微低着头,没说话。

  每回一说这事儿,傅见微就害羞得不怎么说话了,薄耘只能自high一阵,然后睡觉……盖被纯睡觉,甚至还是一人一床被。

  ……

  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的拉锯,薄首阳和钟明瑜终于离完了。关于财产分割,大体上依了钟家这边的意思。

  薄首阳不愿如此,但不得不如此。代孕这事儿确实是个把柄,而且,载德在这段时间里遭到了各方面的施压或使绊子。

  钟岩老爷子是不在了,但人脉资源被钟明瑜的父母继承了。她家低调,平时不轻易动用那些,这会儿难得出个声,自然有愿意顺手做人情的。还有些身居高位的单身男士赶着风来关怀钟明瑜,这是后话了。

  薄首阳从被钟明瑜狠狠玩弄了的滔天怒火中平静下来,权衡利弊,觉得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事儿他没敢让他妈知道,怕这老太太瞎闹。

  他只跟妈说自己终于想通了,主动跟钟明瑜离婚,好找个年轻的生养孩子。他妈一听就乐了,成天琢磨新儿媳的事去了。

  ……

  霍坤仍旧住在家属院的房子里,一个人住。

  下午放学后,他在路边小馆子里随便吃了些东西,回到家,打开傅见微送给他用来方便和家人视频的旧平板电脑,和妈妈、姥姥、姥爷聊了会儿。

  薄耘安排得妥当,他们仨很快适应了国外生活。妈妈的病情真有了很大的起色;人逢喜事精神爽,姥姥和姥爷看着都比以前年轻了。

  俩老人闲不住,从左邻右舍那儿接了些零活儿干,然后将所得报酬换成人民币,噢哟,不得了,就这点活儿,能赚这么多?!顿时浑身是劲儿,已经开始讨论霍坤在国内的婚房要买多大了。

  他俩颇为此事自豪,比手画脚地跟霍坤重现找工场景。

  霍坤愣是没看懂老外怎么看懂他俩意思的……不过,看着他们开心,他就开心了。

  结束视频后,霍坤很快写完作业,然后换下校服,出门了。

  他如今在一家会员制的娱乐场所上夜班。

  他颇费了一番功夫,托了层层关系,才得到面试的机会。他伪造了自己已成年的证件,对经理称父亲早亡,母亲病重,急需用钱。

  这儿本质上不是一个正经地方,给贵人拉皮条是业务之一。经理打量霍坤高大英俊,当场就拍板要了。

  霍坤花了不少时间调查薄首阳的行踪,设想过许多接近对方的计划。

  现在他妈妈、姥姥和姥爷都已经安置妥当,他可以安心地报仇了。

  很多老总爱来这里谈生意、联络感情,薄首阳不好色,但有时应酬难免。他以前来得不多,而离婚后就相对频繁了,但仍没做越轨的事,只是让“公主”陪着喝酒。外人不知明细,见他这样,怀疑离婚是钟明瑜干了对不起他的事儿。

  薄首阳虽然也不愿意被人背地议论自己脑袋发绿,但比起被议论是他的错,他宁愿选择前者,至少可以博取一些同情、甚至是“同仇敌忾”。

  他才不要把舆论高地白白地让给薄耘……

  他简直恨自己当年没在这混账刚生下来的时候就亲手掐死!

  薄首阳不好男色——或者说,对男同恨之入骨,而这家店的男侍应生是什么性质底线,大家心知肚明,于是,他连去他包厢送酒的侍应生都要求是女的。

  因此,霍坤一直没机会接近他,好几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离自己不到十米的距离走过去。

  ——就是这个男人毁了他妈妈。

  ……

  最近学校事多,傅见微每天都在办公室加班到很晚。薄耘只要有空,就过来接他。

  今儿接到人时,已经是八点了,两人在附近吃了晚饭,沿着热闹的马路旁风光带散步。散着散着,傅见微提议去看看霍坤。

  “……他有什么好看的?”薄耘一秒敏感。

  傅见微理所当然地说:“正好就在附近。”

  明明还隔着六七百米呢……薄耘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答应。

  两人散到家属院儿,正好遇上一对老夫妻从楼里下来。

  这对夫妻在这儿住了二十来年,热心肠,喜欢来事儿,几乎可以说满院子邻居里没他们不认识、没说过话的。

  薄耘、傅见微和这两口子打了个招呼,寒暄了两句。

  老大爷问:“来看那学生啊?”

  ——他和老婆并不清楚更深入的真相,但知道霍坤是小傅的学生。

  傅见微点点头。

  老大娘说:“这个时间,应该不在家了。”

  她说着,和老伴儿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为难,似乎不知有些话该说不该说……但不是真的很为难,因为不等薄耘和傅见微问,老大爷就急着说了:“那孩子这段时间都晚上不在家。”

  老大娘接话:“是啊,凌晨两三点才回呢。”

  老大爷叹气:“身上全是烟酒味儿……有段时间我家里马桶坏了,我起夜下楼去公共厕所,撞见好几回。”

  老大娘:“我们还上去说过他呢。偶尔一次两次就算了,他天天凌晨洗澡,我们家正在你们房子下面,管道一直响,特别明显。好不容易睡着,给吵醒了。”

  傅见微和薄耘忙对他们道歉。

  老大娘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那孩子态度挺好的,跟他说了,他就移到早上洗了。不过小傅啊,你是他老师,你就问问他,大半夜干什么去了。”

  老两口离开后,薄耘和傅见微对视,都很疑惑忧虑。

  傅见微轻声说:“他最近在学校里没什么异样,作业都交了,上课认真听,我就没再找他谈话,注意力转到别的学生身上了。”

  薄耘说:“林助理一直和霍姨那边保持着联系,我妈还跟霍姨加了好友,经常聊天,都说挺正常的。霍坤跟他妈那边联系时表现得很乖。而且,他姥姥姥爷在那边打零工,赚的钱都汇给霍坤了,不多,但绝对够他生活了。”

  “我觉得他本质上并不顽劣,不太可能因为大人不在就松散了,莫名其妙又去混社会。以前那是有难处。”傅见微说。

  薄耘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但,那他是怎么回事儿?”

  两人对视了片刻,傅见微说:“我问问他朋友。”

  “啊?他还有朋友啊?”薄耘惊讶地问。

  “……小弟。”傅见微解释。

  “哦。”薄耘恍然大悟。

  傅见微:“……”

  他似乎感觉到薄耘对霍坤有一丝丝的若有若无的“敌意”……

  换作别人,也许是会对同父异母的弟弟怀有敌意,尤其那弟弟的态度不咋样,可霍坤的情况特殊,而且薄耘肯定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

  那是为什么呢?

  但傅见微来不及多想,赶紧给霍坤的小弟……不,是朋友打电话。

  这小弟朋友也是傅见微的学生,看到是大嫂老师来电,赶紧接了,恭恭敬敬地叫人:“大——老师!”

  “……在家看电视?”傅老师问。

  “啊,嗯……不,在写作业!”小弟朋友殷勤地问,“老师什么事儿?”

  “你最近的进步很大,”傅老师说,“下次家长会上,我会当众表扬你。”

  小弟朋友嘿嘿地笑。

  以前老被批评的时候没觉得咋样,现在尝到了被表扬的滋味儿,就对比出好了。这你让谁来说,开完家长会就挨爹妈男女混合双打都不如得到爹妈给的两百块钱奖励强啊,虽然钱不多,但意义非凡!

  傅老师话锋一转:“但你周三逃课去网吧打游戏——”

  “我保证我再也不去了!我跟你保证了啊!解释了啊!我那是我们公会被人嘲讽了,那他妈太过分了,说的那些话,简直叫那个什么,大放缺词*!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去帮个忙……”

  “只要没有下次,我可以不说这次的。”傅老师说,“但我要知道霍坤最近瞒着我在干什么。”

  “啊?”小弟朋友愣了几秒钟,反应过来,迟疑道,“这……我、我也不知道啊……坤哥他……他干什么了?”

  “我记得你妈妈说,如果你这学期表现好,放假让你去看你喜欢的球赛现场。”傅老师说。

  “……傅老师,你这、这……”

  “你去网吧靠的是花一百块向高三学生借的身份证。”傅老师说。

  “你、你你要这样,我就没话跟你说了啊!傅老师!”小弟朋友垂死挣扎。

  傅老师忽然换了角度:“你也不希望霍坤出事吧?”

  小弟朋友犹豫一阵,说:“他没干别的,就是打工吧好像。没影响学习啊。”

  “他每天凌晨两三点回家,早上还要去学校,是没影响学习,不过是会猝死而已。”傅老师冷冷地说。

  “这我倒不知道……”小弟朋友“哎呀”了一声,为难了一阵,最终道,“我去问一下别人。我具体的也不知道,只听说了一点,他之前在托人问一个什么工作来着,说是时薪很高……我去问问。”

  ……

  今晚,薄首阳又来了。

  霍坤心不在焉地摆冰酒桶,突然听到走廊尽头——薄首阳今晚的房间就在那边——传来闹声。

  几秒后,他身边的晚班管理员隆哥对讲机里传来声响,有人语速飞快地汇报说1022号房俩老板在打架。

  话还没说完,就有“公主”从里面跑了出来,朝这边招手,示意隆哥赶紧过去处理。

  这种时候肯定顾不上那位薄总的“厌男禁令”了,隆哥招呼身边的霍坤和其他几个看起来有力气的男的,跟他过去1022房拉架。

  机会来得太突然,霍坤怔了怔,看着隆哥带人往那边走去,猛地回过神,目光投向手边的水果刀,心跳加速。他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没人注意这边,就默默地将刀拿到手中,别入后腰皮带,深色的马甲挡住了痕迹。

  然后,他追上去隆哥一行人。

  薄首阳烦得要死。

  载德最近有俩项目出了大问题,忙得他焦头烂额,好不容易今天能喘口气,想早点回去休息,却撞见了俩合作过的老总,非要请他喝酒,把他拉到这儿来。

  喝点酒也行吧,就当是助眠了,这阵子他常失眠。

  不料喝着喝着,这俩傻逼突然为了谁的明星二奶更红吵起来了!有病吧!

  吵着吵着,推搡起来,然后打了起来。

  好在工作人员很快进场,把俩傻逼拉开,这边劝了那边劝,争取让两边原地和解。

  薄首阳刚刚已经走到了门口,准备情况不妙就赶紧出去,别殃及自己。此刻情况好转,他正犹豫,身边的年轻人低声说:“薄总,您好像有点醉了,去楼上开间房休息下?”

  薄首阳不悦地转头瞪去,正要呵退这不识相贴上来、竟想勾搭他的恶心玩意儿——目光触到对方,忽的一怔,脑海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了过去,没抓住。

  他本能地对这个年轻人没了恶感……至少,看着很顺眼。

  原本打算训斥的话就没说了,犹豫了下,换成了:“行。”

  薄首阳跟那俩傻逼说了声醉了要去楼上休息,就跟着年轻侍应生离开了。

  一路上,侍应生走在他侧后方,他忍不住回了几次头去看。这人虽然年纪轻轻,却稳重,大方地任他看,不卑不亢不扭捏,不像其他那些娘娘腔。这越发令他对对方有好感了。

  也许还要加上酒意微醺的作用,总之,薄首阳主动和这个面善的年轻人说起了话:“你多大?”

  “……18。”年轻人说。

  “以前没见过你。”薄首阳问,“刚来不久?”

  “……有段时间了。”年轻人很直接地说,“薄总恐同,没见过我很正常。”

  薄首阳噎了下,皱眉:“你也是男同?”

  “不是。”年轻人淡淡地说,“我主要招待女老板。”

  “……”薄首阳说不准自己是否该为此欣慰,沉默片刻,嗯了一声,又问,“18……没读书了?”

  “在读,只做晚班。”年轻人说。

  薄首阳瞬间板起脸,语重心长地教育道:“是学生就好好读书,你看起来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怎么干起这事来了?”

  年轻人一时没说话,薄首阳以为他有傲气或是心虚,正要回头去看他神色,听到了他的回答:“我爸死了,我买不起一块好的墓地给他。”

  薄首阳愣了愣,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半晌,叹了声气:“有孝心。”

  不像自己那不孝子!

  他一时感怀,本想拍拍这年轻人的肩膀,手抬到一半,嫌脏,放回去了。

  年轻人面无表情地说:“我还没卖出去过。”

  薄首阳不敢轻信,“嗯”了一声,转身继续朝电梯走。

  进电梯时,薄首阳看着电梯壁镜里映出来的自己和年轻人的脸,那股微妙的感觉卷土重来,并且越来越浓厚……

  作者有话说:

  *正确为:大放厥词。

  鱼鱼换休的王保保同学表示很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