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开得很稳,车速不快,街道上的路灯隔几秒才会投射进车子里,照在安静睡着的容夏脸上。

  路灯像是时有时无的滤镜,暖调的鹅黄色衬得人温温柔柔。

  段寒侧着头,一直注视着他。

  吃饭的地方离容夏家很近,没过几分钟就到了。

  段寒让代驾司机先离开,自己陪着容夏坐在车里等他醒来。

  容夏睡得很沉也很安静,等了许久都不见有醒来的迹象。段寒犹豫了一瞬,下车绕到另一旁,准备把他抱下车。

  谁知手刚绕到容夏腿弯,人就醒了。

  容夏手脚利落地推开他,自己下了车。

  临走前还记得锁了车。

  走路也可以走直线,话也说得很清晰,除了眼神有点呆之外,实在看不出别的醉酒特征。

  段寒跟在他身后,本想看他平安回家就离开,没想到容夏打开房门后,又贴着墙软绵绵往下滑。

  “哎!”段寒眼疾手快捞住他,心里直叹气。

  他今晚真的只是想和容夏吃顿饭,别的念头都没有想过,但……

  实在是没办法了,段寒一手揽着容夏的腰,一手托起他的膝盖,稍一用力将人抱在怀里。

  容夏很轻,段寒抱着他丝毫不费力。只是一下子搞不清哪个才是主卧,抱着容夏多走了几步。

  不知道是酒劲上来了,还是段寒走得不稳,总之容夏的小脑瓜啪——贴在了段寒的肩膀上。

  带着红酒香气的呼吸洒在段寒的脖颈,又痒又热。段寒笑着躲了一下,又用下巴蹭着容夏的额头。

  这一点点肌肤上的触碰,就让段寒觉得下巴快要烧起来了。

  抱着容夏在客厅里晃了两圈后,段寒终于确认了主卧是哪一间。他打开房门,笑着把人放到床上。

  也不知道在脑补些什么,总之段寒脸上的笑容没停,笑意越来越浓。

  他把容夏放到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食指点点容夏的鼻尖,自言自语说:“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一点防备心都没有。万一我是个坏人呢?那你多危险……”

  以前,他最喜欢的就是容夏的鼻子。

  容夏实在是很绝的长相,正面看有明亮的深棕色眼睛,侧面看有高挺的鼻梁,哪个角度都挑不出瑕疵。

  食指指尖沿着鼻尖又划到了额头。

  容夏额前有几根碎发,段寒帮他捋好,又小心扯出被乱七八糟压在脑后的发丝,顺便梳了几下。

  他拨了拨容夏的发根,看着那里长出来的一丢丢浅金色,带着点笑意说:“又该给发根补颜色了,夏夏。”

  容夏的姥爷是俄罗斯人,母亲的长相也带着七八分俄罗斯风情,段寒第一次看到她的照片时,还以为这是俄罗斯哪位体操或花滑运动员。

  不过到了容夏这里,混血的长相已经非常不明显了,唯一比较明显的特征只剩下明显比常人浅几度的瞳色,和这一头浅金色的头发。

  为了拍摄需要,他得把头发染成黑色,每个月都要去补染发根。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戳到了容夏,只见他蹭地从床上坐起,盯着段寒认真说道:“我要洗澡,我得洗头!”

  醉成这样也还没忘大明星的包袱。

  段寒拗不过他,只能随他去了。但还是担心,害怕容夏在浴室里滑倒,于是一直守在外面等他洗完出来。

  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后来听着时响时停的水声,段寒心思飘了。

  他有点受不了这个刺激,干脆离开卧室出去冷静一下。

  结果打开房门,看到门口蹲了一只巨大的萨摩耶。

  段寒:“?养狗了啊?”

  萨摩耶不知道在门外待了多久,一声都没吭,然而才刚看到段寒,就像发了疯似地嗷嗷乱叫。

  段寒不怕狗,但看着这么大的大型犬在面前狂吼还是心里发怵。

  他犹豫着该不该叫容夏出来安抚一下。

  这时,容夏主动出来了。

  他刚好洗完澡,只穿着睡裤走出卧室。

  上半身没擦干,头发也还在滴水。

  客厅的灯光把他一身皮肤照得雪白,偏偏脸上又带着热水蒸出来的红晕。容夏抹干净脸上的水,小跑着过来找萨摩耶玩。

  段寒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地板,不去关注身旁湿漉漉的人。移开的视线反倒让听觉更加敏感,他觉得自己甚至都能听到容夏发丝上的水珠滴落到肩膀的声音。

  容夏凑到萨摩耶面前蹲下,手掌用力揉着萨摩耶的头顶,温声哄道:“乖啊,爸爸回来了。”

  又把萨摩耶抱进怀里。

  狗狗很乖,即使身边的陌生人还在,被主人抱进怀里后也老实地不再出声了。

  段寒听着这哄小孩一样的语气心里觉得好笑,想问问容夏怎么这么会训狗,一扭头却发现萨摩耶的小狗脸在容夏怀里被压得瘪瘪的,它的耳朵就贴在他的胸前,挤着的的地方正是……

  “……”段寒又一次移开视线,他揉了揉耳朵,悄悄换了个姿势。

  容夏蹲在地上和狗玩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把萨摩耶领回房间——原来狗狗也有自己的房间,难怪刚才都没注意。

  安抚好了萨摩耶,容夏摇摇晃晃回到自己的卧室,一头扑进床上。

  段寒:“……”

  还没清醒啊?!

  段寒把他摆好盖上被子,又发现这人头发和前胸都是湿的——刚才和狗玩了半天,胸前还蹭上了一堆狗毛。

  段寒认命地叹了口气,去浴室拿了条干毛巾给他擦狗毛,努力心无旁骛。

  最后再把被子一裹,把人裹成了粽子。

  大冬天的,硬是折腾出一身汗。

  心里那点旖旎的念头被强按了下去,现在看着容夏无知无觉地睡着,段寒心里只觉得好笑。

  容夏应该已经睡熟了,隔壁房间的狗狗也老实地没有再发出声音,段寒没什么目的地在房间里转了两圈,觉得自己该离开了。

  临走前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容夏,心里更加坚定想跟他重归于好的念头。

  正要离开时,容夏的手机忽然响了。

  容夏伸出一只手在床头胡乱扒拉着,一下失了准头,把手机推到了地上。

  “哎!”段寒快步走回来弯腰捡起,递回容夏手里的时候却看到来电人是寇雅郡。

  段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手比脑袋更快,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离开容夏能碰到的距离。

  只是容夏虽然醉着,动作倒很迅速,先段寒一步摸到了手机。

  两边这么一使劲,反倒划开了接听键。

  “容夏?”寇雅郡的声音自听筒里清晰传来。

  容夏哼唧了一句什么,声音太小,没有传到对面。

  “喂?喂?”

  段寒犹豫再三,还是把手机举到耳边。

  “……雅郡,是我。容夏晚上喝了酒,现在已经睡着了。”

  他隔着屏幕都能听到对面的人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屏住了气,紧接着寇雅郡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在他家?你为什么——”

  话语在此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寇雅郡淡淡地说:“算了,那我明天再找他,挂了。”

  说是这么说,可电话迟迟没有挂断。

  电话两旁的男人呼吸声都很粗重,像是在暗暗较着劲。

  最终段寒先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尴尬。

  他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我才回国,跟容夏吃个饭。”他实话实说,“本来想找你的,但是……”

  他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

  容夏可能是觉得冷了,伸出被子外面的手臂动了几下,想伸回被子里又没找到路。

  段寒这才如梦初醒,握着容夏的手臂好好给他盖上了被子。

  也终于接上了想对寇雅郡说的话:“说实话,一想到你、你和夏夏,我就觉得尴尬。”

  躺在被子里的人终于感受到了暖意,舒服地哼唧一声,意识逐渐回笼,含糊问道:“谁啊……”

  原本清脆的声音在酒意和困意的双重包裹下变得绵长,安静的夜晚又给这份绵长增添了半分暧昧。

  电话那旁的人大概也没话好说,只重复了一遍“我明天再找他”,就挂断了电话。

  *

  容夏还在一旁睡着,酒意带来的红晕从眼尾一直晕到了脖子。

  他又睡着了,刚才的低喃和动作似乎只是无意识的。他睡得很安稳,丝毫不知道几分钟前自己的前夫和初恋进行了怎样一番情敌相见的交谈。

  段寒努力维持着绅士风度,没有在容夏毫无反抗能力的时候动手动脚,只揉乱了他散在枕头上的黑发。

  离开容夏家的时候,与容夏见面的喜悦已经被寇雅郡的那通电话冲得分毫不剩。

  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

  段寒摇摇头,离开了。

  另外一边,寇雅郡也是满脸阴沉。

  今晚打这通电话纯属心血来潮。

  为了避免受伤失忆的事被太多不相干的人知道,前段日子他一直以身体不好为由避着别人的探望。

  离婚的事被曝光后,之前那些朋友都坐不住了,这几天打给他的电话就没停过。

  “不是,我说,你还真离婚了?”

  这次打来电话的人名叫陆朝,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这些天寇雅郡回答这个问题实在是回答烦了,即便电话那边的人是陆朝、即便知道陆朝是真心关心自己,也还是忍不住怒了。

  “啊,离了,是离了。怎么了,不能离?”

  “我的老天爷!不能离,当然不能离!”陆朝有口难言,“你赶紧想办法领人复婚!哎也不行……你俩这都公开了……”

  俩人从小一起长大,陆朝深知寇雅郡这个臭脾气,也知道日后他必定后悔,只能好言好语地劝道:“你这是为什么呀……以后有你后悔的!我的天呐,我求求你了!你是我哥,你是我爹行不行!你赶紧复婚吧!!”

  离婚确实有冲动的原因——喜欢朋友以前的恋人、外界都不看好的婚后生活、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

  还有,容夏冷淡的态度。

  每一件事都让他们的婚姻看上去岌岌可危。

  但对婚姻的留恋、对容夏的不舍,也在朋友的接连质问下逐渐变成了疑惑。

  寇雅郡有点不能理解,“我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容夏的事情吗?为什么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对这件事反应这么大?”

  陆朝说累了,他重重叹了口气,说:“说实话,我们不知道你和容夏之间发生了什么,也许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你们确实产生了矛盾,才会让你在失忆之后也毫不犹豫地要离婚。但是——”

  陆朝咂咂嘴,停顿了几秒钟后又说:“但是,我有眼睛我能看到,至少在我看到的时候,你和容夏的感情真的很好。可能你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明明是你的朋友,话里话外却总是向着容夏——说真的,就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我才知道我才清楚,等你以后想起来这几年的记忆,我保证你想打死现在这个自己。”

  之后陆朝又老妈子一样地唠叨了好几句,才挂了电话。

  寇雅郡心乱如麻。

  陆朝说的话,他是相信的。自己刚从昏迷中苏醒的那几天里,容夏眼里的担忧不似作假。

  他们应该是真的相爱过,但是……

  再回想起那人之后的冷漠,寇雅郡只觉得心脏钝钝的疼。

  他按了按心脏,不想承认自己确实是后悔了,手指却背叛了主人的心,径直按下了容夏的号码。

  他在漫长的通话等待声思考着到底该说些什么,却在电话真的被接起的时候哑口无言。

  他听到段寒说,容夏已经睡着了。

  有那么一瞬间,寇雅郡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脑袋是懵的,心里乱糟糟,只有嘴巴不受控制。

  他听到自己问:“你在他家?你为什么——”

  ……却又生生吞回了后面的话。

  算了吧,离都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