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杜昌明卖国之事被曝光,舆论中忽然有一种说法:对外输出劳工,也是一种卖国。

  于是在多方压力之下,江宁政府终于放弃了这项决议,派遣谈判专家和洋人重新商谈赔偿事宜。

  流感痊愈的劳工们陆续回乡,王抟也终于抽出时间来游说招岚南下。

  原以为会花很大的功夫,谁知道他一说贺小姐就答应了。

  抟:幸福来得太突然!

  不过在离开华亭之前,招岚得把第二册的识字书做完。

  材料有限,预计1000册分成了两次印刷,期间又去造纸厂提了一批货,正式铺货后招岚才开始收拾行囊。

  此番南下不是王抟说服了她,而是卓然似乎东山再起,为防卓然又把主意打到贺家身上,她得亲自去看看。

  书店就全部托付给了贺松节和青青。

  临行前,贺松节递给招岚一只皮质礼物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只好提前把生日礼物送给你了。”

  招岚打开后,入眼是一只女士手表,表带上嵌了红宝石,若不仔细看,就跟手链差不多。

  贺松节虽然是个老板,但就他那小破店,想买这么贵重的宝石手表链也不容易。

  “谢谢!我很喜欢!”说着就戴到了手腕上。

  贺松节也笑起来,挥手和她告别。

  回到书店,青青就迎上来:“江老板,甄小姐刚才来了,说要订300册识字书,第一册和第二册都要,可是新书统共也才500册,一下去给出去300册,别人来买买不到怎么办?”

  最近有不少往来各地的读书人、商人、工人看到了识字书,觉得有意思就想带几本回老家,因知道最近要出第二册,都来催过好几次了。

  印刷、装帧都需要时间,200册根本卖不了多久。

  “她要那么多干什么?”

  “甄小姐说是他们义工社团要的,数量有点大,我没敢答应。”

  “那你让她直接来找我。”

  “嗳!”

  下午,甄可喜就带着钱来了,贺松节问了具体原因才知道,他们社团准备带着书去周边农村演讲。

  贺松节对他们的行为非常不看好。

  甄可喜对贺松节的态度也非常不满意:“工人的识字欲望那么高,农民就算相对差一点,也不至于像你说的连听都没人听吧?”

  贺松节觉得甄小姐多少有一点天真:“演讲之后呢?甄小姐能鼓励他们买书识字吗?”

  “当然!”甄可喜不假思索,“我们社团平时都挺忙了,农村又那么远,不可能经常去,他们才是识字书的最佳使用者!”

  贺松节摇摇头:“农民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各家都有各家的事要忙,想要将他们聚集起来本来就难,更不可能买书,而且农村也没有电,你让他们拿着书干瞪眼?”看書溂

  甄可喜直觉对方在讽刺社团异想天开、费力不讨好,心里莫名憋了一股气,不免加诸在了话语中:“江老板歧视农民吗?你们这样的商贩最应该感激的就是农民,没有他们你哪里来的茶叶卖?还是说你担心农民识字以后变聪明了,就不好压价了?”

  “我没有!”

  甄可喜不信:“那你还故意挫我们的士气?”

  “我只是觉得现在不是最佳时机,周边的农民也不是最佳宣传对象。”贺松节自己也接触过不少农民,其中有愚昧的,也有通透的。

  他也没有自觉比农民高贵。

  只是比起接触过大都市的工人来说,农民的思想更加顽固。

  农民靠天吃饭,和平时代可以自给自足,动荡时代会本能地保存粮食和余财,如果没有威胁到生命,他们完全可以不跟外界接触。

  而报纸又很难到达农村,农民看不到实际的好处,就无法调动学习的自觉心。

  所以,义工社团就算能找到自愿识字的农民,也不过是在米缸里找掉下去的几颗豆子罢了。

  甄可喜不服气:“那你说,什么时候才是好时机,什么样的农民才是最佳宣传对象?”

  “至少,要让农民拥有支配土地的权利。”

  甄可喜脱口道:“你是说经过土地革命的地区?”

  贺松节点头。

  虽然都是农民,但经过土地革命的农民从思想上就不一样,因为土地所有权的变更,他们会更关心局势,更想要接触到外界的信息,所以才有识字的欲望。

  只是华亭距离土地革命地区太远了,识字书的覆盖面暂时还铺不开。

  甄可喜渐渐平静下来,开始反思,半晌才说:“我可以只要50本,社团的活动还是会按照计划举行,我们负责把信息传达出去,每个村留下一本,能帮助一个是一个。”

  贺松节没想到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大小姐会瞬间变了态度,但转念一想,对方出身优渥,本来就有任性傲气的资本;她有一颗热爱祖国、奋力救亡的心,本身思想就足够进步,能听得进劝也不稀奇。

  想到此,贺松节不由得笑起来,终究是自己看低了她。

  甄可喜皱眉:“你笑什么?”

  “抱歉,我为刚才的不礼貌向甄小姐道歉,对不起。”

  “哼!看在书的份上,原谅你了!”

  贺松节提醒:“白送的东西没有人会珍惜,甄小姐进村后需多多斟酌。”

  三日后,甄小姐真实地体验到了“江老板”所说的困难。

  社团的人进村根本召集不到人。

  带着书去一家一家的推销,别人还要把他们赶出去。

  好不容易有一个村子愿意听他们“唱大戏”,一提到钱,村民哄闹一阵就散了。

  “江老板,你是对的。”甄可喜十分挫败。

  明明他们在工人群体里非常受欢迎,怎么到了农民面前就变得人憎狗嫌了?

  最可恶的事,好几个女同学差点被困在村里,要不是一起去的男同学都人高马大的,后果不敢想象。

  “江老板,如果所有农民都拒绝接受进步思想,国家还能坚持多久呢?”甄可喜闷闷地趴在书店的收银台上。

  贺松节正在记账,闻言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少女:“凡事都有一个过程,总有一天华夏的所有阶层都会意识到读书识字的好处,我们不正是为了这个目标在不懈努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