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被金吾卫禁锢在屏风后面的郁灏。

  安定郡君刚出门,郁灏便被金吾卫带走,捆了四肢堵了嘴压在屏风后听着他最爱的女人供述他杀人的事实。

  金吾卫本就是听令放出郁灏,当郁灏要再动手时立即被反剪双臂,陛下说了,安定郡君是要留给薛统领的,可不能现在就打坏了。

  这一刻,安定郡君也回过神来,急促地往前爬了两步哭诉道:“陛下容禀,当年妾与郁家主本各自嫁娶,奈何郁家主对太后多有怨言,是以常常借故偶遇,且婚后也过得不如意,一来二去便是三分的情义也变成了十分。郁家主每每与妾说起太后不解风情,不如妾温柔可意,恨不得换一个妻子,妾少时还觉得欢喜,以为找到了知心良人,却不料他外表儒雅端方,内里却暴戾残忍。妾嫁入郁家后,意外得知太后的死因恐惧不已,生怕哪一日步太后之后尘,故当年陛下坠马后,郁家主不曾关怀,妾害怕多事也就撒手不管,此后种种,皆是妾受郁家主暗示所铸,妾罪该万死,只求陛下宽宏,让妾以残躯赎往日之大罪,待入地府,妾也敢厚颜在太后面前磕头认错!”

  刑部等大佬:这个女人疯了,居然故意提起陛下幼年往事,是生怕陛下念及血脉之情轻纵了郁家主?

  安定郡君可没有疯。

  她和郁灏之间都太了解对方了,今日这一巴掌已经将往日的情分彻底打散,从此他们不再是一路人。

  为了活着,安定郡君无所不用其极。

  她知道皇帝想要郁灏给太后抵命,可皇帝毕竟为人子,即便强行赐死郁灏,也会有人说她不孝。

  那么她就要给皇帝递一把不会见血的刀。

  自古先有父母慈,才有子女孝。

  若父母都不慈,又何谈子女孝?

  “是你!药方是你拿给我的,是你先计划杀死纪文英,然后才引诱我入局,一切都是因为你!”郁灏也失去了理智。

  之后曾经无比相爱的两个人开始互相揭短,各部大佬们听得心惊肉跳,时不时瞟一眼上首嗑瓜子的皇帝,最后发现皇帝听得津津有味,丝毫不觉得是在说自家的事,他们也就放开了。

  等两人吵得差不多了,招岚便让金吾卫将人带下去分开关押,随后看向众臣子:“如此家丑,让诸位卿家见笑了。”

  众:见笑?谁公开听家丑能跟坊市里听说书似的?看書溂

  想是如此想,但没人敢说,既然皇帝让他们听,必定是要大办的,一个个都拿出了看家本事向皇帝客观地阐述了事情的严重性以及解决办法。

  招岚听了一圈,说:“你们看着办吧,另外前朝临川侯的案子重审。”

  只有起居娘子(同前朝起居郎,记录皇帝日常;因是女帝,换成起居娘子)说:“陛下,无论如何,杀父都会被攻讦,臣担心百年之后有乱臣贼子借笔墨诛伐。”

  “朕会怕?任他们说去吧!”反正我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再大的骂声我也听不到,至于当下,谁敢?

  因临近过年,郁灏和安定郡君的消息又是皇家丑闻,不方便这时候放出来,因此生生压到了来年二月。

  消息一出,天下哗然,不少文臣开始上书请求皇帝舍弃鸩酒,改为圈禁。

  可惜皇帝一意孤行。

  载民元年二月初六,帝赐鸩于灏,郁氏族人将其尸身接走,在祖坟边随便挖了个坑就埋了。

  次日,安定郡君被一头发狂的老虎咬死,据说其死状和第一任丈夫相似。

  “好看吗?”招岚问郁灏。

  是的,郁灏没有死。

  招岚从来不觉得杀人是最好解决办法,不过是想借此告诉朝臣们,她的决定无人可改!

  郁灏扶着栏杆干呕,余光瞥向兽场中清理的宦者,只觉得这一切荒唐至极。

  “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既然不喜欢太后,为什么不和离呢?”招岚问。

  前朝高门女子二嫁、三嫁都不稀奇,曾经有好几任皇后都是二嫁之身。高门结亲结的是两个家族的共同利益,合则聚不合则散,并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郁灏脸色发青地望着招岚,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招岚看出他有所顾忌,笑了笑:“说实话,我不怪你,或者你觉得你还有什么是值得我留心的?”

  “她是我的,即便我不喜欢也是我的,我受不了她睡在别人的男人身边。”郁灏说出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招岚听后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太后在你眼中不过是一件有署名的珍贵摆件?那安定郡君呢,她是什么?”

  “她们没有区别!”郁灏咬牙切齿,“只不过我更喜欢燕娘罢了。”

  或许从前不是,但是后来她必须是。

  郁灏知道这是皇帝想听的。

  招岚望着那双无神的眼睛:“我知道你在说谎,但不重要,你有此觉悟我很欣慰。”

  郁灏没想到招岚会这么直接地拆穿他的心机,片刻后又释然了,他自嘲地笑起来,笑得特别难看。

  想当初刚得知郁郎君就是郁招岚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要兴奋。

  他以为自己会成为权倾天下的太上皇,他以为皇帝不过是自己掌控的傀儡,他以为……

  原来,都是奢望!

  “小梨。”招岚喊道,小梨立即上前两步听候差遣,“郝内班今日受了惊吓,赐参汤。”

  “是。”小梨欠身后朝下面的小黄门使了眼色。

  郁灏被小黄门待下去,灌了一碗参汤。

  他其实很想死,可皇帝不让他死,去了势后他成了宫里小有品级的郝内班,没有人认识他,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得罪了皇帝。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坚持多久,就在刚刚,他差一点就跳下去和曾经深爱、后来互相伤害的女人一起葬身虎口,可骨子里的软弱让他连跳下去的力气都没有。

  或许,自己还要再坚持三年吧?

  他的元妻便是在药物的作用下不生不死地熬了三年。

  只是时间真的太漫长了,漫长到他觉得这三年就是他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