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我的东西铺你自己的路,无耻!”

  招岚轻笑:“你的?难不成你是前朝遗孤?这样的话我就要好好考虑如何处置你了。”

  “你坐不上那个位置,自古以来就没有女人能当皇帝。”杨胄摇头,“我当初承诺要娶你,如今诺言不变,我可以让你做皇后,也可以给你权利,你我共治江山!”

  招岚忽然不太懂杨胄的脑回路了,他到底哪里来的底气觉得自己会在意什么诺言?

  做皇后哪有做皇帝好?

  “明天我就要入主大明宫,不如请你看一场戏吧?”

  次日,天气晴朗,虽已至秋节,长安城里却格外喜庆。

  大明宫将迎来它新的主人。

  鼓声响起的时候,有鸟雀盘旋于五彩祥云之下,一只巨大的孔雀羽毛从天而降,见者直呼祥瑞。

  杨胄被安排在角楼下,看着鸟雀啁啾,不知郁招岚究竟使了什么手段,霞光久久不散,全长安都不由得驻足仰望,很快宫里传出孔雀羽毛的消息,杨胄只觉得郁招岚为了给日后亮明身份铺路,手段近出,但既然要造假,为何不直接造凤羽?

  等到孔雀羽毛被送出大明宫,置于朱雀门供人瞻仰的时候,杨胄也被允许去看一眼。

  “这哪里是孔雀,分明就是青鸟!”

  “对!我见过孔雀,若真是孔雀尾羽,孔雀至少比骆驼还大!你们见过比骆驼还大的孔雀吗?”

  “你们看这羽上鳞光,哪只孔雀能比得上?只有天上神鸟才会有这种鳞光!”

  因为孔雀毛,此后很多年臣民们都觉得他们是被青鸟眷顾的。

  杨胄听着这些无知之人的异想天开,真正靠近的时候却根本找不到造假的痕迹,直到看见招岚他才无比笃定地说:“你在骗他们!”

  招岚丝毫不慌:“前面的皇帝也在骗人,他们告诉别人自己是上天指派的主宰,可以沟通天地、掌控众生,可说到底还不是用天下人供养少数人?你看史书中记载过多少饥荒?便是前朝初期的盛世也有十三次人相食的记载,可笑的是皇朝崩坏后,后世人居然开始怀念那个时代。就这几年,士族写了多少诗词文赋来歌颂它?一群异想天开的人集体怀念一段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人生,不过是因为身处乱世,没办法如先辈一般予取予求,他们真正怀念的其实是对下层人民的剥削。更荒诞的是那些附庸的庶族,他们好像忘了即便生于所谓的盛世,也没办法站在最高处,终究是要被割肉放血的。你既然重视寒门,应该能懂我的意思。”

  杨胄深深地望着招岚,眼神充满了陌生,如果不是这张相似的脸,他根本无法将她和从前的郁招岚联系在一起:“我懂,但这我说的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招岚站起来,从桌案上挑出一封奏疏扔给杨胄,“你重用寒门,说到底不过是将剥削的阶层从万分之一变成了百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我承认会有很多人因为这一举措鲤鱼跃龙门,可你有没有想过,跃出龙门的人多了,他们要从哪里获得财富?依然是最下层!而我,就是要丰富最下层的生活,这些都离不开权利,所以适当地运用手段是必须。阶级永远存在,大势如此非一人之力可改,我能做的就是在我执政期间杜绝‘人相食’的惨状,让所有在籍百姓都吃上饱饭。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做到?”

  杨胄哑然,无论是谁都不敢说这样的大话,天灾无情,遍阅史书除了在位时间少于十年的君主外,几乎每一个皇帝治下都会有这种情况。

  杨胄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输了。

  不是因为兵马,而是在于国富。

  民富则国富,郁招岚就是能让民富的人。

  奏疏上写了新粮区的收成数字,那是杨胄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盛况,他曾经的方向一直在于“士”,但郁招岚着眼的却是“民”,包含了“士农工商”各个阶层的“民”。

  杨胄有些怅然,甚至懊悔。

  但他说不清楚到底在懊悔什么,就好像自己努力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比不过别人随口一句话的无力感。

  今日之后,杨胄被放归。

  招岚从来不觉得杀人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当一个人看不到希望又无能为力的时候,还能有什么大作为呢?

  今日种种既是给来日造势,也是为摧毁杨胄的野心。

  监视的人说杨胄回去后浑浑噩噩的,连精气神都没有了。

  这期间,京兆郁氏无数次递了帖子求见,但一个没有没能进来。

  10月末,各地后土神庙出现神迹,纷纷上报。

  11月,招岚女子的身份曝光,天下人先是惊诧,后又联想了她身上的种种事迹,即便有反对的声音,也不敢闹得太大,多数人还处于观望的状态。

  但崔逢春可不会给他们犹豫的机会。

  一个月内,郁招岚曾得神祇后土点化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传地有鼻子有眼的,甚至当年年仅5岁的郁招岚从马上摔断了气,仆从们还曾看见有红光落下,令其死而复生的见闻也为人乐道。

  很多无法解释的东西似乎在这一刻都有了合理的缘由,上书请招岚登基的奏疏如雪花般从各地送来。

  而此时,招岚正和崔逢春喝茶。

  “怎么想到把我和后土联系在一起?”招岚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似乎这并非崔逢春故意牵强附会。

  她对后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正因如此她才会相信末世那位后土的信徒。

  “因为太像了。”崔逢春放下茶盏,“望着”招岚的方向,“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当初到底是什么药能让身中‘南柯梦’的人还有力气去斩杀流寇。但让我联想到后土的却是主公从前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招岚好奇。

  崔逢春唇角微弯:“比起救那些灾民,主公更在意土地。它不该如此荒败,生机盎然、草木缤纷才是它本来的样子。”

  招岚了然了,看着那双空洞的眼,她忽然问:“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当初为何那么坚定地跟着我?你所求到底是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我要踏平突厥。”崔逢春声音淡淡,如今再想起往事,脸上却毫无怒色,反而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控的自得。

  招岚给崔逢春添了茶水,笑道:“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