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登封,颖水。

  双方在相距十里的地方扎营,并各自派了一队人马在颖水畔修筑会面工事,相互监督巡视。

  “你家大帅和我家主公分明就是一家人,用得着这么防备吗?”

  “那可不一样,你家主公见过祥瑞白鹿吗?”

  “没有。”

  “我们出征前有白鹿相送!”此人骄傲极了,“是受了上天的庇佑的!”

  “不会是有人装神弄鬼吧?”

  “不信就算了,我若是告诉你,我们剑南有亩产千斤的稻麦,你是不是也不信?”

  “这牛吹地太过了!”

  “不止如此,陇右的棉花、高粱、菽亩产也翻倍了!”

  “呵呵……”

  “就知道你们不信,没见识,一群井底之蛙!”

  工事建完后,一群身携打探、游说、潜移默化散布双方本事一家的人皆铩羽而归。

  “主公,对面必定有人装神弄鬼,那些人都魔怔了!”

  杨胄听着新提拔的寒门子回禀,觉得头疼。

  这些传言他不是没有听过,只是为了维护内部稳定,早早地封锁了消息,是以下面的人才觉得对方在吹牛。其实杨胄也不信,尤其是亩产千斤的稻麦,但他猜测有人比他先一步从陆真腊引入了三季稻。

  若非江南那个宗室阻拦,杨嗣横空出世占领了山南和黔中,海路又不好走,他早就派人南下了。

  至于白鹿这种祥瑞,他也能弄,只是到底落于人后,有拾人牙慧之嫌,他还是将希望寄托于长安,听说长安那位翻遍了京畿也找不到玉玺,也不知心腹是怎么藏的,等时机成熟拿下长安,必然要重赏。

  ·

  六月二十七,晴。

  杨嗣带着掌书记并几个亲兵往颖水,杨胄也带了不少人来,双方还未会面,便有一仪态雍容的老妇站在道边,双目含泪:“大郎!”

  杨嗣猛地一拉缰绳,母子定定的对望两秒后他快速下马,三两步走到老妇面前单膝跪地:“阿娘,不肖子让阿娘受委屈了!”

  “我儿快起,你很好,阿娘不曾委屈。”杨夫人摸着长子的脸,昔日俊朗的少年郎已经变成了大胡子糙汉,浑身甲胄冰凉沉重,颇有白玉变老树皮的感觉,“这些年你也不知道照顾自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杨嗣满腔情绪在看见母亲眼中似有似无的嫌弃时,忽然被卡主了:“阿娘,我记得早年阿耶也是我这样的。”

  “我就不喜欢他那样,你偏要学。”

  杨嗣:……

  掌书记带着其余人也过来,齐齐叉手:“见过衡阳夫人!”

  在前朝,并非每一个女人都有资格被称为夫人,只有被朝廷封诰的女人才能得此称谓,比如郁招岚的生母荣华夫人、以及眼前的衡阳夫人,其余即便出身显贵、或丈夫有官身都只能称之为“某娘子”。

  杨夫人微笑颔首,看着儿子的这些部下十分满意,不过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掌书记身边的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身上,杨嗣不由得心头一跳,连忙转移注意力:“阿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你别管。”杨夫人很执着,甚至推开儿子走到那青年面前,“你是哪家的孩子,看着有些面善。”

  招岚叉手垂头:“回夫人,属下剑南华阳县张三,是大帅参谋官!”

  “剑南的?”杨夫人呢喃,“难道我看错了?”

  杨嗣赶紧将人拉到一边问起了家里人,杨夫人这才慢慢与长子讲述家里的情况。

  原来杨胄一早就盯上了在剑南当节度使的杨嗣,这些年对他们家也颇为礼遇,不料杨嗣竟然带兵出蜀,不仅拿下了陇右和山南,还直逼洛阳,杨胄担心杨嗣风头太盛,日后不好招揽这才决定在杨嗣称帝前会面。

  “他还拿你当年的荒唐事劝你阿耶,说河北士族必然不会承认你,如今不过是迫于局势,与其等来日被反扑,不如现在就合并,总归是一家人。”杨夫人最后说,“如今叫我来也是劝你归附,只是你究竟怎么想还要看你自己,为娘不会强迫于你,你也不必为家里担心。咱们好歹是主枝嫡脉,他不敢怎么样,顶多将从前的特权收回而已,那样也好,你那两个弟弟已经废了,此时若不吃点苦头,来日也不必指望了。”看書喇

  杨夫人很清醒,次子和幼子为何而废她心中已有定论,只是目前不好发作而已。

  “儿子知道。”杨嗣郑重道。

  杨夫人拍了拍长子的手背,快入营地的时候便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杨胄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圆领袍、头戴进贤冠、腰缠蹀躞带、足踏六合靴,站在十二廊柱台上显得身长玉立、器宇不凡,见到杨嗣后他露出一个诚挚的微笑:“族兄,弟已久候多时了。”

  杨嗣也笑:“三个月前我才来和你问过好,可惜你闭门不肯见。”

  他说的是三个月前攻打洛阳的事。

  杨胄做了个请的手势:“是将士们见到了刀兵便忍不住要挣军功,他们可不知兄是来做客的。”

  菜鸡,不过是给我的士兵送军功的,也好意思提?

  “也是我失察,不知这洛阳城何时得了玄武神庇护,坚不可破。”杨嗣夸到。

  一群缩头乌龟,有本事你出城来!看書溂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友好,实则暗潮涌动,随行者无一不静默,好半晌才进入正题,随行者终于有了发挥的机会。只是不管杨胄的人怎么说,杨嗣的人就是不愿意合并,最终双方下属竟然吵了起来,场面一度凌乱。

  杨胄和杨嗣却悠然地喝茶,好像一切争吵都和他们无关。

  却在此时,一名着宝花罗衣衫的娘子顶着散乱的发髻赤脚跑过来,大喊:“阿郎救我!”

  女子声音尖锐凄厉,带着浓重的委屈和愤怒,吵闹的场面顿时被打断,纷纷朝她看来。

  “星三郎强辱我,阿郎要为我做主啊!”

  掌书记和杨嗣心头皆是一跳:这人说的“星三郎”不会是杨星吧?

  不等多想,灰头土脸的杨星已经被押送到台前,他脸上还有三道明显的抓痕,此时也委屈地跪在地上:“阿兄我冤枉,我根本就没碰她!”